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公安局新局長蘇浩印象

2007年4月1日晚，剛過9點，大同市火車站附近臨街的店鋪就開始關門上鎖了，記者走進一家還沒來得及打烊的長途話吧。

“你打幾分鐘？”店老板問?！暗檬畮追昼姲?！”記者答。

“那你就不要打了，要是不超過3分鐘你就打！”記者納悶：“為什么？”

“這里的治安不好，你不知道?。垮X明天還可以掙，安全比錢更重要。”說著，個子高大的店老板拿著鎖站到了門口，做出一付要“逐客”的架勢。

蘇浩履新前的大同治安積弊

2006年12月到2007年1月，寒冷的大同在全國各大媒體異常地沸騰了一陣——蘭成長被毆致死案、特萊維美容店惡性強奸案、龍港苑小區(qū)爆炸案和大同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李慧敏被殺案等一系列案件的發(fā)生，使得大同的普通百姓人心惶惶，也使得外界對當?shù)氐闹伟矤顩r產(chǎn)生諸多質(zhì)疑。之后，“12·10”強奸案中3名民警由于出警不力已經(jīng)被逮捕，大同市公安局局長申公元被免職。

盡管相關部門并未透露李慧敏被下屬殺害的真實原因，但是，從當?shù)匾恍┲檎呖谥械玫降南?，證實雙方之間存在著利益勾結(jié)并非空穴來風，而事發(fā)后，李慧敏家屬對媒體一直持回避的態(tài)度，似乎也對外界的傳言起到了某種佐證的作用。

對于已被免職的大同市公安局原局長申公元，單從工作的角度講，大同市政府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員說：“其實，申在任的前幾年還是做了不少實在的工作，之所以在連續(xù)兩個月內(nèi)接連發(fā)生了一系列案子，其中一個可能的因素，是因為去年12月份，他聽說自己馬上要調(diào)離大同，難免在思想和工作上有所放松?！?/p>

如果說警察隊伍抓得松就會發(fā)生事，那便說明大同社會本身就存在著某種導致治安惡化的因素。

山西省公安廳副廳長、大同市新任公安局局長蘇浩說：“目前，大同仍然是以煤為主導產(chǎn)業(yè)的單一經(jīng)濟結(jié)構模式，外來人口較多，其中，多數(shù)從事與煤相關的工作，整體素質(zhì)低，他們干完活兒一旦被煤老板坑了工資，總得設法弄點路費回家，一些走投無路的人就可能鋌而走險。”

此外，大同地處山西、河北和內(nèi)蒙古三省區(qū)交界處，特殊的地理位置再加上多山的地理環(huán)境，也為犯罪分子流竄作案提供了條件。

記者剛到大同時，當?shù)氐暮眯娜颂嵝眩骸澳阋粡堊炀湍苈牫鰜聿皇潜镜厝?，可要小心點。這邊的小偷很多，尤其是30路公交車，最好別坐，出門也別拎這么大的包，很容易被搶。還有，看到禿頭的千萬別惹，那些都是‘社會人’，弄不好會找你大麻煩。”

據(jù)觀察，大同大街上隨處可見晃蕩著的禿腦門，難道都是所謂的“社會人”？

一位當?shù)氐呐笥研χf：“怎么可能？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但是也不會多；其余的，一類是把這種形象作為流行，跟風，還有一類就是膽子小的人冒充‘社會人’，借以增強自己的安全感?！?/p>

多起案發(fā)后，山西省公安廳和大同市公安局承受著社會輿論的巨大壓力，進行了認真的反思和大動作的整改，在嚴肅處理了一批瀆職民警后，省公安廳專門組織召開會議，將大同市作為反面教材，要求全省公安系統(tǒng)引以為戒。今年2月9日，又委派山西省公安廳副廳長蘇浩兼任大同市公安局局長。

兩個多月過去了，大同的治安狀況已有了改觀。

市民的“新局長印象”

