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和諧社會并非沒有利益沖突,而是各種矛盾和沖突能夠被化解尤其是能夠在法律體制內化解的社會。建立起暢通有效的沖突解決機制,妥善協調好各方面的利益關系,是構建和諧社會的重要環節。訴訟當事人合意解決糾紛機制體現了民事訴訟的自治性和權威性,對于和諧社會的構建具有重要意義。但這一機制在實施中存在著一些問題,因此,進一步完善當事人合意解決糾紛機制,對實現定紛止爭,促進當事人之間的團結和睦,構建和諧社會非常重要。
關鍵詞:和諧社會; 民事訴訟; 合意; 解決糾紛
中圖分類號:DF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7)08-0105-03
一、 當事人合意解決糾紛存在的基礎
首先,市場經濟主體間經濟關系和利益關系紐帶是當事人合意解決糾紛存在的社會基礎。在市場經濟社會,社會分工越來越細化,市場經濟主體間的經濟利益聯系越來越密切,彼此之間相互依存。當市場主體間發生糾紛時,通過合意解決糾紛是最好的選擇。這樣不僅有利于糾紛的解決,而且也不妨礙市場主體今后的合作。同時,市場主體尤其重視自身商業信譽的維持,而通過不公開的雙方交流、磋商,能更好地維護市場主體的商業信譽,也可以避免公開審判所產生的對其個人隱私和商業秘密暴露的風險,符合他們的利益要求。實際上,在市場主體產生了經濟利益糾紛后,糾紛當事人通常不會以破壞這種經濟利益關系為代價,盲目地追求糾紛的解決。因為在這種糾紛中,糾紛當事人不僅僅要權衡糾紛本身的解決,他還要權衡其他方面的利弊,例如彼此的合作關系、工作的協調等等。因此,對抗性不強的合意解決糾紛機制也就有了被利用的空間。同時,市場經濟條件下,當事人的契約意識、主體意識和權利意識也在不斷地增強。隨著這些社會意識的不斷強化,要求作為解決當事人利益糾紛的手段和方法也必須充分考慮當事人的意志,考慮當事人意志的自由表達和實現。在解決民事糾紛的過程中,首先應當承認當事人的主體地位,解決方式應當充分尊重雙方當事人的意志;其次要強調當事人在糾紛解決過程中的積極作用,充分體現當事人的自由支配;此外,民事糾紛的解決要充分反映其契約性,使解決過程能夠在當事人的合意下進行。而所謂合意,就是在糾紛發生后,糾紛的主體通過協商對話、妥協和讓步就糾紛的解決達成一致的意見。在糾紛的解決中,糾紛的雙方或多方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當然,這并不意味著完全排斥第三方在解決糾紛過程中的作用。事實上,現實中的糾紛往往無法通過糾紛主體的協商而直接達成一致,更多的是在第三方的積極推動下使合意順利形成。
其次,民事主體對糾紛解決的意思自治、自由處分是當事人合意解決糾紛存在的法理基礎。當事人之間因財產關系和人身關系而發生的糾紛是一種私權糾紛。基于民事主體地位的平等性,民事糾紛應當能夠更多地通過當事人之間的意思自治予以解決。即使是通過民事訴訟解決糾紛,也應當盡可能地尊重糾紛主體之間的合意,鼓勵和促成當事人選擇雙方最易接受的方式來解決彼此之間的糾紛。日本學者棚瀨孝雄在其《糾紛的解決與審判制度》一書中,以當事人主義理念為基礎,從法社會學的視角,把從當事人主義模式中提煉出來的核心理念——合意,提升為解決所有糾紛的基本原理。在他看來,審判雖然重要,但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環節,當事人合意對糾紛解決具有根本的意義。因此,在作為現代社會基本原理的意思自治原則支配下,訴訟過程不應當僅僅由法官按照法律來決定,而應該最大限度地發揮當事人的能動性,訴訟才能達到自身的目的。在訴訟過程中,不僅存在法官與當事人之間的垂直關系,也存在當事人之間的相互作用,訴訟中當事人之間就糾紛解決的自主交涉直接體現了當事人意思自治。在解決糾紛的過程中,法官應當協助并推動當事人自主解決糾紛。
