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盡帶黃金甲》：一部瑕瑜互見的影片

[摘要]《滿城盡帶黃金甲》放映以來，受到許多人的詬病。但如果平心靜氣地來看這部影片，還是應該給以充分的肯定。除了來自《雷雨》的弗洛伊德主義元素給人以極大的心理震撼外，影片對王室內部血淋淋的殘酷爭斗的展現，也極具深刻的警世意義。影片的細節描寫也頗見功力。而影片中的諸多不經推敲之處，也應該引起編導們的注意。

[關鍵詞]張藝謀 《滿城盡帶黃金甲》 戀母情結 細節描寫

近年來，國產影片的蕭條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十三億人看三個人拍的電影，令許多還在為中國電影苦苦尋找出路的人感到悲哀而又無可奈何。作為2006年國產電影的孱弱句號，曾被許多媒體肆意追捧的《滿城盡帶黃金甲》，雖說以幾億元之巨的投資，換來不俗的票房收入，但并沒有得到電影觀眾的認可。除了對鞏俐、周潤發、周杰倫這些當紅明星還算上乘的表演略有褒詞外，更多的是對張藝謀的批評。有指責他直接照搬《雷雨》劇本投機取巧的，也有批評他是故意鋪張燒錢來制造話題、制造賣點的，更有人抨擊他故意找一些胸大的女演員“波濤洶涌”打色情的擦邊球的。對于頗有實力也很有經驗、很懂得敘事策略也很清楚包裝效果的張藝謀來說，這些指責都絕非空穴來風。問題是，作為一個大牌導演，張藝謀在明知現在沒有人有功力寫好大片劇本，感官刺激、視覺盛宴又的確能吸引觀眾的眼球的情況下，又能做出怎樣的選擇呢?所以筆者倒是以為，一味的否定甚或謾罵，既不可能讓張藝謀醍醐灌頂．也不會給中國的電影事業的發展帶來多少助力，倒不如平心靜氣地來看看影片能給我們怎樣的啟迪與教訓，這或許是更有意義的事情。

誠如批評《滿城盡帶黃金甲》的觀眾和評論家所說，盡管張藝謀絕口不提影片改編自曹禺先生的話居《雷雨》，但稍有中國現代戲劇常識的人。都心知肚明。曹禺先生的《雷雨》問世已七十多年，成了屢演不衰的經典。與《雷雨》的故事發生在上世紀二十年代的大戶人家不同的是，張藝謀的定位變成了五代十國時期的王室宮殿。《雷雨》中的周樸園，成了《滿城盡帶黃金甲》中的大王，《雷雨》中的蘩漪，這位不愿做籠中鳥的已有些現代女性意識的人物。在影片中成了大王的王后。在《雷雨》中，梅侍萍后來嫁的男人魯貴，是帶著女兒四鳳在周樸園家當差，而《滿城盡帶黃金甲》中大王為了迎娶梁王的公主而欲置之于死地的妻子，改嫁的丈夫蔣太醫也同樣地帶著女兒蔣嬋在王宮里侍奉大王和王后。至于王后與太子亂倫。太子與蔣嬋這對不知情的異父同母兄妹的亂倫，更活脫脫地來自《雷雨》。與《雷雨》肖有不同的是，影片中多出了元杰這個角色，而身份相當于《雷雨》中周沖的元成也不像周沖那樣單純善良。可見，我們過去對《雷雨》的分析評論，幾乎可以套至《滿城盡帶黃金甲》身上，這似乎是一個故事的兩個版本。但是如果據此便認為《滿城盡帶黃金甲》只是對經典的一種簡單改寫。從而否定它的意義與價值，那也未免太武斷了。