提到新來的公安局長蘇浩，大同市民比較一致的看法是：聽說這個局長很厲害，最近對警察隊伍抓得特別嚴。

《中國行政管理》駐山西記者站的楊曉燕（大同人）說：“我有一位朋友是警察，最近，我給他打了好幾次電話，他都說特別忙，還說派出所里的管理比以前嚴多了?！?/p>

“我是土生土長的大同人，這里近兩年的治安實在是爛透了，要我說，公安局長早就應該換，我開出租車少說也有8年了，近兩年光是坐‘霸王車’的人，我都記不起有多少了，人家不給錢，我還不敢硬要，有兩次，人家直把刀子亮了出來。最近的情況好了，就是不知道能堅持多久！”出租車司機是一個城市治安好壞的“風向標”，這位張姓師傅的所言無疑可以代表一部分人的心聲。

4月2日中午，記者在大同市公安局見到了這位從省公安廳派下來的局長，他剛從基層派出所巡視完回來，步履匆匆，滿面風塵，瘦高的個子，精氣神顯得很足，銀框眼鏡后的目光銳利逼人，有一種不怒自威之感。

他告訴記者，自己最近收到一封老干部的來信，信中說：首先，自己對大同市過去的治安表示不滿，也對大同市過去的公安隊伍表示不滿；其次，我對你的到來充滿了希望和期待；另外，我還要提醒你，如果你不是真心改變大同的治安現(xiàn)狀，言行不一致，大同“俘虜”你的手段會很多，如果你真心想改變這里的局面，大同的環(huán)境也很危險，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信的落款是‘暫不具名’，我想這位老同志肯定會一直關注我，他對我既滿懷希望又表示出擔憂和關心；如果蘇浩到時候做好了，他肯定會出頭和我見面，如果蘇浩到時候食言了，他肯定還會再寫一封匿名信指責我。我會一直保存著這封信?！碧K浩說。

“我就是一只吃素的貓”

在特殊形勢下，蘇浩赴大同履任，一方面體現(xiàn)了山西省公安廳和組織部門對他的信任，以及要改變大同治安形勢的決心；另一方面，對于他自己也是一次嚴峻的考驗。

他坦言，自己的壓力很大。也坦言，剛接到相關委任通知的時候，心里也有些不情愿。

“我在基層已經(jīng)干了十幾年，又重新回到基層工作，當然不太愿意，但是，組織上決定派我，說明這是對我的信任，我會堅決服從，并且下決心不負眾望。”

“很多人都以為是貓就一定會吃肉，是當官的就一定會收禮，我就敢說，我就是一只吃素的貓?！鳖D了一下，他接著說：“你是記者，你可以到忻州調(diào)查我在那里當公安局長的時候，是否拿過民警的一分錢，只要有一個人站出來說我拿過他的錢，我就認了?！?/p>

“我剛來大同參加人代會就職宣誓和5000名民警大會的時候，當眾承諾過：民警的錢我一分不拿，公家的錢我一分不貪，社會的財我不以任何理由和借口斂，我會兩手空空地來，兩手空空地走。我愿意接受大家對我的監(jiān)督，如果有人以任何理由給我送禮，我一定會嚴懲，并且張榜公布名單?！?/p>

蘇浩能夠正確認識當前所處的環(huán)境和形勢，他說不是自己比別人的覺悟高，而是完全由他的性格和肩上所擔的責任決定的。

“一個班子的好壞，主要取決于這個班子的班長，班長好，能夠以身作則，班子就會帶好，班長不好，言行不一，必然帶不出一個好班子?，F(xiàn)在我成了這支隊伍的領頭人，如果不能以身作則，以后，我再提出什么措施，或者想要實施什么制度，還怎么執(zhí)行和落實！”

“要是做不到，我就不是蘇浩”

蘇浩在兩個多月里明察暗訪，已經(jīng)走過了7個縣的為數(shù)不少的派出所。他說總的感覺是“沒規(guī)矩”。

“一個地方的社會治安不好，百姓沒有安全感，歸根到底是這個地方的警察隊伍有問題，所以，我來大同，首先就是要從警察隊伍內(nèi)部抓起，只有使隊伍的作風正了，紀律嚴了，覺悟高了，素質(zhì)提了，才能夠為人民群眾創(chuàng)造和維護好安定和諧的社會環(huán)境?！?/p>

