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寧靜的歷史，無聲的殘忍

《孔雀》講述了上世紀70年代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故事，卻見證了一個獨特時期的心靈成長歷程。高家三兄妹三顆幼動的心。在巨大的時空壓迫感下，孩子們漸漸長大，有了各自新的生活和出路。但是那個年代．也就漸漸地遙遠了。消失在成長的記憶中。

最先出場的是張靜初扮演的二姐，這是一個叛逆、內(nèi)向、愛幻想的人物，有著清秀的外表和不羈的靈魂。父母對于腦癡哥哥的偏愛令她不滿，和父母的關(guān)系僵化對立，青春期充滿了幻想，但是無所寄托，現(xiàn)實生活的枯燥、乏味令她越發(fā)叛逆。她的故事由這兩個因素構(gòu)成：一是對夢幻的追逐，而是對現(xiàn)實的叛逆。但是她最終逃無可逃、遁無可遁，她的行為不被家庭所容。更不被時代接納。女孩興奮的騎車在大街上，旁若無人的放飛車尾的天藍色大傘的鏡頭是那么的美麗，成為整部陰郁的電影中為數(shù)不多的亮點。果子是現(xiàn)實世界中唯一欣賞她的人，兩人在這次放傘之后也有了戲劇性的關(guān)系轉(zhuǎn)變，果子總是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xiàn)，但兩人之間并沒有如我們想象的那樣走在一起。也許這段關(guān)系為她帶來“破鞋”這樣難聽的名聲。與手風琴師傅短暫的父女情誼也許是她少女時期另一個值得珍藏的幸福時光。但是為期不長，手風琴師傅離世，而她“破鞋”的名聲越傳越遠．越傳越響。女孩嫁給了一個民政局局長的司機，唯一的要求是改變?nèi)諒鸵蝗盏乃⑵孔拥墓ぷ鳌Ｋ龑庫o的結(jié)婚，也寧靜的離婚，似乎身上所有的變故都是若無其事。只是一次街頭偶然的相遇．親眼目睹當年英俊瀟灑的傘兵淪落成一個落魄窩囊的中年漢子，支撐她少女時代的所有信念和追逐默然倒塌。現(xiàn)實把她擊潰得一敗涂地。她掩飾不了生活的無助和殘酷，少女時代隱秘的追求最終詮釋的竟然是一場可笑的幻想。她蹲伏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背過臉獨自失聲痛哭。

一切在寧靜中靜悄悄的發(fā)生，但是她的故事，卻殘忍的宣告了一個少女理想主義靈魂的失敗。

第二個故事是傻子哥哥的故事。哥哥的角色是矛盾的。他似乎是弱者，又似乎是強者，受到社會的奚落．受到父母的庇護和偏愛，受到弟弟妹妹的敵視。和老二不同，他是現(xiàn)實世界的代表，盡管有著智力的殘缺，但是在現(xiàn)實社會，他反而更加如魚得水，游刃有余。

電影中關(guān)于哥哥震撼人心的鏡頭有兩個：哥哥給弟弟送雨傘，弟弟羞于抬頭當眾承認這個哥哥。哥哥失望的退出門去，被歌聲吸引。站在女廁所外傾聽．被當成流氓在泥濘地里拳打腳踢。另外一次是在澡塘中，憨憨的哥哥被別人捉弄，羊癲風發(fā)作，口吐白沫倒在地上。這是他的受虐。但是同時，哥哥對于生活有著自己的邏輯和追求。哥哥的成長枉顧別人的感受。他自在的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愛情追求。盡管很快以失敗而告終，從天上掉到地下的哥哥很快有了第二次相親，并且很快結(jié)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小買賣。昔日在哥哥面前耀武揚威的人如今低聲下氣的來向哥哥求助借錢，哥哥爽快的答應(yīng)了，卻捧出了當年被欺負的一大堆煙盒。令人瞠目結(jié)舌。哥哥真的很傻么?不見得，其實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東西，恐怕他有自己的人生哲學。

在兄妹三人中．哥哥的生活其實在精神上是最愉悅的。編者似乎在告訴人們傻人有傻福的道理。難道只有這樣，才在生活中可以得到更多的眷顧?哥哥的角色，是顧長衛(wèi)對于人生徹底無奈的一次軟弱反抗。或者也是那個年代最明智的活法。

