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胡喬木是我們黨著名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他為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發展做出了重要的理論探索。從胡喬木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的有關書信來看,這一探索集中體現在他對兩個重要理論問題的再認識上,一是在“歷史決議”起草期間對無產階級專政理論的再認識,二是在東歐劇變后、蘇聯解體前對什么是社會主義的再認識。胡喬木對這兩個問題的理論探索構成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發展進程中的重要理論環節。
關鍵詞:胡喬木; 書信; 無產階級專政; 社會主義
中圖分類號:A8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7)08-0014-03
胡喬木是我們黨內享有威望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是黨在思想理論和文化戰線上的重要領導人。關于胡喬木在黨內的理論地位,周恩來曾經高度評價說:“許多文件只有經胡喬木看過,發下去才放心。文件經胡喬木修改,就成熟了。”[1]楊尚昆也曾指出:“共產黨有胡喬木這樣了不起的大筆桿子,連反對我們的人也不得不佩服。”[2]作為黨的“秀才”,胡喬木參與了自20世紀40年代延安整風以來黨的許多重要文件的起草過程,為宣傳、研究毛澤東思想和黨的歷史做出了積極的貢獻。十一屆三中全會后,胡喬木對中國改革中的重大理論問題不懈地進行探索,為鄧小平理論的形成和發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胡喬木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的一些書信,為我們梳理他在社會主義建設新時期的理論探索提供了重要的文獻材料和理論視角。
一、 “歷史決議”起草期間對無產階級專政理論的再認識
從1979年11月到1981年6月,在鄧小平、胡耀邦的領導下,由胡喬木具體負責起草了著名的中共中央《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下稱“歷史決議”)。“歷史決議”的起草既是全黨對建國以來黨的歷史經驗教訓的科學總結過程,也是胡喬木本人作為毛澤東20多年的政治秘書從特殊的視角對毛澤東晚年“左”傾錯誤的反思和認識過程。在“歷史決議”起草過程中,1980年7月、8月,波蘭政局發生了重大變化,出現了以瓦文薩為主席的團結工會。團結工會“一大”通過的宣言和綱領明確指出:“‘團結工會’不是工會組織,而是社會運動”,“是波蘭正在進行的革命的主要力量。”[3]作為1956年底在總結波蘭、匈牙利事件經驗教訓基礎上形成的《再論無產階級專政的歷史經驗》這一歷史文獻的主要起草人,胡喬木敏銳地看到了這一新的波蘭事件對整個社會主義發展可能帶來的重大影響。1980年9月24日,胡喬木在給胡耀邦的信中說,這次“波蘭事件沒有結束,它還要發展并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世界前途”。[4]新波蘭事件的發生,引起了胡喬木在總結毛澤東晚年“左”傾錯誤的過程中對無產階級專政理論這一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的深刻思考。
胡喬木首先重新研究了毛澤東的《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這一重要理論著作。毛澤東的這一著作對于20世紀50年代中期黨吸取蘇聯的經驗教訓,正確區分人民內部矛盾和敵我矛盾,探索自己的社會主義發展道路起了重要的作用,大大推動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進程。但從1957年后中國“左”傾理論和實踐的歷史發展以及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國內、國際條件的時代變化來看,毛澤東的這一理論著作逐步呈現出其歷史局限性和理論局限性,并沒有科學解決無產階級專政理論與中國政治發展結合的問題。在前述給胡耀邦的信中,胡喬木指出了毛澤東在對人民內部矛盾認識上兩個方面的局限, “第一,后來完全反其道而行之,把人民內部矛盾當成敵我矛盾,造成歷史上的大悲劇,即認為人民內部矛盾部分亦未實際正確解決。第二,《正確解決》一文的內容其實并未完全解決,除因修改而前后矛盾外,還因為社會主義社會內部主要矛盾是經濟問題,該文并未認真研究,都是不能用‘團結——批評——團結’解決的;其次矛盾是政治社會文化等問題,亦非‘團結——批評——團結’或‘雙百方針’所能完全解決,這就要解決一整套分權、民主、人權、法制、黨的工作體制和工作方針等問題,該文亦略而不談。”“現在新的波蘭事件又來了,希望黨中央引以為殷鑒”,“則他人之禍即可化為我人之福了”。[5]在中國二十年“左”傾錯誤極大地扭曲了對無產階級專政的認識與當時堅持無產階級專政的波蘭出現了反對黨的背景下,胡喬木對毛澤東《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一文的重新評價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它在深層上涉及到了如何正確認識無產階級專政的理論內涵,以及社會主義時期無產階級專政的制度化問題。
