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怎樣為十年金融整頓畫上句號?從十年痛苦中吸取了什么教訓?這是在新方案實施之際,決策者們應當首先回答的問題

近日,一份名為《中共廣東省委廣東省人民政府關于加快發展金融產業建設金融強省的若干意見》(下稱《若干意見》)的文件,已轉交廣東省政府辦公廳,其推入實施軌道指日可待。
《財經》記者獲悉,這份由廣東省金融服務辦公室(下稱廣東金融辦)起草的《若干意見》中,明確將金融列為全省重點產業,目標是到“十一五”期末,使廣東省金融業產業增加值占GDP和第三產業的比重分別達到5% 和11%,金融機構實現利潤要達到1000億元。
以此為計劃,該文件提出建立“金融強省”,其核心則是以國有廣東粵財投資控股有限公司(下稱粵財控股)及旗下的廣東粵財信托投資有限公司(下稱粵財信托)為核心,打造省級金融控股集團。
廣東曾背負沉重的金融欠債。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爆發后,廣東金融飽嘗“地方窗口公司”的苦果。最大的兩家省級金融機構廣東國際信托投資公司、粵海集團分別破產和重組,恩平等地農信社和全省城信社亦遭受巨大虧損。為化解危機,十年來中央和廣東省政府已付出了約1000億元的代價。
廣東怎樣為十年整頓畫上句號?從十年痛苦中吸取了什么教訓?這是在新方案實施之際,決策者們應當首先回答的問題。
粵財金融控股平臺
截至2006年底,廣東省全省金融機構本外幣存款余額為43262億元,各項貸款余額為25935億元,分別占全國總額的12%和11%,居全國首位。
在廣東省“十一五”金融規劃中,廣州和深圳將成為“雙區域金融中心”。其中,廣州將重點發展銀團貸款中心、票據融資中心、債券交易中心、產權交易中心;深圳將鞏固和提高作為全國證券交易中心、基金管理中心和風險投資中心的地位,力爭建立金融期貨交易中心。
自上世紀末廣信、粵海兩大省級金融機構爆發危機后,廣東自知新設省級金融機構的可能性不大,轉而鼓勵地市金融機構的發展。如今,廣東省政府惟一的金融企業——粵財控股正在政府主導下改革重組,旨在最終成為地方金融控股的旗艦公司。
依據規劃,粵財控股及旗下的廣東粵財信托投資有限公司參考國內外經驗,將分別成為省級金融機構的資產管理平臺和融資平臺。
粵財控股成立于2001年5月,注冊資本15.68億元,組建初衷是重組原粵財信托。粵財信托前身是1984年廣東省財政廳出資設立的廣東財務發展公司,至上世紀90年代逐步發展為信托公司。1998年廣信破產引起廣東信托業震蕩,省內信托公司大多關閉。粵財信托成為為數不多的幸免者之一,自2001年起實施重組。
重組第一步,是將粵財信托的政府股東置換為粵財控股。2001年底,粵財信托再向粵財控股剝離資產、負債和所有者權益分別為21.73億元、10.79億元和10.94億元。此后數年,粵財控股又持續性地接收了來自廣東省財政廳的各種方式的巨量注資。
經過一系列資產重組,目前粵財控股已成為擁有粵財信托、粵財投資、香港飛龍國際投資等十家全資、控股公司的企業集團;其遠期經營目標定位為以金融產業為核心,以信托理財、股權投資、實業經營、資產管理為主營業務的地方性金融控股集團。
由地方政府對地方金融資源進行控制和整合的做法是否明智,仍然充滿爭議。在上海,由市政府著力打造、力圖在原上海國際集團基礎上脫胎換骨成立新的金融控股集團,正計劃以浦東發展銀行為主平臺,整合上海國資系統的各類金融資產,但其整合成本與難度仍不可低估。原計劃于8月18日掛牌的新國際集團最終并未正式開張,整合仍在低調進行。
廣東的金融控股集團設想與上海有所不同,主要以信托公司為平臺進行描繪。
自今年3月《信托公司管理辦法》《信托公司集合資金信托計劃管理辦法》相繼實施后,信托公司的牌照優勢逐漸顯現,新增業務包括為其他金融機構提供融資渠道、發展私人銀行業務、私募證券投資基金甚至私募股權投資基金等。這一政策動向,給粵財控股及粵財信托帶來了廣闊的想像空間。
然而,金融混業經營需要對不同門類的金融資源進行強有力的整合,絕非簡單的機構拼盤。上海整合金融控股集團的設想就遭遇到不少受命整合公司的抵抗,而于實力不逮的粵財控股更是變數重重。
2007年1月公布的粵財控股的自有存量資產不足90億元,今年的目標是扭虧為盈。2006年,粵財控股受命介入廣東發展銀行重組,一舉接收了廣發行不良資產逾500億元,其總體資產規模由此暴增,處置這批資產也成為粵財控股今年的重點項目。
廣東金融界一位人士稱,廣東省將粵財控股發展為地方金融控股公司,可在區域性、局域性金融風波出現時起到防范作用。“省級政府應該有一個介入金融產業的渠道,這比金融國資委直接介入要好得多,也比‘金融辦’要好。”
對此持保留意見的一位當地金融官員則認為,粵財控股是廣東政府對金融加強主導和干預的體現。以行政力量整合企業資源,通過地方金融控股公司來實現混業經營,其必要性應予置疑。
城信社年內了結
1996年,地處廣東省江門市恩平的農信社發生支付危機,隨后農信社危機蔓延全省,各地爭相擠兌,最終演變為全省性金融癱瘓。