整部電影以一家人在回廊吃飯為背景，一遍一遍的貫穿弟弟的插敘。弟弟似乎在這場家庭故事中是一個冷靜的敘述者，但是弟弟的成長同樣經(jīng)受了時代的打擊。弟弟沉默得像個影子，盡管在這個家庭里他同樣被父母漠視在哥哥的視線之外，但是和姐姐相儒以然的默默關(guān)懷卻深深的打動了我們。仿佛是在一個無聲的荒野中，姐弟兩人被完全遺棄，只有彼此互相照應(yīng)。本來被看作一家的希望寄托的弟弟，在一次偶然的被父親發(fā)現(xiàn)了他在觀看一副裸女的圖片之后，原先的希望和形象驟然改變，父親勃然大怒，以至于弟弟從學校中永遠的消失了身影而離家出走。多年以后，再次出現(xiàn)的弟弟已經(jīng)是一個吊兒郎當?shù)慕诸^浪子，徹底失去了原先的純真，空洞的眼神充滿了對生活的冷漠和虛無。

故事中始終貫穿而又不可忽略的。是一個獨特的年代。所有的經(jīng)歷似乎是那么熟悉，無數(shù)個中青年可以在影片中找到當年的記憶，但是時過境遷，當我們在電影院里以一個陌生人的姿態(tài)和眼光再次打量過去的年代，竟然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多么寧靜、多么孤獨、多么陰郁、多么荒誕又多么殘忍的年代。平靜的歷史表層下。父母子女、兄弟姊妹之間缺少溝通，沒有共同語言。盡管他們是血肉至親，危難時也會互相照顧，但是在平靜的生活之下，一切溫情的東西消失了，留下的只有貫穿于巨大時空之間的巨大的無聲。

這是一個殘忍的時代和一個殘忍時代下群體小人物的生存悲劇。盡管他們也有自己的追求和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他們無法擺脫時代的陰影。電影中并沒有明確的政治變革來確示一個時代的變遷，但是在無聲的傳遞中。一個過去不久的時代漸漸滲透進來，那是無法左右的痕跡。

堆煤球、晾蘿卜干、喇叭褲、蛤蟆鏡，這些物象或多或少能夠喚起我們幼時的記憶。但是就連這樣的記憶，也僅僅屬于為數(shù)不多的一代人，而且在記憶中漸漸的遙遠了。從這個意義上，說《孔雀》是一部對于生活歷史的回憶片并不過分。這樣的歷史活在我們的腦海深處．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幾乎已經(jīng)找不到它的蹤跡。它寧靜而又無奈，充滿了無聲的殘忍。

和周圍的人之間，也感覺不到一絲的溫情。似乎除了寧靜的生活之外，只有冷漠。二姐由于自己特立獨行的性格遭到別人的冷眼，哥哥由于先天的智力殘缺被眾人欺負，而原本無辜的弟弟，也由于這樣的哥哥和姐姐而收到同學的譏笑。兄妹三人和社會整體之間是一種尖銳的對立關(guān)系。

弟弟妹妹和哥哥之間尖銳的對立，簡直令人感覺恐怖。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關(guān)系也是充滿了奇怪的對立。女兒總在叛逆著母親的安排，總是招惹母親無謂的怨氣。弟弟竟然因為一次青春期的好奇被父親罵得狗血噴頭，唯一的親情展現(xiàn)在母親和哥哥之間。這種親情進化為溺愛，也正是這幾個人物之間矛盾的導火索。與電影中整體的親情冷漠、社會冷漠形成反照。

70年代是一個缺乏表達溫情的勇氣的年代。這種寧靜原本應(yīng)該鑄就含蓄的溫情，但是在寧靜的外表下，也許另一股可怕的火山在進發(fā)，如同姐弟二人的合伙謀殺。這次謀殺最終被自覺放棄了，母親絕望的把姐弟兩人試圖下毒的水倒給了白鵝，白鵝在無聲的扭動中死亡。電影中用白鵝的扭動的死亡來升華了這種悲劇氣氛。回廊中，一家人靜靜的坐在那里。各懷心事，有的恐懼。有的傷心，有的不解，有的渾然不覺，就連最富有戲劇性最富有情感性的表露也在電影中表示為一片寧靜。這種寧靜．是母親嚴峻的批評，是對姐弟兩人靈魂的自責。但是似乎是為了緩和電影中的緊張氣氛，緊接著安排了姐弟兩人請哥哥吃包子的鏡頭。兄妹三人冰釋前嫌。電影中僅有的劍拔弩張也在瞬息間轉(zhuǎn)化為一片寧靜。

這部電影一方面是對70年代生活的寫實，也在淡淡的寧靜敘說中表達了對那個年代小人物生存境遇的無奈，對于那個年代的譴責。

電影最后以兄妹三家人看孔雀作為結(jié)局。這個純唯美的點睛之筆和整部電影風格比較，顯得有些突兀和做作。孔雀在三兄妹的注視下始終不肯開屏，因為冬天，孔雀是不開屏的。但是凡事有所例外，哥哥難得糊涂的幸福生活在延續(xù)，二姐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弟弟和天涯歌女之間也不乏生活的溫情，孔雀終于在本來不開屏的冬天展開了它美麗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