針對大同市警察隊伍存在的突出問題，蘇浩組織公安局黨委成員研究出臺了相關的10條警紀警規(guī)。他還提議設立了面向社會公開的“局長熱線”，請求全社會共同監(jiān)督警察隊伍，對舉報投訴有違規(guī)違紀行為的警察，一經(jīng)查實，進行嚴懲，并且要做到件件有落實，事事有回音。

到記者采訪時，該局已經(jīng)根據(jù)群眾舉報，對13名民警進行了警紀、政紀和行政處分。

“當時，我提出要設立這個熱線電話的時候，黨委會上有人擔心，他們說，如果到時候每天真有500個電話打進來，該怎么應付？我說，幾千名民警，光靠領導干部能監(jiān)督過來嗎，只有把他們置于全社會的監(jiān)督之下，才能夠有效，當然，如果有4000個民警被舉報了，我也不能把他們?nèi)块_除，以后的工作還讓誰來做，主要目的是通過社會監(jiān)督對廣大民警起到一種震懾和約束的作用，當然這里邊也有對我自己的監(jiān)督?！?/p>

他說：“其實，我也知道，我對社會承諾了這么多，就是把自己推到了刀尖上，可是，我既然提出來了，首先我自己就一定要做到，要是做不到，我就不是蘇浩?！?/p>

他認為第一步工作，就是要初步扭轉(zhuǎn)這里的不良治安局面，以穩(wěn)定民心。因此，他提出并實施了“云暴一號”春季嚴打百日大會戰(zhàn)。

通過“百日破案大會戰(zhàn)”，對全市“兩搶一盜”保持高壓態(tài)勢，同時把2006年未破命案大案全部列為此次會戰(zhàn)的目標案件，2007年現(xiàn)發(fā)命案要發(fā)一起破一起。此外，要加大對群眾反映強烈的惡勢力的打擊力度。

通過“百日大檢查”，加大對全市爆炸物品的查禁，嚴懲一批涉爆違法犯罪分子，解決一批嚴重威脅交通安全的頑癥，消除一批火災事故隱患，從根本上扭轉(zhuǎn)大同市社會治安的被動局面。

加大警察的巡防力度，把有限的警力盡量置于街面上，靠近群眾，增強群眾的安全感，并且有效提高警察的出警速度。

通過“百日大收戒”， 努力實現(xiàn)公安部提出的“偵破一批毒品案件，抓捕一批毒販，掃掉一批零星販毒分子，切斷一切重要販毒通道，整治一批濫用精麻藥品地區(qū)和涉毒娛樂場所，收戒一批吸毒成癮人員，嚴懲一批嚴重毒品犯罪分子”的要求，堅決遏制吸販毒問題的滋生蔓延。

蘇浩說：“大同的吸毒人員不少，這些人花完自己的錢，就可能危害社會，這么大的群體，即使一個人每年制造一起社會案件，也非常嚴重，所以，我的態(tài)度就是把他們收戒關押，決不能姑息他們成為威脅社會安全的隱患?！?/p>

他們通過百日大接訪活動，使全市的公安信訪接待工作進一步趨于規(guī)范化、正規(guī)化和經(jīng)?；?，并且從中發(fā)現(xiàn)一批違法犯罪線索，偵破了一批違法犯罪案件，從而有效策應嚴打整治“百日大會戰(zhàn)”。

“我告訴他要去左云，實際上到了別的地方”

對于正在開展工作的蘇浩，手下人經(jīng)常難以捕捉他的行蹤。

“他總和我說，你以后要去什么地方給我打個招呼，我跟你一起去，但是，我一般不會告訴他們，只有一次，我告訴他要去左云，實際上我繞道到了別的縣?！碧K浩指著市公安局一位干部說，“我能告訴他們嗎，那我下去調(diào)查還怎么發(fā)現(xiàn)問題？”