二、 訴訟當事人合意解決糾紛機制對構建和諧社會的意義
訴訟當事人合意解決糾紛機制是指民事訴訟中,當事人通過各種形式達成的解決糾紛的共同意思表示,它包括了現行法律規定的法院調解和訴訟和解。這一機制與法院判決解決糾紛機制一樣,都是民事訴訟解決糾紛機制的重要組成部分,都要受民事訴訟法的調整。但法院判決體現的是民事訴訟的權威性,當事人合意解決糾紛機制則體現了民事訴訟的自治性,反映了民事訴訟中對當事人處分權的尊重。當事人合意解決糾紛機制對于和諧社會的構建具有重要意義。
第一,有利于當事人充分行使處分權,發揮當事人在民事訴訟中的程序主體作用,實現當事人主義的私法功能。當事人合意是私法上意思自治原則在訴訟領域的延伸。民事實體法實行私法自治原則,當事人可以自主決定雙方的權利義務關系。一旦發生民事糾紛,解決的途徑、方式和內容也主要由當事人自主決定。私法自治原則反映在民事訴訟中,就是當事人有權處分自己的實體權利和訴訟權利。當事人可以在訴訟中進行自主協商,或者在法院的促進下相互協商,自覺自愿達成協議,尋求糾紛的圓滿解決。由于當事人清楚雙方的爭議焦點和利害所在,權衡得失后達成的合意就能更充分地體現他們的要求。
第二,有利于及時化解矛盾,促進和諧,實現真正的互利雙贏。相對而言,法院判決容易造成當事人的對立和沖突及引起人際關系不和諧,而無論是法院調解還是當事人和解,都是在尊重當事人意愿的前提下,平和地解決民事糾紛,符合我國崇尚“以和為貴”的法文化傳統。這些非對抗性的解決糾紛方式很容易被人們接受,使當事人能夠較為理性的對待矛盾和爭議,減少訴訟程序的對抗性,消除彼此的隔閡,[1]在解決民事糾紛的同時又能夠維護各方當事人的長遠利益和友好關系,為社會的穩定和諧、人們的生活安定奠定著新的基礎。
第三,有利于減少當事人訴累,節約司法資源。通過法院判決解決糾紛畢竟周期較長、耗費較大,在民事訴訟案件數量居高不下而大量積壓的情況下,當事人合意解決糾紛機制能夠起到有效分流案件的作用。并且,當事人通過合意解決民事糾紛的案件,往往不存在上訴問題,這可以最大限度地優化糾紛解決程序的效益,快速、簡便、經濟的解決糾紛,減輕當事人的訴累,也大大減少了二審法院審理案件的壓力,有效的降低了訴訟成本,符合訴訟經濟原則。
第四,有利于減少執行中的困難。雙方當事人在訴訟中通過互諒互讓,就彼此爭議的權利義務關系進行協商處理,或者在法院的促進下達成統一認識。雙方在此基礎上根據合意達成的協議,更容易為當事人共同遵守和主動履行,可減少人民法院執行上的壓力,使糾紛得到迅速徹底的解決,充分實現辦案的社會效果。
三、 我國訴訟當事人合意解決糾紛機制存在的問題
在體制轉軌和社會轉型的過程中,法院調解和訴訟和解已不能適應經濟和社會生活的需要,在訴訟實踐中存在的問題較多,實施的效果不佳,無法真正實現應有的替代判決解決民事糾紛的功能。
首先,法院調解的缺陷日益凸顯。其一,民事訴訟法對法院調解只是作出了原則性規定,審判實踐中難以操作,也沒有具體的保障和制裁措施,對調解程序的發動和終結、調解方案的提出、調解的方式及期限等都沒有作出明確和具體的規定,對法官的調解活動和當事人的調解行為缺乏有效約束,法官的自由裁量權過于寬泛。由于缺少法官和當事人在調解中必須遵守的程序和規范,法官在調解過程中隨意性很大,使法官可因調解而脫離程序法的規范和約束,造成其行為失范和訴訟活動的無序,并進而導致實體上的不公。民事訴訟法關于法院調解的合法原則規定得較為抽象,僅要求調解協議不得違反法律規定,對于程序合法的內容根本就沒有規定。法院調解雖然貫穿于民事訴訟的全過程,并非表明其沒有獨立的程序,不能因為調解靈活、方便和簡潔就否定法院調解制度在程序上的合法性。[2]其二,由于我國長期以來形成的職權主義審判模式的影響和片面強調法院調解率,法院調解的職權色彩被不當強化,更重要的是,法院調解比判決賦予法官更多的利益,法官不需擔心改判或發回重審的情況發生,其所承受的風險和壓力也相對很小。故實踐中往往容易導致法官強制調解,使調解自愿原則得不到貫徹落實。