[摘要]“四始說”是詩經學重要名詞之一,魏源在《詩古微》中根據古代詩樂演奏的特點等對“四始”作了權威性的詮釋,有可取之處但不可盡信。
[關鍵詞]魏源《詩經》《詩古微》“四始說”
一、魯、韓、齊、毛《詩》“四始說”
“四始說”是詩經學重要名詞之一。“四始”的說法。起于編《詩經》之后。魯、韓、齊、毛《詩》四家皆有“四始說”。四家的“四始說”如下:
《魯詩》“四始說”見于(史記》。《史記·孔子世家》日:“《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
《韓詩》“四始說”難窺原貌,《詩古微·四始義例》說:“《韓詩》以《周南汁一篇為風之始,《小雅·鹿鳴》十六篇、《大雅·文王》十四篇為《二雅》之正始,《周頌》當亦以周公述文武諸樂章為《頌》之始。”
《齊詩》“四始說”見于《詩緯·泛歷樞》:“《大明》在亥,水始;《四牡》在寅,木始;《嘉魚》在己,火始;《鴻雁》在申,金始。”
《毛詩序》說:“《關雎》,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是以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小大,古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謂四始,詩之至也。’《鄭箋》“始者。王道興衰之所由。“《毛詩正義》。”四始者,鄭答張逸云:“風也,小雅也,大雅也,頌也:此四者,人君行之則為興。廢之則為衰。”
二、魏源《詩經》“四始說”
由上可見魯、韓、齊、毛四家《詩》在“四始說”的問題上各持己見。“四始說”的真正內涵到底是什么。魏源認為“后人無一能析者”,鑒于此,他在解讀魯、韓、齊、毛四家《詩》“四始說”的過程中也滲透著他本人“四-始說”的觀點。在四家詩的“四始”中,魏源以為《魯詩》、《韓詩》相同。《詩緯》乃《齊詩》異義。《齊詩》“四始”本義與《魯詩》、《韓詩》相同,《毛詩》“因魯說而推廣之”。這是魏源對“四始說”的總體看法。
魏源認為,任何一本書都有開篇之章,他在分析《魯詩》“四始說”時說:
何書不有發端,體例奚關大義?蓋嘗深求其故。而知皆三篇連奏,皆上下通用之詩,皆周公述文王之德,皆夫子所特定.義至深。道至大也。曷言皆三篇連奏也?古樂章皆一詩為一終,而奏必三終,從無專篇獨用之例。故《儀禮》歌《關雎》。則必連《葛覃》、《卷耳》而歌之《左轉》、《國語》歌《鹿鳴》之三,則固兼《四牡》、《皇皇者華》而舉之:歌《文王》之三,則固兼《大明》、《繇》而舉之。《禮記》言升歌《清廟》,必言下管《象舞》,則亦連《維天之命》、《維清》而舉之。他若金奏《肆夏》之三。工歌《蓼蕭》之三、《鵲巢》之三,笙歌《南陔》之三、《由庚》之三,此樂章之通例。而“四始”則又夫子反魯樂正雅頌.特取周公述文德者各三篇,冠于四部之首,固全詩之裘領、樂禮之綱紀焉。故史遷不但言《關雎》為《風》之始,而必曰“《關雎》之亂”者,正以鄉樂之亂,必《關雎》之三,故特取夫子師摯之言。以明三終之義。
