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資本”主義時代,很多人用金錢資本抑或權力資本購買著文化資本,以為一擲千金就是揮灑自如,就仿佛18 世紀歐洲小資產者企圖用錢買來貴族頭銜。可惜,高貴的基因不是通過金錢遺傳的,而是文化浸潤的。孔子“曲肱而枕之”,那是魯國貴族之閑適;屈原“放馬江”,那是“高陽”后人之桀驁;李煜沉醉于淫詞艷曲,那是南唐后主的風流;趙佶揮灑著“瘦金體”,那是大宋皇室的瀟灑。譚盾,用一根指揮棒攪動乾坤,釋放天籟之音,足使天花亂墜,堪與上帝共舞,這才是尊貴—不僅是財富帶來的貴,而且是文化熏染的尊。這時,金錢資本與文化資本的轉化與共生才孕育尊貴之氣。

用音樂指點江河
2007 年5 月1 日,在嵩山少林,以天地為舞臺,以山水為背景,以山石、樹鼓、流水為樂器,以禪宗文化和少林武術為底蘊,一場音樂盛會轟轟烈烈奏響,禪意與山水交融,合成自然、深意的輝煌交響。在不同天氣、不同季節、用不同的心情觀看,感覺都會不一樣。這就是由譚盾創作音樂并參與藝術策劃和制作的《禪宗少林·音樂大典》。迄今已有15 萬余人次的海內外觀眾觀看了演出,票房收入超過150 萬元。看《禪宗少林·音樂大典》的感受,可以用6 個字來概括:創意、和諧、共鳴。8 月中旬,譚盾與國際奧組委主席羅格一同觀看了演出,當最后一個場景落下帷幕時,羅格情不自禁地帶頭鼓掌,并連聲說: “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接著,意猶未盡的他舉起了譚盾的手,對所有的觀眾和媒體說:“這個節目應該得奧運金牌!作曲家譚盾應該拿奧運冠軍!”
2003 年,在湘西鳳凰上演了《地圖—尋回消失中的根籟》大型多媒體實景音樂會。在洶涌澎湃的音樂靈感的源頭—湘西古城的露天舞臺,上海交響樂團和世界一流的音效團隊與鳳凰當地經歷人生中第一場音樂會的3 萬多民眾,在譚盾神奇的指揮棒下,和諧的融為一體,天、地、人被音樂包容吞吐。多媒體技術將聽覺和視覺同步,將中國湖南苗族民間的儺戲、哭嫁、對歌等原始音樂元素和遍及世界的交響樂充分融合,突破了傳統單一的音樂語言。作曲家通過錄像與現場樂隊的“對歌”,把這部作品引升至一種新的跨時空、跨文化的對話。可以想象,幾千年后,未來的音樂家仍可以和錄像中的苗族村民用音樂對話。根據活動拍攝而成紀錄片后通過Discovery 探索頻道在全球廣泛播出,成功地將中國的原生態文化展現給了世界。這部作品至今已在全球90 多個國家進行了巡演,在與全球九十多家交響樂團合作的過程中,實現了對中國原生態文化的世界性推廣。
這就是譚盾,那個褪去了2001 年第73 屆奧斯卡“最佳原創音樂”獎光環的譚盾,那個將要接過2008 年第29 屆北京奧運會音樂創作與策劃指揮棒的譚盾,光芒四射、眾說紛紜的譚盾。在話語鑄造的光環后面,功成名就的譚盾,在不停地追求自我超越,追求一種飛騰的人生境界,那種境界,是能夠承載物質財富、跨越歷史邊界的,在這種境界中,財富找到了意義而成為無限,生命找到了意義而成為永恒。

1+1 與禪境
“在我一生的創作過程中,我都在思考人與自然、傳統與現代、視覺與聽覺、東方與西方、藝術與政治、文化與命運的關系,經過長期的藝術實踐和觀察,我總結出了1 +1 =1 的藝術理念。1 +1 =1 是一個艱難的過程。投資家和銀行家希望1 +1 =3,科學家和工程師希望1 +1 =2,而按照我的理解,制作人、藝術家和音樂家一定希望1 +1 =1,這種內在和外在、過去和未來、自然和人統一的境界是他們職業的最大挑戰。“=”這個符號就包含了如何通過音樂寫作的技術來處理不同音樂,文化,語言的元素,讓它們融合成天衣無縫的一個“1”。確實這在音樂寫作上提出了極大的技術挑戰。本著1 +1 =1 的情懷,我一直在努力探索和發明一種音樂可以橫跨歷史、可以運載人文理念和物質文明。”這才是譚盾,這顆心靈是超越金錢和名聲,打通過去和未來,連接東方與西方,融合天地萬物的,因而才能吐納天籟之音。
在娛樂界名利場摸爬滾打的譚盾,卻總能在談吐間流露出一絲禪意,禪的精義是空,但空卻包含萬物。對于譚盾的音樂而言,是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沒有東方,沒有西方,但卻無所不包。在譚盾心中, “音樂是一座無限的橋梁,它把我們的過去傳承到了未來,未來也通過音樂了解了過去的我們。人的生命是沒有限度的。只要可以把現在的文化用某種超科技、超夢幻的手段延伸到未來,生命就被無限延續了,這也是我每天努力實踐的事—把過去的音樂引入今天,把現在的音樂延續到未來。通過音樂的延續,活在未來的人會感覺我們仍然和他們在一起,這樣,再過幾千年、幾萬年,我們永遠都會生活在一起。這就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而這個夢想可以跨越幾千年、幾萬年……”色即是色,空即是空,在譚盾的音樂中,各種表達方式和而不同,就像一盤色香味俱全的心靈大餐,然而他表達的并非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靡靡之音,而是用復雜來表達簡單, “音樂一定要隨心所欲。音樂本身就是游戲。我覺得我就是要造出能夠看的音樂,能夠聽的顏色。我一直在尋找一種形式,就是這種形式是不是可以將古典音樂能夠跟未來的一種科技、科學的演變,形成一種同步的發展,這種發展能夠將原始的音樂、民間的文化,從人類學的角度,能夠原汁原味地保存下來。音樂當然有色彩了。我覺得在貝多芬的年代,特別是在西方古典音樂200 年,他們是比較純粹地注重聽覺的,他們是反叛視覺的,他們認為在音樂里邊過多地加入視覺的因素是不對的。但是我覺得在我們這個年代,如果哪個人對視覺的感覺是白癡一通的話,我覺得他是不夠格做一個音樂家的。任何藝術形態都需要全方位地培育想象力。音樂是由三個最重要的部分構成,原始的資料,就像我們做菜一樣,你要有胡椒、鹽、醬、米飯。”