他的秘書說：“周六，局長一天跑了5個縣，他都是不打招呼就直接到下邊的派出所巡查，那天他回來已經(jīng)晚上10點多了?！?/p>

談到那天的情況，蘇浩笑著說：“整體還可以，大部分都在崗值班開展工作，就是到新榮鎮(zhèn)的時候抓住有民警在打麻將，當時，他們說麻將是沒收來的，我明明看到壘得整整齊齊的嘛，心里甭提有多生氣！”

于是，參與打麻將的警察，被關了7天禁閉，還要求必須在下次民警大會上公開檢討。

蘇浩的突襲式檢查，對促進大同警察的工作作風轉(zhuǎn)變和相關舉措的落實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

“要徹底打破大同市警察隊伍的鐵飯碗”

對于外界傳言“蘇浩在大同呆不長，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走”，蘇浩說：“我非常理解大家的想法和擔憂，我肯定不會呆3個月就走，不但不會馬上走，我還打算在此推行一套現(xiàn)代警務運行機制，要徹底打破大同市警察隊伍的鐵飯碗。”

他說，這是一種長效機制，這套制度推行后，公安局機關高層領導只管到中層干部，中層干部和以下的民警由他們自己雙向選擇，如果中層干部干得好，通過嚴格的考評機制，可以提拔升遷，干得不好，就待崗接受再培訓，然后再到基層做民警，如果兩次再培訓還不能勝任工作，只能從警察隊伍中被淘汰。

“現(xiàn)在隊伍管理中存在著很多問題，警察能進不能出，能者不能上，庸者擠進來，不是人數(shù)少，而是有事沒人干；不是能力差，而是警力資源得不到科學合理的配置。機構超編也很嚴重，光大同市公安局內(nèi)部現(xiàn)在就設立有62個部門，改革后，我打算至少要砍掉一半?！?/p>

被砍掉部門的人員如何安置？

蘇浩說：“讓他們到下邊當民警，下邊有的派出所人員嚴重短缺，我不可能讓你領著國家的錢，穿著國家的制服，什么事也不干，就等著回家養(yǎng)老?！?/p>

“蘇浩決不是一個怕死的人”

鑒于大同特殊的治安和社會環(huán)境，蘇浩的個人安全問題也備受他的親友和一些老領導的牽掛。

“老鼠永遠害怕貓，所以，我現(xiàn)在沒有一點擔心，我也相信不會有什么安全問題，再說，即使有我也不會退縮，蘇浩決不是一個怕死的人?！?/p>

采訪中，記者感覺到蘇浩對待工作的原則性很強。

4月2日下午，交通局有位領導拿著一份材料遞到他的辦公桌上，要他簽字，他提筆凝神看了好一陣，然后撥通了大同市政府一位主要領導的電話：“今天有一些群眾要到北京上訪，我這邊的人暫時把他們截下了。我的態(tài)度是，如果群眾真有理，涉及到哪個部門的責任，哪個部門就應該馬上出面解決，一時解決不了，最起碼也應該先進行調(diào)查落實，進行安撫。如果你們不給人家解決問題，他們要去堵市政府的大門，影響你們辦公，那我也管不了，群眾的怨氣沒法出嘛。當然，他們要是無理鬧事，咱這邊的看守所還閑著，就按《治安管理條理》辦?！?/p>

打完電話，他叫來一個部下說：“你去起草一個報告，以后再遇到類似的問題，都是這種態(tài)度，完了把報告送到市政府?！?/p>

從山西省公安廳再到大同市抓具體的警務工作，對蘇浩無疑又是一次嚴峻的考驗，更重要的也是對一個從政人員膽識的考驗。

“我真正需要面對的風險在今年6月，到那時，我要在警察隊伍中推行現(xiàn)代警務運行機制，會觸動到不少人的利益，肯定會有一些人特別恨我。不過，我也不會害怕，就是冒再大的風險，我也要把改革進行到底，也只有這樣，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大同人民面臨的安定問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