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滿城盡帶黃金甲》(以下簡稱《黃金甲》)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一部視覺藝術的力作。張藝謀對影片的視覺層進行了藝術的深層加工處理,使影片表現出獨特的感染力。本文著重從視覺層進行分析,探討該影片的精彩之處,旨在拋磚引玉,引起大家對該影片更深層意義上的解讀。
《黃金甲》既保持了導演一貫的創作風格:著力表現電影自身的力量,又存在很多創新之處:獨特的用光手法和構圖的敘事化,使觀眾在獲得了新的視覺體驗的同時,也獲得了豐富深刻的思想啟迪。
一、獨特的用光
張藝謀的這部影片最大的特征是完整統一、渾然一體的感覺。獨特的用光,運用明暗分布建立整體感是該片最為有效的造型技術手段。
《黃金甲》在用光上首先有效的利用了光照的方向性。由于光線照射是有方向性的,當一束光從側面照射空間中很多物體時,不論它們如何復雜,每個物體都會產生與光照相對應的明暗關系,即迎光面為亮部,背光面為暗部。同時,如果空間內其他光線夠低時,這種由單一主光源所形成的一致性,就越發明顯。《黃金甲》把主要拍攝場地安排在后宮,把透過窗扇琉璃的側光作為主光源,在光照方向上保持了一致,所有復雜的事物,如眾多的宮女、奢華的皇宮建筑、飾物等皆因方向一致的光照而形成相對一致的明暗分布,形成統一。同時。暗部影調有效的減弱了不同色彩的差異性,加上光透過琉璃而形成的詭異光彩,更營造出一種氤氳、曖昧的后宮氛圍,暗示一場發生在后宮里的勾心斗角。
影片中幾乎所有的靜態畫面均有高雅凝重的古典油畫的美,導演張藝謀的綜合視覺藝術修養之高和對影視語言的把握能力之強由此可見一斑。
其次,《黃金甲》非常強調明暗對比,運用對比安排事物的主次關系。影片中,有很多地方是把所有物象都盡可能的沉浸于黑暗中,然后運用較為集中的光投射主體部分(特別是人物的面孔被處理成亮色調),使得明暗對比強烈,主體在畫面中非常醒目和突出,又把很多繁瑣的細節隱約消失進暗部,仿佛幽暗的地下酒窖中有盞點亮的油燈光的效果,增強了畫面深沉厚重的藝術感染力。
這一點很像16、17世紀意大利的卡拉瓦喬和荷蘭的倫勃朗等藝術大師的用光手法。在卡拉瓦喬和倫勃朗的作品中,畫面內充滿著明與暗色調的強烈對比,表現出富有戲劇性的影調效果。對比強烈的影調總是給人一種對抗和爭斗的表情,并能產生強烈的視覺沖擊力。
我們都很難忘《黃金甲》中王與二王子比武的一段戲,王意欲以自己的利刃,威懾和告誡二王子要完全順從,不可有絲毫叛逆之心。影片中的王與王子,鎧甲的金色、銀色及寶劍的銀白都為亮色,而角斗的場地——天福官驛相對光線較暗,這樣就形成一組較強的明暗對比,很自然加強了對抗、爭斗的緊張氣氛。并且影片增加了兩劍拼斗的特寫鏡頭。夸張了劍鋒的寒光及相互碰撞的火花,使劍光的亮幾近白色,背景的暗成了重黑色,明暗對比幾乎形成了最長調(對比最強的黑白對比),對抗達到了高潮,光對比使我們的視覺感受到了強烈震撼。
由光照使明暗形成的對比度。除了有突出或弱化事物的作用外,還能使我們在心理上產生不同的感受,如以上提到的強對比產生緊張、對抗感等。這主要是和人對光的認知、聯想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心理聯系定勢有關,即光的象征性。
第三、《黃金甲》極大的突出了光的象征性作用。不同狀態的光照形成了不同的影調,使人產生不同的心理感受。人類對光的意識由來已久,人們會拿光明來象征幸福、美滿和至善:而把黑暗與恐怖、丑惡聯系在一起。明亮容易令人感到快樂、自由,舒適,而黑暗則令人覺得陰森、威脅、傷感和詭異。
構成畫面的總體調子是以淺的或亮的調子為主時,被稱為亮調。亮調的畫面給人以明快、輕松和爽朗的感覺,象征純潔和高雅。與亮調子相反,暗調子則造成一種深沉、厚重甚至是莊嚴之感,還常用來表示陰郁、陰暗、恐怖等消極的情緒。
《黃金甲》的壓軸一幕是一萬黃金甲重陽兵變這場戲,戲到精彩處,杰王子一人(著一身金黃色的盔甲)戰萬余(著銀色盔甲)的兵士。正常光線下,金色與銀色的明度非常接近,畫面上金色和銀色的對比應屬于弱對比。然而影片有意識用集中的光照突出了王子的亮金黃色,而使眾兵士的銀色盔甲形成大面積的暗色,造成明暗反差大的場面,大面積的深色調包圍著亮色調(杰王子的金黃盔甲),亮色調形成強烈的放射、擴張和抗爭的意味:我們甚至分不清眾兵士的面孔,但杰王子的英武、勇敢。奮力拼殺的身影使我們久久難忘
