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傳統敘事電影中,女性是男性窺視下的一個符號,是男性欲望客體,是男性的“他者”。影片《性、謊言、錄像帶》的導演將性、謊言和錄像帶等三個事實符碼拼貼成一個完整的故事符碼,通過錄像帶,把由性的不協調而生的謊言表現得淋漓盡致,由此觸及了一個表面體面、平靜的家庭所隱藏的謊言和沖突;女性反抗式的沉默凝視更是將男性異化的自我暴露在觀眾的面前,顛覆男性在影視中作為中心的權威。
[關鍵詞]符碼 凝視 異化 反抗 女性形象
安德烈·戈德羅和弗朗索瓦·若斯特認為敘事電影是一種音畫結合的雙重敘事機制。同時,他們又將皮爾士的符號學引入敘事電影的研究。認為任何電影都實行虛構與記錄兩種體制,畫面作為指示符號將虛構和記錄這兩種機制有機結合起來。戈德羅和若斯特關注的是電影里的畫面符號的指示功能。根據皮爾士的符號學分類,畫面作為符號仍有著豐富的象征意義。畫面符號的指示功能和象征功能提升了影片的審美價值。26歲的導演史蒂文·索德伯格(StevenSoderbergh)大膽運用符號的指示和象征功能。從容不迫,在電影《性、謊言和錄像帶》(Sex,Lie&Videotape)中將性、謊言和錄像帶等三個事實符碼拼貼成一個完整的故事符碼,把家庭、婚姻以及婚外戀情這一傳統題材演繹得極具個性,一舉奪得1 989年戛納電影節最佳影片金棕櫚獎。影片講述了漂泊九年的格雷厄姆(Grahm),到老同學約翰(John)家來訪,由此觸及了一個表面體面、平靜的家庭所隱藏的謊言和沖突。影片通過錄象帶等符碼,把由性的不協調而生的謊言表現得淋漓盡致:安與辛西婭反抗式的沉默凝視更是將男性異化的自我暴露在觀眾的面前,顛覆男性在影視中作為中心的權威。
一、在場的沉默
勞拉·瑪洛維“父權社會中存在的潛意識構建了電影的形式”。電影中的男性在場總是惹人注目的,他常常是力量、道德和權威的象征。而女性卻是以被閹割的虛弱形象出現。她只是一個男性窺視下的符號,一個承載指涉意義的載體,承載男性價值觀的一部分,即男性眼中的女性應該是怎樣的。男性導演和男性觀眾都希望媒體向女性觀眾傳達這樣一種價值觀念,從而把女性觀眾納入男性價值觀念的體系中去。因而傳統的敘事電影往往把女性塑造成女性賢妻良母的形象。影片的開始,安就是這樣女性形象和價值傳播工具。她脆弱、潔癖,但賢惠、優雅,是一個維護家庭面子的好妻子。雖然約翰對她性冷淡。但即使對自己的心理醫生她也拐彎抹角,試圖掩飾不幸福的婚姻。因為家庭對沒有獨立經濟能力的安來說,是她生命的一切。只有依附家庭和丈夫她才得以生存。與安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約翰。他強壯而有活力,工作體面且有經濟能力。男人高大能干,女人弱小依賴。這一對比,既滿足了男性觀眾的窺視愉悅,也迎合了他們自戀情節。女性,作為能指。她的在場不指向其自身的意義。她的存在只是豐富了男性“強大”的定義。她是一個在場“他者”。
女性的在場不僅被“他者”化了,而且是一個失聲“他者”。她的聲音通常為男性所忽視,而她自己卻沒有意識到自己處于沉默狀態,因為她總是滔滔不絕。安在影片中說話最多,然而她卻是一個失聲的在場。電影作為一種音畫的雙重敘事機制。更好地表現了安的失聲狀態。影片的開頭出現了幾個場景:格雷厄姆趕路。安和心理醫生交談,約翰在辦公室炫耀自己的性,約翰與辛西婭偷情。這幾個畫片交替出現。安的聲音似乎是一個畫外音。安對心理醫生說自己的感受。心理醫生是受敘者,但因為畫片停留在別的人物上,因此,格雷厄姆、約翰和辛西婭。