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大眾文化文本的盛唐題材電視劇火熱于熒屏,有著社會相關意義和日常實踐的特征。它們切合中國社會當下的文化語境和精神氛圍,為民族想象強國與自信提供了一種歷史鏡像。大眾的窺奇心態與對華美生活的欲望訴求,有了心理補償體驗的錨地,召喚英雄和崇高的期待視野,亦得到了迎應。
[關鍵詞]鏡像 窺奇 華美 英雄 崇高 期待視野
當下以盛唐為題材的電視劇宛若春潮涌溢,82集的歷史長篇電視居《貞觀長歌》,和同樣以唐太宗為題材的電視居《貞觀之治》舊繼播出。除此以外,還有《無字悲歌》、《開創盛世》和《鑒真東渡》等盛唐題材的電視劇陸續登上熒屏。使得2007年將會出現“盛唐熱”的小高潮。有人稱2007年為“觀唐年”。電視劇聚焦“盛唐”的現象,這必然與需求相連。“大眾文化的某些商品或文本之所以會流行,并不僅僅因為人們可以從中獲取社會相關意義,傳遞這些商品的媒介也必須具備可以適應于日常生活實踐的特征”。究竟這些以盛唐為題材的電視劇沸騰于熒屏,有何社會相關意義和日常實踐的特征?我們不妨分析之。
一、民族心靈潮汐的鏡像生成
后結構主義精神分析學的批評理論家拉康關于文化研究的理論,為我們解開盛唐題材電視劇熱的奧秘提供了一把可資鑒借的鑰匙。在拉康看來,我們生于一個“不足”的環境中,接著又將我們的余生耗費在試圖超越這種環境的努力上。“不足”可以通過各種不同的方式來體驗并表現成各種不同的事物,但它永遠是用來表述“不足”的基本狀況的一個不可替代的詞。隨著我們向前邁進,我們就會在某種欲望的驅使下,想要去克服這種狀況。而當我們回顧過去,我們又會繼續相信與母體的聯合是墮入“不足”之前所享有一段充足時期。其結果就是要不斷地苦苦尋求想象中的充足時期。拉康將此看作是對他所謂的“小目標”的追:對一個不存在的目標,即一個想象中時期的苦苦尋求。
根據拉康的理論,我們要經歷三個決定性的發展階段。第一個階段是鏡子期,第二階段是(蕩來蕩去)游戲,第三階段是俄狄浦斯情結。在拉康所謂的“鏡子期”,即人的嬰兒期,是沒有主體與客體、自我與外部世界的區分。他把這種缺乏確定的自我中心的混沌狀態稱作“想象態”。自我在意識確立之前并不存在,而意識的確立發生在一個神秘的瞬間,通過照鏡子,發現鏡中的形象是自身的同一體,進而發現作為主體的他的自身存在。這種鏡像的辨認作為自我身份意識確立的起點,通過自我動作和鏡中形象的完全一致,判斷出自我和該形象之間的相關性。我們可以把照鏡子的情景看作一種隱喻:自我是在與另一個完整的對象的認同過程中構成的。以此推而論之。我們民族要實現偉大復興,構建和諧盛世,在這個階段就類似于人的“鏡子期”,而盛唐恰如一面鏡子。從這個意義上看,盛唐題材電視熱的出現,起到了一種想象強國與民族自信的鏡像功能。
眾所周知,盛唐是中國歷史煙云中最為絢麗的華章,無論政治、經濟、外交,還是民生上取得的成就與同時代的國家相比,都顯得更為絢麗璀璨。它那雄視世界的雍容風度與盛世和諧的局面,已成為中華民族發展史上一曲輝煌而瑰麗的交響。雖然當前的中國發展蒸蒸日上,綜合國力迅速加強,在國際上的形象、地位也日益提升,民族的自信正在形成。但構建和諧社會,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尚需假以漫長的時日和卓越的努力,可以說,這個目標現在仍然只能是我們當下社會文化情境中的主要話語精神和價值標尺的一種應然。換言之,這如同拉康所說一種“鏡子期”。還是一種自我身份意識確定的起點。于是,回味昔日我們最有夢想的大唐,正是切合了當今構建和諧社會。重振我中華大國雄風的民族心理。
