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獲貧窮

貧窮，不僅是痛苦，更是一種財富。它讓我們體會了人世間的冷暖悲歡，也喚起了我們內心不屈的因子。是貧窮，激勵我們不斷地去改變與超越。我們應該感謝那些在貧窮中慢慢長大的日子。

［妙文］

貧窮是一根刺

蘭云峰

我所面對的貧窮不是選擇，而是命運。像物種起源的法則，所有的生命都必須從水開始；像泥土里生長的蚯蚓，它只能在潮濕的泥土里像根一樣地生存。我也同樣，父母的結合命定了我窮困的開始。

我的生命從一個偏僻的山村開始。祖輩依山而居，用貼近泥土的姿勢在最直接的勞作中謀求生命的完整。那里的天空很藍，純凈成一種空洞。貧窮在山村里習慣成鄉下人飲食起居的定律，沒有人對貧窮作過深思，也沒有誰去探尋貧窮以外的事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對貧窮熟視無睹是人們默認的人生真諦。貧窮，像朝起的云霧，暮至的晚霞，觸目即是。當我不得不在父母的嘆息聲中輟學，用單薄而孱弱的身體去面對貧窮時，我才深深感到，貧窮，它會用看似平常實則冷酷的方式耗盡我的一生，而我則要在它的股掌間承受這并不甜美的人生苦役。

我走了，在山村通向外面城市的路途上，一個15歲的少年背著他生命的全部勇氣和未知。城市在我的視線中出現時，我沒有表現出山野少年單純的驚詫與歡呼，因為從我感觸到城市的氣息時，我已明白，我只是繁華城市里涂染貧窮色彩的陪襯。沒有知識，木訥，一臉菜色，甚至沒有真誠出賣勞動力的資格，我在陌生的城市尋找著簡單的生存。露宿街巷、忍受饑餓和城市人的鄙視與辱罵讓我變得木然，尊嚴已經喪失殆盡，而我所能做的只是承受，承受貧窮在變換方式后對我的荼毒與抽打。

不知是誰說過，上帝不會特別寵愛你，也不會絕情地拋棄你。就這樣，我在那個城市里開始了艱難的打工生涯。最初，我在施工隊里做最簡單也是最累的活，搬運預制板，運送沙漿，而我獲取的報酬是每天果腹三餐的低劣飯菜和13元人民幣。大概是貧窮對我侵蝕太深的緣故，當手捧幾張紙幣時，我心里竟然蓄滿了感動—— 那感動帶著一種悲哀的幸福溢滿心胸。

那夜，我躺在蚊蟲肆虐的工棚里，許久都不曾合眼。想著那些在烈日下滾滾而落的汗水，想著那些傾力勞作全身疼痛的日子，想著我稚嫩的肩頭竟能抗住貧窮的沖擊，在工友們鼾聲如雷的夜晚，我止不住潸然淚下。

后來，我輾轉在好幾個城市求生，也在日復一日的勞碌中獲取自感滿足、其實很可憐的所得。我在工廠里做過工，跟別人賣過盜版光碟，當過小餐廳里的服務員──雖然我在時間的推移中拔節長高，喉結突出，并把用血汗和屈辱換來的幾百元寄回貧困的山村，讓父親在等待中憨笑，但我依然改變不了對貧窮的感受和貧窮帶來的越來越劇烈的疼痛。那些日子，我越來越習慣無聲，聲帶已在卑微中萎縮，而我的一切也都在孤獨中虛無。我像那城市里的一片葉子，在季節的交替中窺視著城市的秘密。我不敢衍生愿望，因為對于貧窮的我來說，愿望的美好只會加劇我靈魂的痛苦。于是，載負著貧窮的我在年少的歲月踽踽而行。