包括觀眾在內。都是隱含的受敘者。安不停地訴說自己的感受,而畫面上的人物依然故我。安的話為畫面的人物所忽視。當安擺出高姿態以掩飾與丈夫的不愉快時,畫面敘事更是與她開了一個極諷刺的“玩笑”。畫面在敘述約翰與小姨子的偷情。安的聲音清楚、響亮,約翰與辛西婭交歡所發出的聲響,雖然被安的聲音所覆蓋,卻依然清晰可辨。她用優雅的言辭極力掩飾不幸福婚姻的努力在音畫的雙重敘事體系中顯得蒼白無力。她丟失了自己內心的聲音,維護著謊言,甚至制造著謊言,不知不覺也將自己納入了男性觀念體系。變為維護男性權威的一個符號。
二、沉默的凝視
凝視是權力的象征。通常,擁有支配權力的強大的一方處在中心地位,他們會“明目張膽”地凝視弱小的一方。而弱小的一方往往不敢回望強大的一方。比如父輩對子女的凝視,他們的目光是不容質疑的。而子女沒有勇氣對抬頭瞥一眼父母。在強勢一方的凝視下,弱小的一方被“他者化”了。在影視中,男性對女性的凝視是絕對的、不容質疑的。他們是中心的權威。而女性在這種凝視下,是被邊緣化了的男性的“他者”。女性低頭自憐,從未想過抬頭質疑男性注視的權威。然而這部影片卻跳出窠臼,把傳統的中心置于沉默的女性凝視之下。因而賦予女性的沉默以權威。
媒體是知識和權力的再造系統。這一體系通過各種策略和控制機制來鞏固男性的主導地位和無尚權威。但影片并未將安變成這一系統的犧牲品。她從被壓抑的失聲狀態中覺醒,摧毀了懦弱、被動的自我,用自己的眼睛去觀察,用自己的理智去思考:從一個“變態”的主婦回歸為一個“常態”的,有血有肉的女人。安的覺醒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自發的覺醒,即從謊言中覺醒。當安發現辛西婭的耳環,證實了約翰的不忠。她意識到自己的信仰和生活其實只是一個謊言時,安選擇了在攝像機前說出真相,揭示謊言,拋棄虛偽的生活。謊言的證實是一個催化劑,它促成了安對生活真正意義的思考。
二是自覺的覺醒,或自覺的反抗。安是一個沉默的在場,然而她用沉默的凝視作武器,回擊了男性壓制性的凝視。凝視是權力和地位的象征。也是對權威的反抗和挑戰。格雷厄姆在影片中有雙重身份:他既是傳統男性導演的隱射,也扮演著男性觀眾的角色。他的鏡頭所指向的對象是滿足他好奇和欲望的女性客體。他的窺視是為了彌補性無能的缺憾。滿足他的性幻想。格雷厄姆的雙重身份體現了男性導演和男性觀眾的同謀。這種雙重凝視壓制女性的聲音和思想。她從未想過,也沒有勇氣質問男性導演和男性觀眾的凝視。然而安卻勇敢的邁出了這一步。在沉默中,她把目光投向了格雷厄姆,甚至奪過象征權力的攝像機,并把鏡頭指向了格雷厄姆,質疑、挑戰和反抗以格雷厄姆為代表的男性導演和男性觀眾的注視權威。
在安的注視下。格雷厄姆作為男性導演的權威被顛覆了。格雷厄姆的表情,他的焦慮,他的脆弱,在安的面前表露無遺。通過安的目光,觀眾看到的格雷厄姆是一個性無能者,一個交流滯障者。他不再是一個“常態”的。高大的自我。由于愛情和生活的挫折,格雷厄姆的性格被扭曲了。他封閉自己,也無法體驗自己,任由他的行為和由此產生的結果來主宰自己。他無法用語言和身體與他人正常交流。他只跟錄象帶里的女人獲得“身體”和“精神”的交流。然而這只是性的幻想。他是一個沒有來歷的人。他的過去。無論對影片中的人物,或是對大攝影師,亦或是對觀眾來說,都是一個空白。他是一個躲在攝象機背后懦弱的、虛幻的空殼,一個異化的自我。支撐象征權力的攝像機的支架倒塌了。安發現了這個隱藏在權力背后的秘密、虛弱和空洞。在奪過攝像機并把鏡頭指向格雷厄姆的一剎那,安的沉默獲得了權威,而男性導演的權威也隨之被顛覆了。