人行廣州分行副行長徐諾金向《財經》記者表示,危機起源與此前廣東各地方政府對金融盲目的、掠奪性的利用密切相關。廣州分行的一份報告顯示,這場危機使全省150家城信社、4家財務公司、29家信托投資機構陷入停業整頓;加上其他各類受波及的地方性金融機構,需要進行處置的中小金融機構多達1005家。
自1998年底金融業大整頓起,當時承擔監管之責的人民銀行會同各地政府開始化解、處置城信社危機。至1999年,全國500余家城信社全部停業整頓,廣東省的150家城信社亦在其中,成為廣東金融風險較為集中的領域。同年,廣東省一攬子處置城信社、廣信等地方性金融機構,向中央借款380億元,占當年財政收入近50%,用于兌付外債和個人債務。此外,人行為清理本系統內的壞賬,也拿出70億元。
接近廣東省金融辦的一位人士告訴《財經》記者,信托公司采取關、停、合并等措施后,風險已經基本化解,但城信社的清理卻遲遲不見進展。
到2006年底,全國城信社尚余220家未予清理,廣東一省即占150家。“廣東在城信社清理整頓方面拖了全國的后腿。”前述人士坦承。
據悉,為兌付城信社個人儲蓄存款和解決債務負擔,廣東省財政迄今已投入200余億元,但目前仍有約30億元的債務無法定性。“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中央和地方財政都不肯為此埋單。一直拖到去年底,廣東省財政同意出錢解決,才動了起來。”知情人士告訴《財經》記者。廣東省計劃在今年內將省內城信社全部關閉,歷時八年的城信社處置工作即將畫上句號。
至此,長達十年的金融風險處置已耗費廣東財政逾千億元。廣東在此次《若干意見》中提出,通過設立全省統一的金融業發展指標體系和金融風險預警指標,建立覆蓋全省范圍的金融預警體系。但在“類匯金公司”的具體操作思路出臺之前,廣東是否真正吸取了昔日教訓更值得關注。
農信社待解
城信社以外,農信社改革也是上一輪金融危機中的一大遺留問題,已成為目前廣東省金融改革攻堅的最后一座堡壘。
農信社的歷史包袱,在很大程度上同樣源于地方政府的過度干預。來自廣州人行的統計顯示,截至2004年末,廣東全省農信社不良貸款高達846.61億元,其中涉及政府原因而形成的不良貸款占53%。
2005年8月,廣東省農信社聯社正式掛牌,對農信社的管理就此從人民銀行交由廣東省政府負責。廣東省農信聯社由全省99家市、縣農信社自愿入股組成,注冊資本3億元。成立當年,轄內農信社共增資擴股120億元,資本充足率為4.16%。
爭取轄內農信社足額按時兌付央行票據,成為廣東省農信聯社成立以來的工作重點。廣東省農信聯社理事長羅繼東向《財經》記者表示,在2005年啟動的農信社注資重組中,央行以2002年廣東省內農信社資不抵債額的50%為基準,批給廣東238億元的央行票據,但只能填補廣東農信社約25%的不良貸款窟窿。
為彌補缺口,廣東省各級政府近年通過司法手段清理農信社不良資產,一些有條件的地方也以優質資產置換部分不良貸款。從2005年至2007年,廣東省每年安排4億元的專項資金,用以支付農信社增資擴股和防范化解不良資產風險。
廣東省農信聯社在9月14日舉行了首度抵債資產推介會,全省各級農信社共有37億元抵債資產將向市場開放,涉及110宗資產,以房產和土地為主。
然而,這些努力仍是杯水車薪。目前,廣東農信社的存款逾5000億元,存款規模與農行廣東省分行并列全省第二,其貸款規模也列全省第二。但與此同時,廣東農信社不良貸款率為28%,加上非信貸資產,其整體不良率更高達30%,降解“不良”壓力巨大。
另一方面,由于省農信聯社成為各地農信社的管理機構,客觀上減弱了地方政府對農信社的影響,也使得地方上幫助處置不良資產的積極性有所下降。
廣東省農信聯社如今正在規劃管理方式的變革——從行政管理轉向資本管理。“我們想成為一個實體性的農村商業銀行,通過對各地農信社的控股、參股實施管理。發展到一定程度后,還可以在農村商業銀行的基礎上成立金融控股公司,下面控股一些保險、基金、證券公司,通過發展解決歷史性包袱。”羅繼東說。
關于“農村金融何處去”的爭論為時已久,關鍵在于如何分清商業性金融與政策性金融。
廣東人行的一位人士則表示,農信社改革必須堅持為“三農”服務的方向,搞“大一統”銀行的設想則與此背道而馳。
不惟如此,建立統一的農村商業銀行模式,在不同地區亦面臨著強大的阻力和爭論。《財經》記者獲悉,廣州、東莞等地的農信聯社,因其自身經營效益較好,力爭獨立于省農信聯社之外已有多時,但至今并未獲批。
暨南大學金融系主任王聰擔心,以農信社現有的人員和管理素質,如果成立農村商業銀行甚至金融控股公司,并將經營重點放在城市,“很難想象與其他商業銀行相比有何競爭優勢。”而如果未來的農村商業銀行仍將服務重點放在農村,則農村金融的需求特點又與大型金融機構的規模經營方式相抵觸。
至今,關于農信社發展方向的爭論依然激烈,尚無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