在法官擁有廣泛職權的訴訟模式下,調解只是法院的一種重要結案方式,是與審判權相并列的法院職權,而忽視了當事人在調解中的主導地位。在調解過程中,法官對調解的選擇和提出的調解方案對當事人具有重大影響,法官所具有的潛在強制力使當事人不得不考慮法官的意見。“調解交涉中,調解制度在政治學上的權力因素被強化,很多案件是以‘湊合調解’或‘折衷調解’的方式,以無原則、非自愿的妥協來解決的。”[3]強制調解的結果則是當事人屢屢反悔,甚至根本不履行那些違反自己真實意愿的調解協議,還增加了當事人對司法的不信任。其三,法院調解的監督機制不健全,對當事人缺乏有效的救濟。實踐中,調解過程具有隨意性和非程序性特點,除了調解協議外,法官在調解過程中的發言并無記錄,而且由于調解協議由當事人親筆簽字,因此當事人往往對違反自愿原則的事實難以舉證,申訴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而且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的有關批復,人民檢察院對調解書提起抗訴的,法院不予受理。審判監督機制的缺失和難以啟動,使法官的調解活動得不到有效監管,當違法調解的情況發生時,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得不到充分保護。
其次,訴訟和解制度的虛化。訴訟和解就是當事人在訴訟程序中就某種解決方案達成合意,而且在法院的認可和參與下將此方案以一定的書面形式記錄下來并就此終結案件。這是世界各國民事訴訟中當事人合意解決糾紛的主要方式,[4]其適用比較廣泛和有效,特別是美國,絕大多數民事案件是當事人之間以和解來解決糾紛的。[5]我國民事訴訟法只賦予當事人享有訴訟和解的訴訟權利,沒有規定訴訟和解的程序和法律效力,使訴訟和解制度形同虛設。當事人在訴訟中自行和解后,往往是以原告向受訴法院申請撤訴而終結案件。但是由于撤訴被視為自始未起訴,故當事人日后仍可再次就同一糾紛提起訴訟,而不顧此前已達成的和解協議。這樣,當事人之間的糾紛不僅沒有解決,客觀上還有進一步加劇的可能。訴訟和解的本質,是當事人在訴訟中自愿自主地以合意的方式解決彼此的民事糾紛。民事訴訟法規定雙方當事人具有和解的權利,一方面表明了法律對當事人解決自己民事糾紛方式的尊重,另一方面也表明當事人在訴訟中可以自行和解的方式化解爭議。[6]因此,訴訟和解應當是民事訴訟法的一項重要制度,它能使當事人的對抗在形式上、心理上和情感上得到消除,體現了民事糾紛主體的自我調節功能,也有利于全面貫徹處分原則,使糾紛得到徹底解決。但由于民事訴訟法對于訴訟和解規定的闕如,使訴訟和解缺乏必要的程序規范。訴訟和解并不是法院終結訴訟程序的結案方式,與法院的審判行為沒有直接關系,完全是當事人對自己權利的處分。即使當事人經過協商達成了和解協議,也不能直接導致訴訟程序的終結,且和解協議不具有強制執行力。這使得當事人行使和解權沒有任何可靠的保障,實踐中也難以被真正適用。
四、 完善我國訴訟當事人合意解決糾紛機制的對策
基于民事爭議的私權糾紛性質和協議的當事人合意本質,改革合意解決糾紛機制最值得注意的是要自始至終強調當事人意思自治,特別是在訴訟調解中協調好當事人處分權與法院審判權的關系,審判權不能凌駕于處分權之上,否則必然會損害到當事人意思的自治。
