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其中的“春風又綠江南岸”歷來被認為是煉詞造句的典范,特別是一個“綠”字,使全詩大為生色,這個“綠”字就成了后人所說的“詩眼”。其實在這句詩里不僅僅是這個“綠”字用得好,還有一個也用得十分恰到好處的“又”字,通過這個“又”字,使全詩上下聯相聯系,使前后句相映襯,從而充分表達了詩人面對春風明月這美景而產生的對時光已逝的感嘆和長期在外欲歸不得的思鄉情懷。如果把“綠”字作煉實詞的范例,我們也不妨把“又”字作煉虛詞的范例,而且“又”字更能反應作者的情感。但是,這種分析常常被我們現行的中學語文教學所忽略。
其實,現行中學語文教學所忽略的又豈止僅僅一個“又”字這樣的虛詞?隨著課程改革的不斷深入,當前,語文知識已逐漸地淡出了語文教學的現實,傳統的語文知識在語文課程中的地位和價值受到了最為嚴厲的質疑。這或許是因為一大批教學新觀念進入語文教學領域后引起的震蕩——似乎語感、感悟、體驗等所謂的情感態度價值觀可以脫離語言知識之外進行,也可能是因為過去的語言知識確實進入了一個死胡同,而當前的語言知識教學又拿不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但這不應成為語言知識淡化的理由。語文教學的核心在于使學生“正確理解和運用祖國的語言文字”,照理,作為教學活動達到的教學目標也應當是明確而又集中的,但實際上,語文學科的教學內容卻極其模糊、異常繁雜。
最常見的語文教學內容則是從作者介紹、時代背景到思想內容、寫作方法等。目前每篇課文大約三課時,而感悟、體驗、發表個性見解的活動時間就占了一大半,試問,我們有多少時間在真正地學到語文所應學到的學科知識?語言知識中語法知識則更是無人問津了。中學語文教學中講授語言知識,其目的并不是為了給學生灌輸一套死的語言知識,而是為了讓他們更好地理解課文,是為了更好地增強他們良好的語感,是為了幫助他們更好地表達,是為了幫助他們防止出現或減少語病,培養他們良好的語言文化素養。因為一些必要的語文知識是可以更好地激發學生學習語文的興趣,增添學生對課文的理解的,如“春風又綠江南岸”中,我們并不是死板地讓學生僅知道這里用了一個虛詞。就語文教材內容而言,它們的內容可以直接分別地劃入政治、歷史、地理、物理等內容范疇。但如果守住了語言知識、語言形式這些原則,教的即使是政治論文也不會上成政治課;但如果放棄了語言教學,哪怕上的是詩歌、散文、小說,也會成為政治課或別的什么課。這一點尤為值得我們思考。那么,在語文教學中,我們究竟需要一種怎樣的語言知識呢?
從提高語文修養和語文水平的角度來說,我認為被忽略的語文基礎知識有以下幾方面:一是字詞,二是句式,三是標點符號,四是修辭手法。它們各自具體詳細的教學內容、原則等因篇幅的關系在此不作贅述,只略舉一些課文當中的例子以作分析。
字詞教學是語文教學的基礎。一般來說,評價一個人的語文修養,主要是就他的書面語言修養而言的。我們現行的中學字詞教學往往是流于形式的生詞解釋,大多數的注釋也僅限于音義的解釋,而和語境語義結合聯系的分析偏少。在教材的呈現中只是要求學生讀一讀,寫一寫而已,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我國學生字詞偏積累輕運用的現象;對一些常見熟悉的字詞沒有足夠的語言敏感度,特別是對一些文言文或古詩詞字詞的解釋,更缺少了一種文化的傳達的信息。舉例來說,曹植的《七步詩》:“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課文注釋中并沒有對“相”字作專門的解釋,只是在題解時注了這樣一段話:“這首詩用萁豆相煎這個生動淺顯的比喻,把曹丕殘害骨肉、爭奪權利的行徑揭露得淋漓盡致。”“相”在現代漢語里當“互相”講,表示動作行為的雙向進行,而在魏晉時代的漢語里,“相”只有“對著”的意思,是單向的。如果用現代漢語的“互相”來理解這首詩是與文意相背離的,學生則不能更準確地理解這首詩的意義,而對曹丕單方面的對曹植的殘害就提供不了事實,讓人誤以為兄弟倆互相爭權奪利。試問,這樣一個簡單的“相”字又有多少學生能在現行語文課堂中學到呢?對字詞的分析斟酌,大概就是所說的語言的錘煉,脫離了這些語文知識,我們在那談那些所謂的體驗、感悟,意義有多大呢?