我們知道。盛唐時代,尤其是貞觀時期的政治文化,在中國古代治國理論的發展史上已臻于高峰,那個時期的許多政治理念,比如居安思危: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善事慎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實行分層次的集體決策等,對于當下中國仍頗具啟發。毋庸諱言。目前中國政治文化,還有諸多有待建構和完善的地方,小富即安、長官意志、個人專斷、追求“閃電”政績,權為謀私,這些已然成為阻滯我們繼續前行的痛疽。如何假以良策?“整個秩序的目標和最終意圖就是:保留和保護過去豐富的文明遺產,進而把現在和過去連接起來:完善和豐富文明寶庫,進而把現在和未來連接起來。尤其是通過整個社會向每一個被賦予了法律和權利的國人傳播文明,知識的質和量對理解這些權力和履行相關義務是至關重要的”為了現在和未來,我們必須連通過去。因此。我們開始向歷史學習,關注自己的歷史遺產,挖掘政治文明的寶藏,而盛唐時期提供的歷史借鑒無疑是最為豐厚的,是我們需要極為珍視的歷史遺留和學習鏡像。在我們勵精圖治的今天,把目光投向唐代也就成了很自然的選擇。
二、窺奇與華美夢幻的體驗錨地
帝王的文治武功,武將的沙場殺伐,宮闈的爭寵、奪嫡,與老百姓的生活相距甚遠,往往引人無限遐想。尤其在那“多料”的盛唐。有貞觀帝王的雄姿英發,有開元盛世的“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的豐饒富足,有爭奪皇權而兄弟仇殺。有政權易號的中國歷史上空前絕后的女皇,亦有纏綿悲壯的帝王愛情。這些都與平民生活基本無關的人和事,只出現在影視劇和歷史書,具有氤氳濃厚的新奇感和神秘感。而大眾媒介有時正有助于這種神秘感的消解。杰姆遜認為:“電視卻不一樣。電視安放在你自己的居室里,它加入了你的生活。它上面出現的形象也可以說就是屬于你的,在電視這一媒介中,所有其它媒介中所含有的與另一現實的距離感完全消失了”。盛唐劇正是一面將帝王貴胄們遠離平民的的生活方式展示給觀眾,另一方面將他們的如同所有普通百姓一樣的喜怒哀樂表現給觀眾看《貞觀之治》的導演張健亞說:“我們希望通過《貞觀之治》,觀眾可以得到多種層次的欣賞感受:了解一段歷史,感慨一個人的命運,獲得一種感動,還有,看看那個遙遠而輝煌的時代。”由此觀眾獲得了窺奇和補償性雙重的心理滿足。
約翰·費斯克以大眾文本“在文本中留下裂隙與空間,使‘生產者式’讀者得以填入他或她的社會體驗,從而建立文本與體驗間的關聯。”來解釋大眾文化的流行。盛唐題材劇也毫無例外地將自己向觀眾的各種各樣的社會體驗敞開。比如《貞觀之治》中的李靖與紅拂女的戲份,在當今為名利喧囂存在的社會氛圍中,定能與我們輕躁的心理激發撞擊。如何以大氣與寧靜,整飭我們一部分人支離破碎的生命與疲憊的心靈?李靖與紅拂所達到的精神境界,給我們提供了一種圓滿的生活范式。夫妻倆人睿智聰慧,寧靜內蘊熱烈。李靖貧窮時,紅拂慧眼相識,趁夜私奔:紅拂性情奔放,懷有隱居的思想,可李靖卻一心建功立業。紅拂便只有助李靖建功立業。待李靖立下平定突厥的蓋世奇功后,紅拂又勸其不要功高震主,讓李靖閉門謝客。李靖雖然同意,但當土谷渾戰事起時,又不顧妻子的勸誡和年老,毅然決定統兵為國效力。功成名就之后,夫妻雙雙隱居長安鬧市之內。它展示了一種獨特的生活奇觀,這種奇觀滿足我們的窺私欲望:而在劇情之下的人物心理的展示上,我們可以看到和我們相近的人物心理構型,從而可以在劇情鑒賞中獲得新的生活場景的體驗。