魏源從“古樂章皆一詩為一終。而奏必三終”出發,認為每“始”都三篇言之,《史記》只談到首篇,可以理解為舉一反三,同時以《關雎》之亂必《關雎》之三為證。從而得出結論:《魯詩》當以此十二篇為四始,并且都是述文王之德。對于魏氏的這一分析,后人多有征引,但也有異議,“未可盡信”,陳桐生-認為:“四始”“皆周公述文王之德”、“特取周公述文德者各三篇”與《魯詩》實際不相符同時也違背司馬遷的原意。《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和《儒林列傳》都明確指出《關雎》是一首刺詩。根據《魯詩》的解說,《關雎》是詩人諷刺周康王迷戀女色而晏朝,而不是周公述文王之德。與《關雎》舊連演奏的《葛覃》《卷耳》亦與文王周公無關,司馬遷認為《鹿嗚》是一首刺詩,“仁義陵遲,《鹿鳴》焉。“《魯詩》認為《鹿鳴》是諷刺在上位者不能養賢的詩篇。與《文王》連奏的《繇》司馬遷明確指出是歌頌古公宜公,不是歌頌文王。魏源之說都與這些《魯詩》之義不合。魏源將“四始”看成是西周盛世時期周公頌文王的詩篇,他的思路實際上是《毛詩》由盛變衰的思路。而《魯詩》則將“四始”中的《關雎》《鹿鳴》斷為刺衰的作品,從而注定魏源對“四始”的理解不可能是《魯詩》的原義。其次,魏源根據古代詩樂三篇連奏的通例而推論三篇一始,這一推斷欠妥。“四始”是《詩經》四類詩的排列順序,“三篇連奏”指詩樂。二者不同。《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整理《詩經》,第一步是正樂,第二步是刪詩,第三步是立“四始”。“三篇連奏”屬于孔子第二步“正樂”的內容。征之古籍,《儀禮·鄉飲酒禮》和《燕禮》所載演奏詩樂的先后順序《詩經》歌辭的排列順序完全是兩回事。《儀禮·鄉飲酒禮》所載詩樂演奏的先后順序是“升歌三終”、“笙入三終”、“間歌三終”與“合樂三終”,開頭是《鹿鳴》,而位于《詩經》的開篇的《關雎》卻放在最后的合樂部分。這表明古代在演奏詩樂的時候并不考慮《詩經》風雅頌的順序。“三篇連奏”是事實,但它與“四始”不相關。另一方面,如果《魯詩》是三篇一始,那么在解說這三首詩時的主旨時就會考慮到其主題的統一,但事實上,《魯詩》認為《關雎》刺康王晏朝。《葛覃》恐其失時,《卷耳》思得賢人。它們的主題并不一致,可知《魯詩》在說《關雎》為《風》始的時候,并沒有把《葛覃》、《卷耳》考慮在內。
魏源在《詩古微》中對《韓詩》“四始”作出了理解:
吾言三家詩之“四始”也。姑先言《關雎》之三、《鹿鳴》之三、《文王》之三、《清廟》之三以起其信。究而極之,則必言《關雎》之什、《鹿鳴》之什、《文王》之什、《清廟》之什而始備其義。……
自《鹿鳴》至《菁菁者我》,道文武修小政,定大亂,致太平,樂且有儀,是為“正小雅”。……陳文王之德,武王之功,自《文王》以下至《鳧翳》,是為“正大雅”。
魏源由此得出結論,“《韓》義即《魯》義”。他以此例推及《二南》、《頌》。認為《韓詩》涉及文武者為始。具體劃分見上。結合上文,可見魏源認為。《韓詩》以《風》、《小雅》、《大雅》、《頌》四詩之涉及文武者為始,不僅《關雎》為《風》始,自《關雎》以下十一篇皆為《風》始:不僅《鹿鳴》為《小雅》始,自《鹿嗚》以下十六篇皆《小雅》始:不僅《文王》為《大雅》始,自《文王》以下十四篇皆《大雅》始:不僅《清廟》為《頌》始,自《清廟》以下頌文武之功德者皆《頌》始。這樣《風》之始十一篇,《小雅》之始十六篇,《大雅》之始十四篇,《頌》之始篇數更多。將《鹿鳴》至《菁菁者我》看成是“道文武修小政,定大亂,致太平,樂且有儀”的“正小雅”,這一說法有問題,可以提出反面例證,如,《小雅·常棣》,呂祖謙《讀詩記》引《韓詩序》:“夫,燕兄弟也,閔管蔡之失道也。”據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夫”即“常棣”。又如,《小雅·伐木》。《文選》謝混《游西池詩》注引《韓詩序》:“《伐木》廢。朋友之道缺。勞者歌其事,詩人伐木,自苦其事,故以為文。”這說明《韓詩》將《常棣》、《伐木》視為刺詩,而魏源則歸之“正小雅”。
談到《齊詩》“四始”時,魏源在《詩古微》中解釋說:
漢時古樂未湮,故習《詩》者多通樂,此蓋以詩配律,三篇一始,亦樂章之古法。特又以律配歷,分屬十二支而四之,以為四始,與三期之說相次,如《大明》在亥為水始,則知《文王》為亥孟,《鎩》為亥季;《四牡》在寅為木始,則知《鹿鳴》為寅孟,《皇皇者華》為寅季。……其舉中以統孟季者,猶《關雎》之首篇統次三也。……
以詩配律,三篇一始。則猶樂章之古法,與《魯詩》“四始”一例。
陳桐生認為:“《齊詩》”四始“應有一個演進過程,《齊詩》學者匡衡疏文中所提《詩》始《關雎》及張超賦中所提《詩:》首《關雎》。應為《齊詩》‘四始’之本義。《詩緯·泛歷樞》所論‘四始’是《齊詩》讖緯化后的‘四始’。盡管如此,《詩緯》也只是以《大明》、《四牡》、《嘉魚》和《鴻雁》四首詩為‘四始’。”有人認為,《齊詩》“四始”是將《詩經》作品同地支搭配,用生克制化和陰陽消長理論來推論政治得失,帶有明顯的神秘色彩和主觀隨意性,己遠離文學鑒賞與批評,今人看來不足為信。譚德興則以為《齊詩》“四始”說與《魯詩》、《毛詩》等迥異,其理論基礎來源于陰陽家學說,“《齊詩》”四始“說首先揭示的是一種自然界周而復始的運動規律。《齊詩》在亥、寅、巳、申四個關鍵位置上配以反映周王朝歷史進程中的四個時期的詩篇,使整個周代歷史的發展趨向一目了然。……《齊詩》把對社會歷史發展進程的認識借助自然界陰陽消長規律來表達。……《齊詩》用認識自然界的方法來審視周代社會的歷史進程,發現周代歷史也經歷了一個興起、發展、繁榮、衰退乃至滅亡的過程。于是選擇了記錄周代不同歷史階段的一系列組詩來匹配自然界更替變化的不同時期,具體的自然界規律與抽象的社會歷史規律相互發明。《詩緯·泛歷樞》所說的‘亥’之仲即《大明》。‘亥’包括《文王》(亥孟)、《大明》(亥仲)、《綿》(亥季)。古代歌《詩》是三篇一終,一般舉中間篇名為代表。《大明》之三反映的是文王受命興周,為周之起始相應與自然界更替之始‘亥’(立冬)相配《四牡》之三反映了周代逐漸強盛的時期,故配在陽氣漸盛的寅位(立春)。《嘉魚》之三反映了周代的繁盛期,故配在純陽之巳位(立夏)。《鴻雁》之三反映周宣王時期,是周代由盛轉衰期,故配在陰氣漸盛的申位(立秋)。”
有學者認為:魏源把全部十二地支與《詩》相配這樣做未免牽強附會,可能也不是《齊詩》的本意《毛序》曰:“《雅》者,正也,言王政所由廢興也。”因此,主要是《雅》詩記錄了周王朝興衰史。《雅》中自有始終《齊詩》要說明周代歷史變化,在《雅》中選詩是比較理想的。魏源只取正《雅》的做法更不符《齊詩》欲究周代興衰規律的意圖。
分析《毛詩》“四始”時,魏源說:
蓋《毛詩》以正風、正雅、《周頌》作于周召者為正始,而自此以下皆謂之變。雖與《魯》、《韓》專取文王、周公詩為四始者小殊,而大指不遠。……
自唐以來,沉溺《箋》、《疏》,未有過而問者,遂使《毛》之“四始”無歸宿,“正變”為旁出。
孔穎達、陳啟源認為《毛詩序》是以《風》、《小雅》、《大雅》、《頌》為“四始”。魏源批評他們“上濫六義,下違始名”,也就是說,混淆了“六義”與“四始”的區別。如上所述,魏氏將“風雅正變說”用于“四始”說是游離主題的。孔穎達、陳啟源的觀點完全正確,維護了《毛詩序》的原意。
三、結語
魏源根據古代詩樂演奏的特點等對“四始”作了權威性的詮釋,此后一直為研究者所引用,其觀點確有可取之處:將“四始”看成《詩經》的綱領,全面論證古詩樂三篇連奏。《詩緯》不是《齊詩》的本意等等,同時,又不可盡信,有些觀點失之偏頗,如“四始”主旨的確立問題、風雅正變說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