我們知道，《雷雨》中有極明顯的弗洛伊德主義的元素，許多人耳熟能詳的“俄狄浦斯情結”正是在冥冥之中推動故事進展、暗中操縱人物命運走向的神秘力量。與此相似，《滿城盡帶黃金甲》中的王后與太子的戀情，便屬于典型的“戀母情結”的表現形式。太子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他對生身母親的印象，僅僅是來自父王經常煞有介事地面對之悼念的那張畫像。在靠陰謀篡位起家極端專制的父王的淫威下，沒有得到過母愛的太子變得十分孱弱、窩囊，他自己也知道不是做帝王的料。當并沒有獲得真正的愛情、后宮生活十分寂寞的王后對他施以引誘時，他便像撈到了一根拯救肉體與靈魂的稻草。不顧一切地把內心深處的對母親的依戀投向他這位繼母，以至于鑄成大錯。懊悔的心情與擋不住的誘惑，使他經常處于矛盾的痛苦煎熬中。

可是，對于太子來說，這畢竟是在犯罪。對父王的愧疚與對父王的恐懼，使他千方百計地想躲開王后。這時，蔣太醫的女兒蔣嬋成了填補太子空虛的靈魂的一劑良藥，一道躲開王后糾纏的心理上的防護墻。蔣嬋對太子的喜歡自不必說，就是太子，也是真愛蔣嬋的。當他們暗中偷情被妒火中燒的王后逮住，以穢亂宮廷罪要處死蔣嬋時，太子的求情使蔣嬋暫時脫身。但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已經失去理智的王后，會當眾把他們是親兄妹的真相道破。這對不知情的戀人(兄妹)，在無顏相對后，又分別死在元成與大王的御林軍之手。而太子此前把王后欲政變的消息告訴給父王，或許是出于他對父王的愧疚的一種補償吧，盡管由于他的告密，使得這場本可不流血的政變。變成了兩軍對壘、血流成河的人間慘劇。

但是，王室宮殿里重陽節發生的這一幕悲劇，畢竟與《雷雨》的故事有很大不同。《雷雨》中的周樸園盡管有其貪婪狠毒的一面，但他畢竟對侍萍是有過真情的，即使后來的種種對侍萍的紀念也不能說全是在做假。侍萍當年是被趕出門的，但她后來的投河自殺卻并非周樸園直接導致。而《滿城盡帶黃金甲》中太子的生母，卻是在大王為娶梁王的公主而陷害她全家時只身逃出來的。侍萍后來鬼使神差地來到周公館。與周樸園再次見面后，周樸園雖說不可能公開與她相認，卻也并無殺人滅口的想法。可《滿城盡帶黃金甲》中的太子生母，則是進王宮來看看二十五年未曾謀面的兒子，同時也是想借王后之力替自己復仇的。當大王認出這個女人后。遭到了這個女人的憤怒斥責，真可謂傷之重恨之切。大王卻再一次欺騙了太子生母，表面上提拔了蔣太醫，但心中已暗起殺機。要不是王后的人馬及時趕到，蔣太醫一家三口早已成了斷頭鬼。真是最毒莫過帝王心啊!

還有，與周樸園對兒子和蘩漪之間的曖昧關系絲毫不知情不同，大王對王后與太子之間的私情是心中有數的。但他卻滴水不漏，不動聲色，只是指使蔣太醫在給王后配的藥中加上了一味讓人神智昏迷的藥，好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王后。得知王后有重陽節政變的企圖，他暗中調兵遣將，在宮中設下埋伏。表面卻裝得一把一把的，真是狡猾得可以。當然最后他也只能是子亡家破，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影片中還有一個情節，讓人看了之后驚心。王后的小兒子元成也是知道母后與太子的丑事的，但他對此卻并無多大反應。他惱恨的是父王母后對他的漠視，而且任誰也沒有料到，他一直覬覦的是他根本無力染指的王位。后來他在殺死太子、自不量力向父王要權時，被冷血狠毒的大王殺死。可見在這樣勾心斗角各懷鬼胎的王宮里，一個年紀尚不大的王子，竟也會權欲熏心，頭腦發昏。權力真是一把害人的劍啊!張藝謀是在以這個電影元素，給觀眾豎起了一面讓人怵然警惕的鏡子。