17歲那年秋天，我回到了我的起點。冬天，我再一次選擇了對貧窮的“突圍”，到遠離家鄉的西北當兵。

時光如舟，遠逝之水帶走了永不回來的時間。8年過去了，而那些與貧窮相關的往事卻在逝水之岸長成堅硬的荊棘。在某個輾轉反側難于成眠的夜里，我依然會陷入對貧窮的恐懼之中。那揮之不去的貧窮如荊棘上的刺一般，帶著活性的尖利，刺痛我的自尊和我藏匿幽深的沉默。那刺是貧窮，而那痛則是我在貧窮中滴血凝結的血琥珀。沒有誰懂，我也不愿去講述，屬于我生命中的貧窮是命定的，我與它相生相連，它陪伴了我最初的人生歲月。

我突然想起童年時曾玩過的一條蚯蚓。它生長在一片潮濕的泥土里，沉默，壓抑，具備土性的它吞食泥土再分泌泥土。有一天，我遇到了它，肆意捏弄它，摔打它，它都默然接受，不哭喊，不叫罵，也不反抗，一任我的暴虐無道。我憤怒了，把它掐成兩截，它因疼痛而扭動的殘體，依然在頑強地探尋著各自生命的方向。我想，或者我就是那條被自己掐成兩截的蚯蚓，雖然很疼，也流血，但仍倔強地尋找著屬于我生命的方向。

［評說］

收獲貧窮

── 讀《貧窮是一根刺》

什么是貧窮？

有人說，貧窮是自卑，貧窮是痛苦，貧窮是讓人永遠看不到希望的人間地獄。

也有人說，貧窮是力量，貧窮是勇氣，貧窮是激勵人們改變與超越現實的原動力。

貧窮到底是什么呢？

有人說，

貧窮是一根刺，有人在疼痛中屈服，有人在疼痛中再生。

我還是不明白，貧窮到底是什么。

有人告訴我，貧窮讓我不再是我。

也有人告訴我，貧窮使我重塑新我。

是的，我們無法給貧窮下定義。貧窮只是一種現象，只是人生路上的一個驛站，關鍵在于人們如何對待它，如何走過它。

有人安于貧窮。“貧窮在山村里習慣成鄉下人飲食起居的定律，沒有人對貧窮作過深思，也沒有誰去探尋貧窮以外的事物。”作者對這種現狀作了無情的揭露與批判，并以實際的行動作了強烈的反抗。

有人屈服于貧窮。“那些日子，我越來越習慣無聲，聲帶已在卑微中萎縮，而我的一切也都在孤獨中虛無。”“露宿街巷、忍受饑餓和城市人的鄙視與辱罵讓我變得木然，尊嚴已經喪失殆盡，而我所能做的只是承受，承受貧窮在變換方式后對我的荼毒與抽打。”好在作者終于開始認識了這精神的枷鎖，這是令人無比欣悅的事情。

更多的人是直面貧窮。他們以堅強的毅力改變貧窮，改變人生。正如作者所說：“我想，或者我就是那條被自己掐成兩截的蚯蚓，雖然很疼，也流血，但仍倔強地尋找著屬于我生命的方向。”作者正是以這種堅韌不拔的勇氣，改變著自己貧窮的命運，令人肅然起敬，也給人以深刻的啟迪。

貧窮，不僅是痛苦，更是財富。它讓我們體會了人世間的冷暖悲歡，也喚起了我們內心不屈的因子。是貧窮，激勵我們不斷地去改變與超越。我們應該感謝那些在貧窮中慢慢長大的日子。

貧窮，只是我們前進路上的一片荊棘，只要跨過去，收獲的將是鮮花、鳥鳴、潺潺的溪水；貧窮，只是我們前進路上的一座高峰，只要爬過去，收獲的將是平原、綠草、肥壯的羊群；貧窮，只是我們前進路上的一片沙漠，只要走出去，收獲的將是駝鈴、甘霖、香甜的奶酪。

本文作者以略顯沉重的筆觸，敘述了自己青少年時期的貧窮生活以及為改變這種貧窮命運所做的種種努力，字里行間流露出不屈服于命運的堅強個性。文章敘議結合，語句于質樸中飽含哲理。感情真摯，讀來令人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