1980年11月6日,胡喬木在給鄧小平的一封長信中列舉了一系列關于對“歷史決議”的修改意見,其中,第十四條講到:“無產階級專政列寧即做過幾種不同的解釋。既不能解釋為工人階級的專政,也不能解釋為共產黨的專政,如作為資產階級專政的對立面,則資產階級專政等于資產階級民主,無產階級專政等于無產階級民主,不如人民民主專政明確易懂,且適合中國國情。”[6]這里,胡喬木除建議恢復人民民主專政這一提法外,還提出了這樣一個重要觀點,即在理論上不能把無產階級專政與工人階級專政、共產黨的專政等同起來。在1981年5月20日的一封信中,胡喬木進一步強調了這一觀點,認為“無產階級單獨掌握領導權的提法有一定理由,并且必須堅持,但如何由一階級單獨掌握的問題仍未解決,最后只能由黨來解決。工人如果提出,為何不通過全國總工會或全國職工代表大會就算是工人階級掌握了領導權呢?這個問題仍不好答復。”“階級專政無論如何不能解釋為黨專政,這是主要的難點”。[7]
在胡喬木的這一封信中,第一,他指出了由共產黨代表勞動人民執掌政權是符合歷史條件的產物,但同時必須要在理論上搞清楚馬克思主義關于無產階級專政的理論決不意味著“黨專政”。第二,共產黨領導人民取得革命勝利并執掌政權后,必須要有一個社會主義政治建設的過程,探索如何在社會主義的歷史條件下把無產階級專政制度化,這也是社會主義政治民主化的過程。在“文革”結束初期“左”傾思想還有很大影響的情況下,提出這一點是非常難能可貴的。這一時期胡喬木對無產階級專政理論的再認識是對在無產階級專政的名義下發動的“文化大革命”和新的波蘭事件的理論反思,這體現了他作為一個嚴肅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的政治敏感性。在胡喬木看來,民主應當是無產階級專政理論的本質內涵,他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批判民主社會主義“在‘社會主義’之前再加‘民主’沒有多大的實際意義”,這樣就會使“社會主義有民主的和不民主的之分,有民主的社會主義,還有專制的獨裁的社會主義”。[8]然而正如他所說的“這是主要的難點”一樣,從整個20世紀科學社會主義運動的歷史教訓來看,這一“難點”并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蘇東社會主義國家的瓦解與“這一主要的難點”有很大的關系。
蘇聯長期在無產階級專政的名義下堅持蘇共一黨制,認為“在已經沒有對抗階級并確立了人民在精神上和政治上的一致的蘇維埃社會主義社會里,除了共產黨之外,已經沒有其它政黨存在的基礎。”與此同時,嚴重忽視社會主義政治民主建設的重要性,認為民主的程度只“決定于生產資料歸誰所有,哪個階級掌握政權,這個國家政權所實施的是什么樣的政策”。[9]蘇共這種在理論上忽視政治民主建設、把無產階級專政等同于一黨制的結果就是,在實踐中導致了黨權高于一切、黨權決定一切,最終在蘇聯形成了一個特殊的官僚特權利益階層。早在1957年5月2日在為《人民日報》起草的一份社論中,胡喬木就針對高度集中的蘇聯政治體制指出,片面強調社會主義內部的統一和一致,片面強調領導的正確性和權威性,“就會在領導中發展官僚主義、宗派主義、主觀主義的傾向,甚至在特殊情況下發展為貴族化和專制主義的傾向”。[10]這是一個非常具有前瞻性的認識。從無產階級專政到共產黨的專政,再到黨內官僚特權集團的專政,這是蘇共亡黨亡國留下的深刻歷史教訓,也為我們黨提供了一個寶貴的歷史借鑒。20世紀80年代中國政治改革的啟動,21世紀初中國共產黨提出的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建設的方略,實質上都是為了解決胡喬木所說的無產階級專政理論與中國民主政治發展相結合的“難點”。
馬克思曾說:“問題就是時代的口號,是它表現自己的精神狀態的最實際的呼聲。”[11] “歷史決議”起草期間胡喬木對于無產階級專政理論的再認識是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對社會主義政治民主化和文明化的一種“最實際的呼聲”,對于推動中國政治的民主化和文明化進程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
二、 東歐劇變后、蘇聯解體前對什么是社會主義的再認識
十一屆三中全會后胡喬木對什么是社會主義這一問題一直是高度重視的。在“歷史決議”起草期間,胡喬木與起草小組有二三十次談話,其中多次提出要研究什么是社會主義的問題。[12]在1980年4月、5月鄧小平提出如何認識社會主義的問題后,胡喬木更是多次強調從理論上認識什么是社會主義的重要性,認為“社會主義究竟是什么樣子的,這是許多國家的共產黨必須仔細地重新認識,要用一種學習的態度來認識的一個問題”,“自己建立起來一種社會制度,建立起來一種新的社會,但是,不等于自己對它有充分的了解。”[13] 1989年下半年東歐共產黨政權紛紛瓦解,蘇共黨內也危機四伏,同時中國也剛剛經歷了一場嚴重的政治風波,在這種嚴峻的歷史背景下,全黨都開始深刻而冷靜地思考著到底什么是社會主義、蘇東社會主義為什么會葬送、中國的社會主義改革將何去何從等時代發展所提出來的重大理論和實踐課題。如果說,在認識什么是社會主義這個問題上,黨的十二屆三中全會把商品經濟引入社會主義的屬性范疇成為了中國社會主義思想史上的一個重大界標,那么,東歐劇變后、蘇聯解體前夕全黨對這個問題的再次集中、系統的思考則預示著對什么是社會主義在認識上新的重大發展。1990年4月11日,已經進入晚年的胡喬木就中央宣傳部編寫的《關于社會主義若干問題學習綱要》的修改意見給當時中央宣傳部門的兩位同志寫了一封信,這封信雖然很短,大約一千多字,但其中卻包含著深厚的思想內涵,體現出了胡喬木作為黨的重要理論家在重大歷史轉折時刻的理論清醒。