財富的時空
譚盾的超脫,并非源自出世與冥想,歷史是其智慧之泉,生活是其靈感之源。毛澤東是譚盾最喜歡的作家之一,“他的書充滿著泥土氣息的哲學。我記得他曾經說過,如果你要當一個藝術家,就必須把自己當成一個藝術家;如果你要思考未來,就要把自己當成一個未來人。我一直就把自己當成一個未來人、用未來的態度在活著,在我的理解中,未來的音樂擁有最簡單的形式,但同時又蘊涵著豐富、復雜的文化哲理,也就是說未來的音樂語言是用單純和簡單來運載復雜。我認為,越復雜的東西可能傳遞出的文化信息越少,而智慧的未來人可能會更懂得如何運用簡單,所以我最近一直在探索的正是如何用最簡單的音樂語言結構,去負載特別復雜的哲理。” 譚盾在湖南湘西的苗寨碰到一個小姑娘,村里人都說她是唱“飛歌”的能手,譚盾就問她什么是“飛歌”,她說“飛歌”就是能把歌飛到天上去,天那邊的人會根據你飛過去的歌再把歌飛回來。譚盾啟發小姑娘,“你能不能把歌飛到地球的另一邊,飛到很多年以后,讓未來的人聽到你的歌。”姑娘開始唱歌,唱一段,停下聽一段再唱一段,她說她這是在聽未來的聲音。“和這個苗寨姑娘的相遇讓我覺得一百年、一千年后的人一定很想和她對話,于是,我就把她聽的那段空間用交響樂填進去。當我完成這部交響曲《地圖》的時候,我甚至可以想象很多年后的交響樂團和觀眾與這位苗寨姑娘對歌的情景。”
“世界上最短的距離和最快的速度分別是什么?答案是‘吻’和‘創造’。‘吻’是愛的表現,有愛才能全身心投入,愛到極端才能創造,才能帶來飛速超越。”名利加身的譚盾,并沒有被名利束縛,反之,他以財富為杠桿,試圖掙脫命運之繩的控制,不斷超越,在尋覓人生意義的路途中與上帝共舞。
財富帶給其擁有者的并不一定都是幸福,或許還有壓力、困惑與迷茫,一身名貴的品牌不能掩飾衣服下面的脆弱與孤寂,滿把閃耀的金鉆也無法掩蓋山腰背后的無聊與空虛。生活需要意義,而對于意義的追尋正是貴族建構自我文化并區別于他者的基礎。就好像余華的小說《活著》所述,對于蕓蕓眾生來說,生活已極為不堪,捉襟見肘,為什么還要用這些無關乎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問題來庸人自擾?如果只是要活著,坐擁財富的人士完全可以躺在金錢與鮮花堆砌的巨大成功之中,過上世人眼中“皇帝般的日子”。然而這種生活又和蕓蕓眾生有何不同?就像歌德筆下的浮士德,將靈魂交換給魔鬼,得到了一切榮華富貴,然而他快樂么?快樂源于自我的完善,而一個強大自我的獲得是需要滋養與鍛造而非出賣與交換。否則,每個人都忙忙碌碌,賺錢、娶妻、生子,從垂髫到白發,如白駒過隙,暮年回望,劃出的是同樣的輪回。生活就在這種日常瑣碎之中一點一滴流逝,生命就在這種家長里短之中一絲一毫磨損。上帝搭好戲臺,我們就像線控的木偶,邁著既定的步伐,唱著既定的臺詞,沒有靈魂。當然,還是有些不安分的木偶,不時閃耀出生命的光輝,昭顯著人類的救贖。
譚盾和許多與之類似的財富圈中人都懷抱著自我完善與自我超越的夢想,追求一種使自我成為自我而非“上帝的小丑”的人生境界。讓生命的棱角在生活中恣意舒展,而非用生活來打磨生命,這是財富圈在不需要憂慮生活之后,所要思考的,生命豐澤。無論是在哲學境界中,抑或是在藝術境界中,只有不斷追求與超越,才能拒絕上帝的操控,才能掙脫時間與空間,與上帝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