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的故事

傳說西洋照相術流傳到大中華帝國的時候，滿清朝的子民們，以為那是攝人魂魄的妖術。為啥呢？因為黑白時代的底片上，現出的人像骷髏一般，白的是眼洞，黑的是牙齒，不仔細看，真像鬼怪一樣。難怪可憐的祖先要以為那些西洋鬼佬是用它來吸人精氣，就像聊齋上的狐猸，往往躲得遠遠的，似乎靠近一步，不日就要嗚呼哀哉。

然而，文明的勇氣最終還是戰勝了愚昧的膽怯。當一部分人固執地堅持以磁板燒刻祖先的遺像，或者請畫師把親切和藹的父母畫得一臉戾氣的時候，那些思想開放胸襟豁達的人們，勇敢地坐到笨拙而神奇的鏡頭前，電光一閃，煙光一冒，就留下了那些或拘謹或自然或厚道或狡猾或呆滯或靈秀或威嚴或溫柔的音容笑貌了，瞬間成為了永恒，生活凝固為歷史。

我家有幾張珍貴的老照片。一張是祖父在九江學徒時照的，已經非常模糊，但祖父的樣子還是依稀可辨，泛黃的底色像那個遠去年代的背影。但煙水亭的浩淼煙波，還是讓我產生了許多對于那個年頭的聯想。如果主角不是祖父，是那“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的孫權，是我們羽扇綸巾的三國英雄，那么我們也可以一睹他的幾許儒雅，幾許豪邁，幾許剛健，幾許英武；或領略他既愛江山也愛美人的勃發英姿，領略你當年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氣定神閑！

可是，歷史沒有假如。值得慶幸的是毛澤東等老一輩革命家，既留下了名垂千古的事業，又保存了可親可感的形象。我們的后人再也不必像杜牧那樣面對滾滾長江，望著滔滔江水，揀一把鐵跡斑斑的沉沙折戟，自將磨洗，辨認前朝了。但再清晰的照片能說明歷史的真偽么？多少動人的笑容背后，暗藏著陰險的殺機；多少彩色的時裝里面，包裹著蒼白的靈魂？潮起潮落，花謝花開，如今，泛濫在各種精美的雜志封面的明星們，不知你們望著領袖的笑容，又會做何感想？

聽說現在有很多中年婦女在惋惜，沒有能留住當年美好的身材。其實，對美好青春的留戀，是可以理解的，我不覺得拍下自己的裸體會多么羞恥，反倒對那些內心淫蕩邪惡、表面上道貌岸然的假道學們，感到十分的惡心。問題是，女人如花啊，總有一天要凋謝，即使能夠留下永遠的玲瓏，又有什么價值呢？有一天，風流水轉，世事如云，西施成了東施，美眉化做媚豬，反倒不如楊貴妃們，活在動人的傳說里。

我游過一些地方，但沒有照下自己的山水人物照。一來自己不是什么人物，二來山水很美，大道無言，如果一定要搔首弄姿，不是破壞了純美樸素的大道了么？

倒是很喜歡自己呱呱落地后，茁壯成長時的一張照片。一張穿個肚兜，坐在倒覆的洗臉盆上，圓圓鼓鼓，肉感可愛，還揮動藕樣的小臂，敲鑼打鼓，天真不識人間煩惱，憨態可掬——那才叫赤子情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