在這封信中,胡喬木首先指出,社會主義這一概念本身是不斷在實踐中發展變化的。“自馬克思主義產生以來,關于社會主義本身的概念在一百多年間特別是近十多年間已經發生了重大的變化。科學社會主義理論,或者是社會主義基本原理決不是也不可能是一次完成的,現在也沒有寫成,只是已有很大的進步。”這也就是說,必須要與時俱進地理解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這對整個社會主義發展具有首位的極端重要意義。其次,通過總結十月革命以來社會主義的經驗教訓,胡喬木指出,從斯大林、赫魯曉夫到毛澤東,一個重大的理論失誤就是把社會主義概念教條化,認為“向共產主義過渡是當前必須解決至少必須和可能立即準備解決的任務。對世界形勢則著重資本主義總危機和資本主義國家的革命斗爭,而沒有或很少想到相反的情況。”這其實突出強調了正確認識資本主義的歷史生命及其對正確理解社會主義的極端重要意義,在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關系問題上保持歷史冷靜是防止從“左”的方面理解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屏障。第三,關于當前的社會主義挫折,胡喬木說,這“是馬克思主義歷史上所始料不及的。現在必須面對現實。所以改革開放對于社會主義國家來說確是從理論到實踐的一場深刻的革命。”“馬克思主義在歷史上就是發展的,現在發展得更快,今后必須繼續發展。”這就是說,在理論上必須解放思想,把對社會主義的認識放到不斷變化和發展的歷史中,在實踐中堅定地把發展生產力和提高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作為黨和國家的戰略重心。“這正是中國能夠在政治風波中站得往的物質基礎,今后需要長期努力發展和完善這個基礎”,而“東歐和蘇聯正是缺少這個基礎”。[14]中國要在蘇東巨變后堅持住社會主義制度,只能走深化改革的道路,并通過改革不斷探索對什么是社會主義的新認識。
胡喬木的這一封信包含了對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20世紀社會主義歷史實踐與中國社會主義改革經驗教訓和前途命運的深刻思考。谷羽回憶說:“這封信的內容,可以說是喬木經過沉思熟慮取得的對社會主義最新的也是最重要的認識成果。”[15]其中所展現出來的思想內涵和理論水平對全黨在新的形勢下探索什么是社會主義、如何建設社會主義這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核心問題具有重要意義。這封書信既深化了胡喬木自己多年來在這一問題上的認識,同時又與全黨的思考一起匯入這一時期正在不斷趨于成熟的鄧小平理論體系之中。胡喬木本人對這封信也是高度重視的,在他認為自己最有思想份量的第二卷文集中,這封信以“對社會主義的新認識”為題放到了倒數第二篇。這正如著名歷史學家劉大年所分析的,“它不僅應該看作本書的壓卷之作,而且在作者全部馬克思主義的理論研究中,也應該是最有份量的著作。”[16]盡管當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理論和實踐發展已經把什么是社會主義的認識提高到了新的理論高度,但胡喬木在這一封信中對社會主義的認識形成于鄧小平1992年南方談話之前的歷史條件之下,所以說胡喬木的這一認識是可貴的、來之不易的。這一封書信應該看成是黨在推動鄧小平理論成熟和發展的過程中形成的彌足珍貴的理論文獻。
胡喬木在黨的理論發展史上占有著重要的地位,研究胡喬木“不僅對理解這個人物有意義,而且對認識和理解黨的歷史也是很有意義的”。[17]胡喬木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的幾封重要書信中所體現出來的關于無產階級專政和社會主義問題的再認識對于全黨深刻認識并堅持和發展鄧小平開辟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對于總結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進程中的歷史經驗教訓有著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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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鄧力群.向胡喬木學習[A].楊尚昆等.我所知道的胡喬木[C].當代中國出版社,1997.
責任編輯 仝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