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占領反壟斷高地

盡管美國的反壟斷立法比歐盟更為嚴苛，但歐盟在反壟斷執法方面卻有比美國更大的決心。微軟敗訴案可能開啟一系列反壟斷訴訟的大門

經過近三年的漫長訴訟程序，備受關注的微軟壟斷案于9月17日宣判。

歐洲初審法院駁回了美國微軟公司幾乎所有的訴訟請求，基本維持歐盟委員會2004年對微軟做出的處罰決定，包括最開始的4.97億歐元的罰金和2006年被歐盟以未充分履行罰責為由追加的2.81億歐元的兩筆罰金；并要求微軟披露該公司獨有的程序數據，要求其影音軟件Windows Media Player不得與其視窗操作系統捆綁銷售。微軟僅以無需支付監督該公司執行負責的信托人費用而免于全面失敗。

歐盟和微軟的反壟斷爭端始于1998年。當年12月，美國Sun微電子公司向歐盟監管部門投訴，指控微軟拒絕向其提供服務器軟件與Windows操作系統通信所需的“互用信息”，導致競爭對手的軟件無法順利地與其視窗操作系統充分兼容。其時，微軟在美國國內也正接受著反壟斷調查。

2001年，微軟和美國政府達成和解，國內訴訟終結。歐洲方面的爭端，諸多原告也因此撤回訴訟，但在此情況下，歐盟繼續對微軟展開了曠日持久的反壟斷調查。

2004年，在經過五年多的調查后，歐盟裁定微軟濫用其Windows產品的壟斷地位，讓競爭對手的產品無法很好地在其視窗操作系統上運行，這種排擠競爭對手的做法違犯了歐盟的競爭法規。

歐盟勒令微軟支付創紀錄的4.97億歐元罰金，并要求微軟披露該公司獨有的程序數據，還要求其影音軟件Windows Media Player不得與其視窗操作系統捆綁銷售。

2006年6月，歐盟進一步以微軟未充分履行罰責特別是未向競爭者提供充分的技術信息為由，對微軟追加了2.81億歐元的罰款。

微軟對歐盟委員會的裁決不服，向法院提起了訴訟。受理該案的是位于盧森堡的歐洲初審法院。該法院為歐洲第二高等法院，由來自各成員國的27名法官組成。該法院經常審理公司對歐盟委員會處以的卡特爾或壟斷罰款、對反傾銷貿易制裁不服的訴訟請求。

而此番訴訟的判決，使得歷時長達九年之久的微軟壟斷案以歐盟的絕對勝利告終，充分顯示了歐盟運用其反壟斷權力的決心和成效。

歐美反壟斷執法差異

“微軟在國內國外兩起反壟斷案子中的壟斷行為大致是相同的。微軟在美國方面獲得了有利于自身的結果，和美國政府達成了和解，在歐盟卻遭遇到了重罰。”美國佩波戴恩大學Graziadio商業管理學院商業法副教授拉里布姆加得納（Larry Bumgardner）向《財經》記者表示，“這對歐盟而言是一個重大的勝利，并且可以看作是美國和歐盟反壟斷執法差異的表現。”

類似的案件已經不第一次發生。2001年，在美國通用電氣對歐洲Honeywell公司的并購案上，歐盟以兩家公司合并會壟斷飛機發動機和飛機電子零件市場為由，阻撓了通用的收購，而該次收購在美國是獲得同意的。

“假設你是美國一家跨國企業的CEO，當你的兩個最大的競爭對手將要結成聯盟時，在美國的反壟斷機構一直對大的兼并頻開綠燈的情況下，你怎樣阻撓競爭對手的合并？那就嘗試著聯系歐盟吧！”拉里布姆加得納告訴《財經》記者。

追蹤歐委會近年來反壟斷的軌跡，從2001年對八家參與非法卡特爾的維生素生產企業罰款8.85億歐元，到2004年對微軟處以當年創紀錄4.97億歐元的罰款，再到今年2月對五家結成非法卡特爾的大型電梯公司處以9.92億歐元罰款，歐盟委員會對企業處以的反壟斷罰款金額記錄屢屢被改寫。

種種跡象表明，盡管美國的反壟斷在立法方面比歐盟更為嚴苛，但歐盟在反壟斷執法方面有比美國更加堅定的決心。這和美歐之間關于競爭的基本哲學觀不同有關。

“美國的反壟斷政策在判定企業是否具有壟斷行為時，需要證明企業是否損害了消費者，歐盟卻在一開始就假定了企業具有損害消費者的壟斷行為。在很多情況下，證明是否有損消費者是很難的，因此在美國，許多反競爭的行為無法遭到處罰。”布魯塞爾智庫Bruegel的研究員、曾任歐盟委員會主管競爭事務的經濟學家胡安德爾加多（Juan Delgado）向《財經》記者分析，美國的反壟斷執法的實踐更注重壟斷行為對市場造成的實際影響，在歐盟則不必走得這么遠。為了很好地保護消費者，證明犯有壟斷的違法行為就足以定罪，而無需調查其壟斷行為是否真正損害了市場上的消費者。