盛唐時期由于國力的強盛,形成了絢麗旖旎,華美宏闊的審美趣向。李澤厚先生說:“一種豐美的,具有青春活力的熱情和想象,滲透在唐代文藝之中,即使是享樂、頹喪、憂傷,也仍然閃爍著青春、自由和歡樂。”這一時期審美風尚自然也如美好青春年華一般,既有萬紫千紅,絢麗多彩,又活力馥郁,氣薄云天。而考察當前中國的語境,今天中國處在經濟高速發展,人們逐漸開始擺脫生活的必然紛擾,并正在向小康邁進,生活方式由溫飽型向享樂型嬗替。工業/后工業社會之所謂的大眾。開始顯露出其作為作為社會消費和娛樂的主體。他們在消費主義狂潮的裹挾下,價值觀念和日常生活正被不斷地改寫著,自然對盛唐時代盈溢的熙攘豪華與物質充分涌流。充滿著想象性地期待擁有。因而這類盛唐電視劇總是以宏大的場景和華美的畫面,畢現那個風華盛世時代的風情、社會百態,色彩精湛的服飾,特有的室內裝飾等等。人有超越現實處境的欲望,而觀眾在觀看這類電視時可以獲得心理幻像的滿足。
伯格談到:電視“這種傳媒盡量依靠特寫。向觀看它的人提供一種虛假的陪伴,提供某種(從視覺上說)的社區。”這里就涉及到電視接受過程中作為受眾一方的秉性,即不管創作者創作意圖如何,接受者都是傾向于把作品中的描寫與自己的日常生活聯系起來,在觀看電視的過程中,獲得自我參與的心理體驗。劇情的是否契合觀看者當下生存狀態的需要才成為重要指標。正由于此,盛唐電視劇以其華美制作,妥帖地迎應了當下觀眾的欲望訴求,他們想象性的華美圖景,有了停泊的錨地。
三、召喚英雄與崇高的期待視野
電視劇作為在家庭里觀看的一種大眾藝術,表現人們日常生活,肯定人的自然欲望,肯定世俗生活的樂趣,把人從政治話語狀態中解放出來,棄絕假大空和政治圖解,無疑是我國電視劇制作水平的徹底新生。近二十年的電視劇大幅度向真實生活回歸,向普通人、平民、小人物生存回歸,向寫實主義回歸。《渴望》、《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永遠有多遠》以及一些都市青春言情劇大行其道,大受觀眾青睞,這正是新興市民階層日益擴大,其生活化、實惠化的話語現實的投射,是市民心態和趣味的對應物。客觀地說,電視劇與世俗共舞也無疑產生過許多受歡迎的作品,但電視作為與我們關系親密的一種傳媒,倘若一味地只是“一地雞毛”在輕舞飛揚,難免會顯露出疲憊讓人生厭的面目。因為人類總不會滿足于庸常,崇高與豪氣的揚厲,英雄文化的激蕩,在任何時候都是令人心弛神往的。何況全民族正處在新舊交替,戰略機遇的重要時期。熱烈放達、開拓進取、積極向上的精神尤其成為時代之需。從《三國演義》、《水滸傳》、《長征》、《激情燃燒的歲月》、《歷史的天空》、《亮劍》等電視劇的熱播,便透露此種趨向的端倪。