格雷厄姆作為導演的角色被顛覆,還體現在大攝影師對攝影機的取位上。影片開始。格雷厄姆在衛生間里換衣服時。鏡頭是朝上的。朝上的鏡頭使人物形象顯得高大而具有權威。但在影片的結尾,當安奪過了格雷厄姆手中的攝像機,奪取了他作為攝像者的權力,將鏡頭朝向他時,大攝像師的鏡頭是朝下的。此時的格雷厄姆脆弱無力。需要呵護。他的權威和高大形象也隨之消失。從這一鏡頭的取位上也反映了影片的導演的態度。他反對傳統導演的專制和壓制,而提倡平等的對話,還女性一個展現自我真性情的平臺。
三、超越沉默
在沉默、軟弱和虛偽之中,辛西婭是影片的閃亮點。她目睹了安、約翰和格雷厄姆這三個人的虛偽和軟弱,又以局內人的身份見證了約翰和安的謊言。然而她卻不再是一個指涉男性的符號。不再是被壓抑的“他者”。也不是道德傳播的工具。她就是她自己。她用自己的方式定義自己的身份和存在,主宰自己的生活。
首先,不同于安,她有自己的工作和房子,有自己思考的空間,也有自己的判斷力。她不需要別人告訴她該怎么做,也不喜歡被人控制。在她眼里。安是一個無能、無助,甚至有些老氣的家庭主婦。安總是像媽媽一樣,告訴她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這是她無法忍受,也是她極力要掙脫的。其次,她從不掩飾自己真實的感情,無論是對安,還是對約翰或是格雷厄姆。雖然她的話比安要少得多,但只要開口她就一定是在表達自己的真實感受。她更在乎自己的真情實感,在乎自我的存在。她鄙視安的傳統與虛偽。比如,安要她否認曾錄像時,她卻堅持說已經錄像。她不欺騙自己也不欺騙別人。又如,安要送她一條看起來很老土的裙子時,她說那像一塊桌布,并付了買裙子的錢。裙子是安加在辛西婭身上的傳統價值觀。辛西婭拒絕了裙子,也就是屏棄了強加在她身上的傳統女性價值觀念。再次,她認為人需要忠誠和信任。虛偽的人通過合同和簽字等物質化的實體來獲得承諾。但是這只是人類自我欺騙的游戲。約翰曾發誓要忠誠于安,而到最后卻和安的妹妹發生關系。辛西婭不需要物質化的承諾以獲得信賴,就如她對格雷厄姆的相信一樣。這是人類原始,純真的感情。但這種感情已被虛偽的社會物質化了。影片對辛西婭的描述并不是太多,但辛西婭的生活方式是導演在影片中所要倡導。她,就像約翰和安送給她的植物一樣,是生命和活力的象征。導演希望每個人都能舍棄復雜、虛偽的生活。真誠面對自己,面對身邊的人,過自然而愉快的生活。
四、小結
兩對男女,一個攝像機,簡單的場景等樸素事實符碼賦予了史蒂文·索德伯格的《性、謊言和錄像帶》極高的審美價值。在畫面符碼的解讀過程中,影片的主題也躍然而現。尤其是錄像帶的運用給性與謊言這一傳統題材開拓了一個全新的視角。攝像機作為符號是權力的象征。而攝像機前后的人物關系所指涉的是權力的質疑和爭奪。然而格雷厄姆手中的這個錄像機與傳統導演手中的權力卻又有所不同。傳統的導演意在給女性構造道德與規范的框架,懲罰超越道德框架的女性。格雷厄姆雖然也把女性作為其性欲望滿足的對象,然而他卻給女性提供了一個展示內心秘密,展現真實自我的平臺。由此他手中冷冰冰的錄像機又多了幾份人情味。另外。影片中人物的衣著、場景、燈光和人物的動作等其他的符碼也不僅指示缺席或是抽象的事實,還有豐富的象征意義。簡單的符碼,平緩的節奏。沒有激烈的沖突,也沒有道德的說教。但正是在這種簡單和平緩之中,在遮羞布慢慢揭開的過程中,人物內心深處的情感沖突卻刻畫得入木三分,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