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堯臣對宋詩的貢獻

摘要：梅堯臣是北宋初杰出的詩人，他在詩歌理論與創作中探索了一條與唐詩不同的道路。他的現實主義風格及平淡詩風，為宋詩開辟了一條嶄新的道路，并對宋代及其以后的詩壇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本文著重從詩歌內容和藝術風格兩方面談談梅堯臣對宋詩的貢獻。

關鍵詞：梅堯臣 現實主義 平淡

前人對梅堯臣作品的研究，主要關注以下幾個問題：梅堯臣詩歌的現實精神與社會關懷；梅堯臣平淡詩風的形成及體現；梅堯臣與蘇舜欽比較；梅堯臣的禽言詩；梅堯臣的詠物詩。本文主要結合宋初的文化背景，從詩歌內容與藝術風格兩方面來探討梅堯臣對宋調形成的貢獻。

一、宋初詩壇的局面——“自《西昆集》出，時人爭效之，詩體一變”

宋初的詩壇并沒有建立獨特的宋調，而是沿著模仿唐人的路子。宋初對唐詩的學習主要有白體、晚唐體和西昆體。元代的方回詳細而完整地論述了宋初三體的情況：

宋鏟五代舊習，詩有白體、昆體、晚唐體，白體如李文正、徐常侍昆仲、王元之、王漢謀。昆體則楊、劉、《西昆集》傳世，二宋、張乖崖、錢僖公、丁崖州皆是。晚唐體則九僧最逼真，寇萊公、魯三友、林和靖、魏仲先父子、潘逍遙、趙清獻之徒。凡數十家，深涵茂有，氣極勢勝。（《桐江續集》卷三十二）

王禹偁是白體詩人的盟主，他提倡“宗經”、“傳道”，力矯晚唐五代以來的浮靡文風。在宗杜、崇白的旗幟下，強調詩歌反映現實的功能。由于他特別推崇白居易，他的詩風與內涵都和白居易相近。王禹偁繼承了白居易現實主義的優良傳統，可謂北宋詩歌革新運動的先驅人物。

在經歷了晚唐五代的社會動蕩后，宋初另有一批詩人自甘淡泊，遺世獨立，過著清苦自適的隱士生活。號為晚唐體的這些詩人，除了寇準以外，多為身處山林的僧人或隱士。他們大都學習晚唐的賈島。賈詩具有重煉字煉句、取材狹隘的特點，以賈島為學習榜樣的晚唐體詩人們也力求在精巧的構思中描摹景物的特點。林逋是晚唐體中較具代表性的人物，他善于“用一種細碎小巧的筆法來寫清苦又幽靜的隱居生涯”（錢鐘書語）。

真宗景德年間，西昆體開始盛行。該體模仿李商隱，以楊億、劉筠為代表。這些詩人，大多為達官顯貴，他們的詩歌多酬唱之作，并且用典繁復、取材博贍、煉詞精整、音節鏗鏘、詞采精麗。自從西昆體興起后，當時的很多文人紛紛效仿，可見這些作品對于改變五代以來的蕪鄙之風、變更宋初詩格具有一定的作用。但是就實際作品而言，大多數人的創作都過于重視對辭藻、音律、用事、對偶等形式的雕琢，沒有把握住李商隱詩歌的特質而一味地模擬，弊端越來越明顯。在這種情況下，宋代詩歌的變革勢在必行，于是“梅圣俞、蘇子美起而矯之”，為宋詩的發展開辟了另一條道路。

二、梅堯臣對宋詩的貢獻——“開宋詩一代之面目”

作為詩文革新運動的重要人物之一， 梅堯臣對宋詩的貢獻是巨大的，主要體現在詩歌內容和藝術風格兩方面。

（1） 詩歌內容上，梅堯臣強調《詩經》以來文學干預社會、針砭現實的傳統，反對詩歌中的娛樂、游戲傾向

現實主義傳統源遠流長，《詩經》以及屈原、杜甫、白居易等人的作品，都是現實精神的體現。但是在宋代以前，用作品來反映現實、關懷民生的只是少數作家，到了宋代則演變成一種普遍的現象，這與宋代特殊的社會、政治、文化思潮以及士人地位的提高有著密切的聯系。梅堯臣、蘇舜欽、歐陽修、黃庭堅、陸游、辛棄疾、范成大、劉克莊、文天祥等人的作品，都十分重視指陳時弊、關心民瘼。

梅堯臣在《答韓三子華、韓五持國、韓六玉汝見贈述詩》、《答裴送序意》等作品中提出了自己的主張，他認為應該學習《詩經》“因事有所激，因物興以通”的美刺傳統，要求詩歌反映現實生活，發揮社會作用。在創作中，梅堯臣更是重視實踐他的這一理論，他的作品，或關懷民生或抨擊當權腐敗，或揭露社會黑暗或指陳時弊，體現了一個知識分子處于內憂外患時強烈的責任感和濃重的憂患意識。

例如：

陶盡門前土，屋上無片瓦。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 （《陶者》）

這首詩用對比的手法抨擊了貧富對立的社會現象：一方面是燒瓦的人沒有瓦房住，另一方面是不燒瓦的人卻住著大瓦房。由于能夠深入觀察和分析社會現象，同情勞動人民，把不合理的事實加以概括、集中，運用精煉的藝術語言表達出來，因此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又如：