國家政治巨型話語往往需要召喚一種共同的精神意志和文化價值觀,以整飭社會各階層與社群為共通的價值標桿和終極目標而聚集。“通過把文化價值全盤融合到已建立的秩序中,通過大規模地再生產和展示這些文化價值的實現”。今天的中國,正努力實現和平崛起。構建和諧小康的社會。主流意識形態自然呼喚一種富有昂揚,奮發、有為、磅礴的話語精神和話語實踐來促動共有文化價值觀的形成。此種情形下,歷史往往是極為重要的話語資源,由于地理環境,成長經驗、文化語境的原因,歷史的話語資源與大眾主體有著天然的親和性。盛唐時代,政治開明,經濟發達,軍力強大,文化繁榮。盛唐成為了一個高度開放,兼容并包的國家。據有關資料統計,當時與唐交往的國家有130多個。尤其是唐人的精神狀態,他們眼界開闊。不拘傳統,意氣風發,情緒高昂,樂觀自信、積極進取,克服種種艱難險阻在各自的領域里建功立業。試想今天之中國,能不與那個遙遠而輝煌的盛唐生發出激越的和弦嗎?我們當然有必要與我們民族祖先在進入高度成熟期、處于生命力最旺盛階段洋溢出的蓬勃朝氣和高度自信,達成一種恒久的精神盟約。這點上或許從導演吳子牛闡釋的觀點得到印證。他說,《貞觀長歌》是一部宮廷爭斗的戲,在創作中著力表現的是一種人性的“大”,有著深邃的主題。講述的重點是在唐朝初期中華民族那段于戰亂的廢墟中崛起的艱難歷程,表現唐太宗李世民執政后統一全國、勵精圖治、文治武功。創造“貞觀之治”的歷史。主題褒揚的是中華民族寬容良善、敦睦仁厚的傳統和胸懷。
我們必須承認,我們每個人現在都遭逢著一切似乎已旋轉起來。一切似乎連根拔起的劇變。我們中間的一些人在時代和社會急速的渦旋里,在許多事情和一些境遇面前只能呈示某種無力性,失魂落魄。“陡然進發、釋放出的物欲與拜金狂熱,必然攜帶著社會性生存與身份焦慮”如何確證自己的存在,在社會叢林里生存,改良自己的境遇,同時祈求精神的生機。在我們這個缺乏宗教信仰精神氛圍的國度,救贖的途徑只能訴諸英雄的蒞臨,于是,渴慕英雄和強者,成了許多受眾內在的心靈圖景和精神線條。觀眾對英雄的期待視野,促動大眾文本生產者竭力通過電視熒屏來塑形英雄的范本。而盛唐正是英雄輩出的時代,“愿為腰下劍,直為斬樓蘭”的意氣立功,“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的雄闊壯大。成為當時人的競相踐行的風尚,盛唐題材自然就成了電視劇創作者們不約而同的凝眸。
觀眾對英雄和崇高的召喚心態,還出于在欲望的擠兌下,需要一種精神的頑強表達,以此作為直面殘酷生活的另一種舒緩通道。我們很容易發現,作為消費符碼的珠光搖曳的商場,曖昧的洗腳屋、桑拿房、壯陽藥,美容院以及名車、豪宅、美女、股票、彩票的廣告,幾乎如空氣似地環繞著我們,酷烈而赤裸的欲望似乎是融凌的冰河浩蕩,奔溢于中國的城鄉。“欲望化的生存圖景”,已裸呈出媚惑勾人的魅力。但欲望充塞之時,人總是需要領取亙古如斯的精神承諾,而現實只向我們出示實利的誘惑,在當下生活的實踐中或許很難找到安頓靈魂的錨地。于是乎像連續劇《鑒真東渡》逼真再現久違的那種崇高的精神追求,正好滿足了觀眾對于崇高精神的企盼。彌補了現實生活中終極精神匱乏的缺憾,可以說鑒真精神在如今這個物質欲望主導的社會里,如同一塊溫潤的綠草地。如同一劑清涼的去火劑,能給心靈的撫摩,洗濾和凈化大眾的心志。
綜而言之,盛唐題材的電視劇之所以熱于熒屏,與社會意義和大眾日常實踐的有著內在的關切。筆者所論的三方面原因似乎存在著意義的矛盾沖突,但這正是大眾文化文本的內在特征的規約——意義交互沖突的場域。這恰如葛蘭西所論,通俗文化是一個各種利益和價值觀相互競爭的矛盾混合體,既不是中產階級。也不是工人階級……但總是兩者之間一種不斷變化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