也許,攝影師出身的張藝謀對光有種特殊的情愫,他如此的迷戀光并諳熟光的習性。能極為巧妙的利用了光的象征性,當表現黑暗、丑惡、私密的主題中,主要采用昏暗的光線,著力突出情節特點,如王派殺手暗殺蔣亦儒一家時,整個場景的光線十分昏暗。顯得陰冷、恐怖、危險,這種背景也凸現出王的陰險殘暴,有力的表達了影片的主題。當展示重陽晚宴時導演則采用趨向明朗的平光,表面上顯得畫面清晰絢爛,一派華貴,實際上暗示了繁華背后的骯臟,和平背后的血腥。
有了光,就有了黑暗,就有了某種征兆,就有了令人壓抑卻無法掙脫的網。這網是什么?是封建專制王權,是宮中上下危機四伏的謎團。是劇中每個人的命運……我們正是通過這光,才隱隱感覺到存活在王宮中所有的人都像被困在籠中的鳥,他們的命也似乎正和那里的所有暗影一樣,變得越來越不確定了。
《黃金甲》從視覺層上說,是光在吸引我們的眼球,牽動著我們的心緒,然而,推動情節發展,順理成章地引領我們進入到故事的發展過程中,并能很好地展示人與環境的時空多種變化關系的功能,則主要是該影片的敘事化構圖。
二、敘事化構圖
一部影片出現構圖別致的畫面也許并不難,然而,要想把整部影片所有鏡頭的畫面都做到構圖到位,讓構圖“說話”(敘述戲劇矛盾)就絕非易事了。《黃金甲》中的構圖,可謂嚴謹又極為自然,巧妙而不失法度,隨著情節的發展,畫面構圖都和故事緊緊地聯系在一起,向我們傳達出敘事含義。
張藝謀在該片中,不僅僅局限于人物、道具、場景等在比例、位置上的畫面審美問題的把握,他更考慮構圖的“言說”功能。影片中有不少地方以不完整構圖作為一種象征,因為這種不完整的反常規構圖具有象征性敘事功能。如重陽晚宴前夕,后、太子、王子覲見王的鏡頭畫面就是一個不完整的反常規構圖:影片中王獨坐高臺方桌北邊正中,背向觀眾。寬大肩背的局部幾乎充滿畫面,而王后及王子登高拜見的情景用窄小的正面全身影像,有意識拉開空間距離,暗示面對的王權之高。兩相對比,地位懸殊可見,王可以俯視天下,王為至尊,威風凜凜,高高在上不可忤逆,眾人之中,王操持天下大權,擁有絕對權威,始終處于掌控局勢的核心地位,這是明確的,不可動搖的,不可更改的事實。其次。這樣的構圖還暗示出王的獨斷專行,蠻橫殘暴,對后的控制無比苛嚴,任何商量的余地都沒有,任何人任何事都必須嚴格遵照王的圣旨辦。否則。只能受到更嚴厲的懲罰。我們不禁領略到封建專制下森嚴的等級制度,在這種制度下,是毫無人情、人性可言的,一切都有規矩,一切。都有制度,個人有個人的位置,各人有各人的守則,人人務必恪守職責,服從規矩,才能在這個秩序下生存下去。
可見,這種反常規的構圖中蘊含了多么豐富的話語,這些話語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被突出,強化,借助構圖抵達觀眾的心靈。讓觀眾充分領略到多角度的、立體的、多元的審美內涵,于分寸之間,深藏大義。
當然,一部優秀的影片光靠反常規構圖是遠遠不夠的,它必須和其它常規化的、多形態的構圖密切配合。相互補充,共同組成動態化構圖來幫助完成敘事。
構圖之妙,就妙在以無言勝有言中。我們的視覺感受會跟隨攝影機的視角不知不覺地走進影片的劇情空間中。我們仿佛不是在被動的接受敘事,而是在主動的發現敘事甚至是參與敘事了。導演把自己的情感、觀念、藝術感受都跡化為具體可見的構圖、畫面等,并通過視角轉換、長焦推移、特寫等多種手段力求達到最佳效果。讓構圖、畫面等成為無言的歌,承擔起暗示深刻寓意,展示矛盾沖突。推動情節發展的敘事功能,讓觀眾自己去獲得美感,從而理解作品的藝術意蘊及思想、情感。如王后聽說太子要去青州,急見太子元祥一段:視角的變化。方向的轉換。自然而巧妙地傳達出后的虛弱、眩暈和行色匆匆。再如影片的開頭部分,象征皇權的宮門被層層打開的鏡頭:從略帶仰視的門的局部特寫開始,逐漸拉近下一層宮門,又一個特寫,再逐漸拉近下下一層宮門,再一個特寫,緊接著鏡頭跟隨太監等人的前進方向移動,緊接轉向面迎他們拉回鏡頭……正是由于動態化構圖。才一氣呵成地將這些敘事元素有效地組織到畫面中來,使畫面出現特寫、中近景、特寫、中景及近景的多種變化,構成造型美和敘事美。從而生動而較準確地完成了它的敘事任務。
三、結語
如果只談視覺層,《黃金甲》足可稱得上是一部訴諸感官的力作,它有太多令人回味的細節,值得我們靜心去思考。
我們不能不欽佩張藝謀的創意和新舉,僅就用光的獨到和敘事化的構圖這兩點就足以讓觀眾在古裝加武打的迷宮中留連忘返。當然,影片并非單純唯美的畫面,更不僅僅是華美艷麗、氣勢恢宏的歷史場面的演繹。我們為《黃金甲》感動,因為我們從中感受了豐富深刻同時又蕩氣回腸的意蘊,因為在欣賞到這一視覺藝術盛宴的同時。更看到了一個導演通過藝術來反映社會現實問題的責任感和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