有關句式。如對句式的選擇,是指在某個上下文里該用哪種句式最為合適,最富表現力。同樣的意思可以用不同的句式來表達,不同的句式,其風格色彩、表達效果完全不一樣,選用什么樣的句式,這跟文章的體裁、文章的主題、全篇的風格、所要刻畫的人物形象以及句子的上下文語境有密切的關系。魯迅的《孔乙己》里有這么個長句子:“掌柜是一副兇臉孔,主顧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這是一個復句。能否分析好這個復句,關系到對這段文字的準確理解。很多人從表面看問題,將這個復句在分號那個地方一分為二。其實這樣分析并不符合句子的原意。為使學生清楚這個復句的內部關系,理解這個復句的意思,我們可以這樣給學生提出問題,讓學生思考:如果沒有“教人活潑不得”和“可以笑幾聲”二者的對比,那伙計能對孔乙己“至今還記得”嗎?這個復句第一刀應該切在“所以……”之前,才符合句子的原意。但我們傳統的較死的句子結構形式的分析,走進了理論脫離實踐的死胡同,讓學生感覺到難學,學了用處不大。從而也導致了如今語文教學語言知識淡化的事實。雖然現在的學生很少再涉及到長短等句式的分析,但連基本句子結構的知識也都沒有學到。
有關標點符號。和前面所說的字詞句等語言、語法知識相比,標點符號看上去顯得無關緊要。事實上,現在的中學語文教學中,早已沒有了專門的標點符號規范的教學,所以才在此略提出來,以提醒大家的重視。中國語言文字的魅力,少不了標點符號。《荷花淀》中水生把參軍的事實告訴妻子后,水生嫂說“你走,我不攔你。家里怎么辦?”這看上去簡單的句子,卻有一個重要的信息需要注意:這個句子里的句號不能換成逗號。如果改為逗號,那么水生嫂支持丈夫參軍是假,拖后腿是真。采用句號情形就不一樣了,一方面,水生嫂深明大義,支持丈夫參軍;另一方面又需要丈夫對家對自己關懷。前者刁滑,后者溫柔而多情。Ⅲ這既是生動的語言訓練,又是最切實際的語言知識的教學,也讓學生從中看到了兩種人格的對立,受到情感的陶冶。而今在學生的書面語表達中,已很難看到完全正確而規范的標點符號了。
修辭手法對語言的作用不必多說。我們現在常提倡的富有個情的表達,實際上很大程度是運用各種各樣的修辭手法對語言進行一種“陌生化”的表達。但現在的中學語文教學對于類似的排比、比喻、對偶、擬人、通感、夸張、反復、頂針等修辭手法知識卻很少再出現。如“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棵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從現行的課堂上看,也許我們的老師和學生只是在費心思努力地試著解構作者為什么這么說,而如果在此,我們稍稍地提及一種叫“反復”的修辭手法時,是不是可以增加點什么?這里用反復的修辭格有沒有這個必要?不如說成“我后園外墻外有兩棵棗樹”更為精煉些。但作者是有意這樣寫的,它隱含著作者寂寞、凄清、苦悶的心情。
我們是有必要在中學語文教學中適當地教授些語言知識方面內容的,其目的就如前面所說的并不是為了給學生灌輸一套死的語言知識,而是為了讓他們更好地理解課文,是為了更好地增強他們的良好的語感,對語言的運用達到“妙存乎于心”的境界,使他們真正學到在語文課堂上學到的知識,讓學生在課堂上發現更多的語言現象,異中求同,同中辨異,引導學生興味盎然地分析豐富多彩的語言現象,把語文課上得生動活潑并不是一件難事。但我們又必須慎行,有度把握,我們學生學習語文,更多的只是一種對語言學習的運用,并不是在研究語言規律,我們更不能讓那些枯燥的語言規律知識所束縛。
有人說,與課文語境結合、與實際運用中的表達結合講語言知識,碰到一點講一點,豈不是很隨意、很零碎嗎?目前在教材的編寫尚未達到科學體系的時候,我們只能堅持這種隨機性的教學方式,采用點撥方法,在某個語言知識體系主題單元中慢慢摸索了。實際上,這對語文教師的語言知識要求及語言敏感度將大大提高。但我想,這樣的語言知識教學始終是語文必不可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