誰道田家樂？春稅秋未足，里胥扣我門，日夕苦煎促。盛夏流潦多，白水高于屋。水既害我菽，蝗又食我粟。前月詔書來，生齒復板錄；三丁籍一壯，惡使操弓 。州符今又嚴，老吏持鞭樸。搜索稚與艾，唯存跛無日。田園敢怨嗟，父子各悲哭。商畝焉可事？買箭賣牛犢。愁氣變久雨，鐺缶空無粥。盲跛不能耕，死亡在遲速。我聞誠所慚，徒爾叨君祿。卻詠《歸去來》，刈薪向新谷。(《田家語》)

這首詩分兩層，第一層從賦稅之苦與兵役之苦兩方面反映了窮苦百姓的悲慘遭遇，深刻揭示了百姓的苦難；第二層表達作者聽了田家語之后的感慨，一個“慚”字表現了作者對自己不能救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的慚愧之情。整首詩體現了作者同情百姓、關心百姓疾苦的可貴品質。

這樣的作品還有很多，《汝墳貧女》一詩通過一個女子的口吻，深刻揭露官吏抓丁拉夫的暴行，反映百姓未遭外患卻遭內殃的慘狀；《小村》形象地寫出了農村的荒涼景象和農民的困苦生活；《聚蚊》看似詠物，實寓比興，用“蚊”來比喻那些殘民以肥己的小人，抨擊了當權者的腐敗；《彼鴷吟》表現了對當局摧殘人才的不滿，揭露社會的黑暗與不公。

在梅堯臣的詩作中，反映政治和民生的不少，這些詩歌體現了梅堯臣繼承杜甫新題樂府以反映現實的現實主義精神，很好地發揚了白居易“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主張。在宋初詩歌淪于文字游戲、偏重于追求辭藻和形式之美的風氣中，梅堯臣的創作，對于恢復詩歌的嚴肅性、轉向表現重大題材，無疑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2）藝術風格上，梅堯臣倡導和實踐了“平淡”的審美風格

魏晉時期，陶淵明形成了質樸淳厚的詩風，梅堯臣對此非常推崇，他曾說過：“唯師獨幕陶彭澤。”（《答新長老詩篇》）在創作中有意地學習陶詩。宋初林逋的詩歌也追求一種平淡之美，梅堯臣在《林和靖詩集序》中評價林逋的詩“平淡邃美，詠之令人忘百事也”。對于平淡，梅堯臣在詩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作詩無古今，惟有平淡難。”他認為古今詩作想到達到平淡的意旨都要經過艱難的創作過程。可見平淡是梅堯臣極力追求的詩歌的最高境界。正是在這一理論主張的指導下，他寫出了大量風格平淡的現實主義詩作。

例如《魯山山行》一詩：

適與野情愜，千山高復低。好峰隨處改，幽徑獨行迷。 霜落熊升樹，林空鹿飲溪。 人家在何許？云外一聲雞。

全詩以“山行”為線索，描寫山行所見所感。首聯從大處著筆，總寫山行所見及感受。頷聯的“改”字和“迷”字寫得極妙，幽靜的魯山，隨著觀察角度的變化景色也在變化，一個“迷”字將山徑之幽深和魯山之神秘展露無疑。后兩聯動中有靜，山林空蕩，熊在爬樹，鹿在飲水，構成了一幅很動人的秋日山林熊鹿圖。尤其是“人家在何許？云外一聲雞”，靜中一聲，以聲寫靜，從虛處落筆，遙想云外人家，余味悠長。

又如《東溪》：

行到東溪看水時，坐臨孤嶼發船遲。野鳧眠岸有閑意，老樹著花無丑枝。 短短蒲茸齊似剪，平平沙石凈于篩。情雖不厭住不得，薄暮歸來車馬疲。

這首詩寫得意新語工，體現了詩人的一片閑情逸致。“野鳧眠岸有閑意，老樹著花無丑枝”一聯歷來為人們所稱道。“野鳧眠岸”和“老樹著花”本是常見之景，但是作者點綴以“有閑”和“無丑”之新意，展現淡遠而意趣盎然的美感，難怪方回將它評為“當世名句”。

梅詩的平淡對后來的詩壇影響頗大，很多人對他的平淡給予了高度的評價：黃庭堅說他“用字穩實，句法刻厲而有和氣”（《跋雷太簡梅圣俞詩》），胡應麟認為他“平和簡遠，淡而不枯，麗而有則”（《詩藪》），劉熙載評價他“幽淡極矣，然幽中有雋，淡中有旨”（《藝概》）。可見梅堯臣所追求的平淡，并不是索然寡味，而是一種苦心營造出來的古淡深遠。他倡導平淡的詩風并在實踐中具體體現平淡之美，將宋詩的審美意識導向了另一個方向。

梅堯臣的主張及創作，糾正了五代以來的詩風，為宋詩開啟了一條嶄新的道路。從梅堯臣起，宋詩走向了不同于唐詩而又富有自己特色的一條道路。在這一點上，梅堯臣不愧為宋詩的“開山祖師”（劉克莊語）。他首創的“宛陵體”對后世影響巨大，陸游在《讀宛陵先生詩》中說：“李杜不復作，梅公真壯哉，豈惟凡骨換，要是頂門開。鍛煉無遺力，淵源有自來。平生解牛手，余刃獨恢恢。”給予梅堯臣很高的評價，將他看作是李杜之后的第一位詩人。元代的“宣城詩派”也推梅堯臣為鼻祖。諸多的評價可以看出梅堯臣在詩壇上的地位之高及影響之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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