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日前,針對9月30日世界心臟病日和10月8日全國第10個高血壓日主題,我們專訪了中華醫學會心血管病分會候任主任委員、著名心血管病專家胡大一教授。采訪中,胡大一教授充滿激情的言語和諸多精彩的觀點,不僅使我們了解到一個忠實的醫生正在想什么,也讓我們知道了一個真正的醫生應該做什么!在此輯錄他的談話和觀點呈獻給讀者,希望大家能夠分享我們的感動。
“現在大家常討論驅利性問題,我認為那不是主流,但現在的問題是醫學公益性的聲音太微弱了。醫學最核心的內容就是公益,讓需要救治的病人得到救治。”
記者:我們知道中國醫師協會心內科醫師分會第三屆年會最近在遵義召開,這其中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嗎?
胡大一:是的。遵義是中國革命的轉折點,對于中國革命取得最終勝利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今天的中國在經濟等各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就,醫療事業發展也取得了空前的進步,但我們同樣處在一個轉折時期,我們醫生也需要更新觀念,創新思維,跟上時代的步伐,適應時代的發展,主動尋求轉變。所以,我們這次組織100多位心內科主任到遵義開年會,是想啟發大家,從當年紅軍的革命歷史中汲取營養,解放思想,找出今天走出醫療發展瓶頸的思路。
記者:這次心內科專家的“遵義會議”一定取得了一些重要的成果吧?
胡大一:是的,這次會議最重要的成果是提出了“高舉三面旗幟,構建三個系統,實現五個轉變”。
醫學應當高舉的三面旗幟,首先是“公益”。現在大家常討論驅利性問題,我認為那不是主流,但現在的問題是醫學公益性的聲音太微弱了。醫學最核心的內容就是公益。堅持醫學的公益性,讓需要救治的病人得到救治,是對醫生基本的要求。一個心肌梗死的病人,隨時面臨死亡的威脅,送到醫院卻沒有錢,醫院會說,等錢到了才可以做手術。這就沒有體現醫學的公益性。大家會說,這不是醫院的責任,是醫療體制的問題,醫生也是無能為力。對此我很理解。如果有技術,看著病人不去救治,讓一個可以快速救治的人,因為等錢貽誤了救治的時機,這對醫生來說是非常難受的。但醫生在這個時候不能表現冷漠。周國平講到他帶女兒看病后的感受,說過一句話:寧可忍受病痛,不能接受冷漠!冷漠對于病人來說是非常難受的。
第二是“規范”。現在的診療亟需建立規范。現在病人得了冠心病,不是心臟搭橋手術就是介入(支架)手術,預防、藥物都沒有了,這是非常令人擔憂的。一些高新技術對于解決病人痛苦,甚至根治疾病狀況,是非常有效的。比如有些冠心病人,心臟血管狹窄堵了,現在不用再開胸,通過動脈血管,放個支架進去吧,狹窄的部分撐開問題就解決了。但是,任何好的東西都不能過度使用乃至濫用。不能來就診的患者,只要是心臟病,就個個都需要搭橋,個個都需要做介入。這對病人是有危險的,對醫學本身更是有危害的。
這次“遵義會議”上,我們公布了美國一家醫學雜志做的一項問卷調查。其中一個問題是,造成美國公民意外傷殘和死亡最多的是什么?給出四個選擇答案:1.地震,2.車禍,3.空難,4.醫院。很多人都猜是前面三個之一,實際正確的答案是第4個:醫院!這是在美國已經發生的事實,本來用于治療患者疾病的高新技術,卻有可能導致病人的意外傷殘和死亡,而且其風險高過地震、車禍和空難。
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說過很經典的一句話:不要在病人身上做得太多!這句話的含義是很深刻的。是今天的醫生應該每天想一想的。如果醫生早上一上班,先想著今天我應該給病人多做些什么,這并沒有疑問,但我們不能把病人當機器修,心壞了換心,腎壞了換腎。那就會不僅修不好,而且會越治越麻煩。如果現在先想到對每個病人可以不需要做什么,還能夠讓他得到最好的治療,醫療行為就會規范得多了。
記者:我在很多場合聽您講過醫生的最高境界,就應該像金庸小說里那些武俠高手追求的所謂“手中無劍,心中無劍”。但現實中不少醫生不僅手中有“劍”,心中也有“劍”。您覺得今天的醫生怎樣才能達到您理想的境地呢?
胡大一:醫學要回歸本源,醫生要插上“人文”和“哲學”這兩個翅膀。今天的醫療技術越來越高精尖。但如果醫學離開了人文的內涵,缺乏了哲學的思考,任何技術都很難實現它的價值。醫療技術是用在人身上的,所以醫生一定要考慮,你用了這個技術,它的價值是什么?你用的技術真正給病人帶來的是什么?
記者:您提的問題實在是太深刻了。
胡大一:但這是我們必須回答的問題。我們不能只有磚頭,沒有水泥。現在大家都在攀比:你做1000例介入,我放2000個支架,誰做得多誰就神氣,其實這些都是磚頭。沒有醫學的人文精神,沒有對病人的真心關懷,沒有對治療方案的系統設計,就好像蓋大廈,沒有設計,沒有水泥,只用磚頭壘起來是成不了大廈的。沒有設計就是磚頭的堆積,沒有水泥不可能堅固,是很容易倒塌的。而一旦倒塌了,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沒有了。我們現在醫院硬件很多,高精尖設備不缺,但如果有技術沒文化,有數量沒水平,就很難上檔次。醫生人文教育淡化,是目前醫學面臨的瓶頸。所以,我們要抓緊開展醫師文化建設。此次“遵義會議”也是一次積極的嘗試和努力。
后記:
在采訪胡大一教授前,我從網絡上看到了他在新疆、安徽、四川、延邊等邊遠貧困地區義診的照片,畫面上,有當地百姓自發結隊歡迎的場景,有得到免費救治的先心病患兒開心的笑容。他坐在簡陋的鄉醫院診室內,桌前和門口簇擁著等待的鄉親們,人很多,但是他們的眼睛里全是希望和欣喜,一組組無聲的圖片后面,蔓延出一種令人振奮的力量。
從2003年開始,他設立的胡大一愛心基金,幫助了數以千計的先天性心臟病患兒,為貧困地區或貧困家庭開展篩查和免費救治。他是中國心血管疾病診治新技術的開拓者和傳播人,曾經為中國射頻消融技術在心血管疾病治療中的應用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但是讓他在百姓中聲名遠揚的,則是他的人格和社會聲望。
這次采訪匆忙而短暫,可以說我們是在胡大一教授午餐的間隙“圍堵”住了他,更多的背景,則是通過旁人的一些敘述了解到的。但是,或許正是由于從別人更為客觀的評價,和親眼見到年過6旬的他,依然繁忙在醫療救治的一線,不停腳步的創新和超越自我,我們才更能感受胡大一教授“大道至簡,大醫至愛”的一面。(未完待續)
“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說過很經典的一句話:不要在病人身上做得太多!如果醫生早上一上班,先想著今天我應該給病人多做些什么,這并沒有疑問。但我們不能把病人當機器修,那就不僅修不好,而且會越治越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