《滿城盡帶黃金甲》的細節刻畫也頗見功力。當王后告訴元杰，太子知道了他們的計劃，元杰問，他會說出來嗎?王后說了這么一句話：菊花繡了，總要讓它開一回吧。顯然，王后心里也十分清楚，以篡位登上大寶的大王是何等的精明，他決不會重蹈別人的覆轍，自己的政變計劃的成功率是極低的。可是無論如何她都要魚死網破地搏一下，因為她已經無退路可走了。這里實際上寫出了在男權社會里，有獨立意識的女性總是試圖進行突圍，雖然她們也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等于零，但困獸猶斗，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像天上的流星一樣，畢竟留下了自己生命的軌跡。

影片中大王握著王后的手在桌案上大書“忠孝禮義”四個大字的細節。也很耐人尋味。這四個字的書寫，表達的即是王權不容置疑的絕對控制，這是大王面對王后的挑釁而采取的心理威懾。整部影片中大王反復強調的都是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有兩次是對元杰的訓誡)。有評論者認為這樣的情節令人詫異，理由是大王是小小都尉出身，在梁國幫助下，陰謀篡位而登上王位。通常使用非常手段上臺的帝王是非常忌諱以“忠”為首要訓誡的，號召臣子們忠于主子，那是自打嘴巴。其實這并不難理解，當了婊子又偏要立牌坊的主兒，自古及今，代不乏人，也正如同現在的某些大貪官，卻偏偏喜歡大講反腐倡廉一樣。我倒認為。這自打耳光。正表現了影片的反諷手法運用的成功。

在充分肯定《滿城盡帶黃金甲》的成就的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影片之所以被許多人詬病，是因為它確實有許多可商榷之處。是否一定要以那樣的黃金、鮮血、錦緞、菊花編織成視覺盛宴?是否一定要以“滿城盡是大波妹”來吸引人的眼球?是否一定要借大牌明星來造勢?張藝謀或許應該多聽聽廣大電影觀眾的意見。我這里主要還是想從局部、細節方面，指出影片的不足。也希望能引起編導們的注意。

故事的背景設置為五代十國。雖然影片沒有必要(事實上也不可能)去還原真實的歷史，但與歷史語境大體吻合還是應該做到的。在五代十國那動蕩不已，你方唱罷我登場、各領風騷三五年的時代。哪里會有影片中那么豪華的宮殿、那么壯觀的重陽盛典?藝術夸張也總得有一個度。有人說這分明是張藝謀在為2008年奧運會開幕式彩排、預演，這話固然刻薄了些，但不能說全無道理。

還有王室的守衛，好像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想進就進的。比如太子的生母，穿著夜行衣來到王后臥室，就有點匪夷所思了。你要是化裝成宮女。雖說困難重重，但或許還能蒙混進來。可你穿著夜行衣，一看就是一個江湖人士，還蒙著面，任何護衛只要見到你都會把你多成肉泥。更要命的是，整個王宮，為了過節，燈火通明，穿著夜行衣，是怕自己不被別人發現還是什么，須知黑色夜行衣是在黑暗地方穿的。再說大王在宮中埋伏下那么多軍隊，身為值令官的元杰竟毫無察覺。這些局部細節的破綻，是會給影片帶來負面影響的。

最后再談一點可能會被譏為不懂電影、不懂藝術的門外之談，這就是整部影片中的情感很難得到觀眾的共鳴，片中也沒有一個可愛的角色能讓觀眾由衷喜歡(《雷雨》中單純善良的周沖也變成了《滿城盡帶黃金甲》中權欲熏心心狠手毒的元成)。作為高投資的商業娛樂大片，我認為還是應該主題簡單、積極向上的。如何能讓更多的觀眾喜愛，這恐怕是我們的電影人應該深長思之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