首先,構建當事人主義的訴訟調解制度,通過法院調解實現定紛止爭,促進當事人之間的團結和睦,構建和諧社會。法院訴訟調解雖然在解決民事糾紛方面都具有重要的功能和價值,但是同樣必須依靠當事人的誠意和理性判斷。法院調解是以合意為基礎的解決糾紛機制,從法理上講應始終貫徹當事人主義。但實際上,在職權主義的民事訴訟模式下,法院調解制度以強調法官的主動性為特征,忽視了當事人私法自治權和程序處分權的行使,成為整個民事訴訟制度改革發展的薄弱環節。要構建當事人主義的調解制度,一是要強化處分原則,真正賦予當事人以選擇權。法院調解的實質是充分尊重當事人的意志和處分權,因此,法官應當征詢當事人對調解的意見,由當事人決定是否采用調解的方式解決糾紛。當事人一方或雙方不同意調解或調解不能達成協議的,應當立即進行審判。將當事人同意調解作為調解的法定程序,可以有效的防止強制調解的發生。二是保障當事人享有平等的訴訟地位。雙方當事人訴訟地位平等是保證法院調解公正性的前提。“合意在大多數場合是在相互妥協的基礎上形成的,而妥協的公正性主要以當事人各方地位平等為前提。”[7]如果當事人的地位不平等,處于優勢的一方就可能將自己的意志強加于對方,使對方當事人違心接受調解,這樣的調解結果就得不到當事人的信服。三是切實貫徹自愿原則。調解中要始終強調當事人的主導地位,法官則應保持公正與中立,盡量避免對雙方爭議內容的直接干預。法官只能最大限度的利用程序的靈活性,主動向當事人提示糾紛解決的種種可能性,引導雙方當事人進行平等對話和磋商,為雙方協商創造條件和提供便利,給當事人創造溝通渠道。至于能否有效進行協商并達成解決糾紛的合意,則應完全由當事人自主決定。如果當事人不能自主決定調解協議的內容,反而要迎合法官的意見,意思自治就無從談起。
其次,重構訴訟和解制度。訴訟和解是當代許多國家民事訴訟法所肯定的制度,如美國、德國、日本等國家依據我國臺灣地區的民事訴訟法中,都普遍存在著訴訟和解制度。這些國家和地區的訴訟和解不僅具有終結訴訟的法律效力,而且可以通過一定途徑取得類似于判決的執行力。如德國、日本都規定和解協議一經記入法院筆錄即產生與判決相同的效力。而我國當事人的訴訟和解權之所以被虛無化,關鍵是訴訟和解缺乏應有的法律效力。雙方當事人合意的目的在于解決民事權利義務爭議,從而結束訴訟。在雙方合意的基礎上,再由法官對合意予以確認。因此,立法應當賦予訴訟和解與法院生效判決同等的法律效力。對于當事人經和解達成協議,并經法院確認的,即直接產生終結訴訟程序的效力。并且,根據和解協議而制作的和解書得不到履行時,當事人可以申請法院強制執行。當然,法院需要對當事人和解進行必要的干預,這主要表現在對和解協議的審查上。只要雙方當事人具備完全的訴訟行為能力、意思表示真實且協議內容不違反法律的禁止性規定和公序良俗原則,法院就應當確認和解協議的效力。
最后,在改革法院調解和訴訟和解的基礎上,確立多元化的合意解決糾紛的方式。合意解決糾紛機制的多元化和合理化是成熟法治社會的標志,是法治發展到了一定程度上由強調國家干預向崇尚個人權利的回歸。隨著法院大量案件堆積而不堪重負、訴訟成本增大和時間的拖延,我國現有的合意解決糾紛方式顯得相對單調。因此,有必要通過各種途徑,為當事人提供更多的合意解決糾紛的機會,充分發揮訴訟中合意解決民事爭議的功能。可以借鑒美國、澳大利亞等國家的做法,將訴訟外的糾紛解決方式,如第三人調解、仲裁等引入訴訟,設立附設在法院的ADR(Court Annexed ADR)。這是一種以法院為主持機構或者受法院指導,但與訴訟程序截然不同的具有準司法性質的訴訟外糾紛解決程序。其雖然是訴訟程序中的一環,但卻是區別于訴訟的不經過審判而解決糾紛的程序。它實質上是國家將部分司法權有條件的委托給某些地方性或者專門性ADR機構來進行處理,同時保留法院對其的審查權。這些爭議解決方式雖然在具體操作和運行上與法院訴訟不同,但在作用上卻是殊途同歸,即也是以解決民事爭議為目的。而糾紛的解決就意味著當事人之間的緊張沖突得以平息,被破壞的社會關系恢復到正常狀態,從而實現社會的和諧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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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肖 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