正因如此，微軟在歐洲的此番敗訴，引發了美國和歐盟反壟斷法律學界和執法機構的激烈爭議。在歐洲初審法院宣布對微軟的裁定之后，美國司法部助理檢察長托馬斯巴內特抱怨，歐盟的裁定無助于保護消費者，刺激競爭，相反只會“窒息企業的創造力”。

歐盟競爭事務委員內莉克魯伊（Neelie Kroes）則予以堅決還擊：“我認為，一個美國政府的代表竟在其司法之外批評一個獨立法院的判決，是完全不能被接受的。”

2004年，也就是微軟就其壟斷裁決向歐洲法院提起訴訟當年，克魯伊還是一個荷蘭女商人。當她被當時新任的歐盟委員會主席巴羅佐宣布為接替鐵腕人物馬里奧蒙特（Mario Mont）擔任歐盟競爭事務委員的人選時，商業界曾經長舒一口氣。他們本以為這個曾在25家公司董事會任職的女商人會因為和商業界千絲萬縷的聯系，采取較為“友好”的反壟斷措施。然而，一如其前任“超級Mario”的作風，克魯伊在上任之初即阻止了葡萄牙和意大利能源企業的合并，并對維生素廠商卡特爾課以重罰。近年來，在克魯伊任內，歐盟在打擊市場反壟斷行為方面的密度和強度繼續加大。

多米諾骨牌效應

微軟公司的財務報表顯示，從去年6月到今年6月，其稅后凈利潤已高達99.6億歐元。

此番歐洲敗訴，對微軟打擊最為沉重的并不是合計高達7.78億歐元的兩筆巨額罰款。最致命的打擊是，微軟將不得不改變商業戰略，向其競爭對手公布視窗系統的自有數據。

而且，由于在操作系統中綁定Office辦公軟件以及在今年初面世的新一代視窗操作系統Windows Vista綁定了安全軟件，微軟已經再次在歐盟遭到了反壟斷投訴。

歐洲初審法院此番大舉駁回微軟的訴訟請求，大大樹立了歐盟委員會反壟斷權力的權威，鼓舞了歐盟日益頻繁嚴厲的反壟斷調查。由于微軟的反壟斷案例，特別是滿足“互為共享”的要求成為今后同類案件、尤其是歐盟裁定一些占有市場絕大份額的高科技公司是否存在壟斷行為的法律依據，微軟公司的敗訴進一步令英特爾公司、蘋果公司等美國信息技術業巨頭膽戰心驚。

據悉，歐盟監管機構目前正對蘋果公司iTunes網上音樂商店進行反壟斷調查。歐盟認為，蘋果公司對銷售音樂進行了限制。網民從iTunes網站上下載的音樂只能在iPod播放器上播放，不能復制和傳播，這種做法阻礙了其他音樂播放器在市場上的普及。

也許對微軟而言，遭受巨額罰款、要求透露操作系統代碼，還不至于摧毀公司的核心業務。

像蘋果這樣完全依靠iTunes運作模式的公司，如果也被以相似理由判定為犯有壟斷行為，將會對其經營造成沉重打擊。Google公司則也有可能被迫公開決定搜索結果優先順序的運算法則。這一高度機密如被公開，也將令Google公司損失巨大。

“從微軟案例來看，有這樣一種趨勢：如果微軟必須向其競爭者透露某些秘密的或是受IP保護的信息，很難避免微軟的司法判定不會被運用到歐洲以外的地方；結果是，影響變得無處不在。”美國愛荷華大學法學院赫伯特霍溫坎普（Herbert Hovenkamp）教授告訴《財經》記者，微軟敗訴的案例，將會在全世界造成多米諾骨牌的連鎖反應。

此外，還有許多業已受到歐盟反壟斷調查的企業以及準備在歐盟市場展開收購行動的企業，因為微軟的敗訴而處于極易遭受重創的境地。

比如2000年受芯片制造商AMD起訴利用折扣等非法營銷手段維持和擴大市場份額的英特爾公司等。微軟敗訴也給Google收購歐洲的廣告服務商“雙擊”公司的前景蒙上了陰影。

據《財經》記者了解，經過歐洲初審法院此番判決，微軟涉及壟斷的事實問題基本已經定性。不過，就某些法律問題，微軟還可以在未來兩月內向歐盟最高法院——歐洲法院（European Court of Justice）提出訴訟。

微軟法律總監布拉特史密斯（Brad Smith）向媒體表示，公司還沒有決定是否就這一裁決向歐洲法院提起上訴。“我們需要想一想，”史密斯說，“這是一個嚴肅的、意義不同尋常的決定，它值得我們花時間想一想，而不是倉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