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我去采訪一個湖南籍的房地產商,說了很多官話之后,在飯桌上,他不無感慨地說,自己現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帶著老婆孩子去周游世界,但苦于對手下的一班兄弟無法交代,只好堅持每天奔波于商界之中。這件事情再平常不過了,大概每個有所成就的商人都會有類似的想法,也就是這么一段簡短的對話,讓我在多年之后想起來,并在這期雜志中成為理解中國財富階層的一個重要的入口。

古人說,學而優則仕,到了滿清,捐個官兒,商而優也可以仕,但仕之后又如何呢?有人說,那就致仕回鄉,去當紳士吧。但這種想法從明末以來就不時髦了,致仕之后,很多人開始選擇“ 游”。自然,游的境界有很多差別,有人真的打點行囊,乘桴游于江海,也有人臥居斗室,卻能心游萬仞。所以才有了后來那種賈寶玉似的理想人生,前半生游于方內,后半生游于方外。而且正是因為有了對于方外的想像和追求,方內的嘈雜生活才變得可以忍受。
如今,成功之路不只入仕一條了,很多人也對此興味索然,我們更愿意將精力投入到商業中去,或許因為民族性格,我們到底不能保持對財富的無止境的熱情。猶太人游了兩千年,卻總是想要有個家,他們的錢總是要串起來找個地方掛上。中國人卻總是在足夠富足之后,想要離開家,或者周游世界,或者超然物外。商圣范蠡三遷皆榮名,千金散去還復來,他是和莊子同時代的人,境界究竟要差一些,而我們今天備受佛老影響,要比范蠡更看得透“名”的虛妄,真正的游未必要千金散盡,真的散了,也沒必要去關心它是不是還要復來了。
財富階層的“游”對于今日之中國的文化重建意義重大,當大多數人被滾滾金流裹挾而著無暇旁顧的時候,他們卻在做周游世界的夢想。這當然很容易被看作是在擺譜,我當年面對那個地產商的時候,就很覺得被擺了一道譜。財富階層的很多舉止都會被人認為是在擺譜,但人們很容易忘記,其實,財富圈也在過一種真誠的生活。就像那個地產商,我相信他的夢想是真實的,不是存心要嚇唬人。而且,財富階層往往比其他人更容易理解,金錢乃身外之物,一舉一動都惦記著擺譜,恐怕太累了。況且,如果將財富階層對游的渴望看作擺譜,那豈不是意味著每個人都必須腰纏萬貫才敢做逍遙之想?那么,以有涯之生追求無涯之財富,逍遙之夢豈不是遙遙無期了?!
實際上,大多數人沒有選擇遁世而去,并非因為不夠富有,而是因為責任。王石沒有隱遁在高山之上,一西平措沒有剃發出家,都是因為他們不能躲避塵世的責任。也是因為這責任,純粹的逍遙仍舊是一種夢想,你可以偶一為之,可以心馳神往,但到底要知道,凈土就在眼前,就像傅青主所說,神仙只在世俗中,泯滅了逍遙與羈絆的差別,才是一種更加高絕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