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出攤時女人說,早些回來,把臉洗洗,衣服換換,尹子裕要來。
女人邊說邊把最后一桶豆腐放上了車,男人正蹲在窗根兒吃面,剛吸溜了一口,半截兒面耷拉著,咧過頭瞭女人一眼。女人心里埋怨,尹子裕要來了也沒一點熱心勁兒,還說為兒子呢。
女人看了看院外,沒人路過,催道:快吃,讓人瞅著笑話。男人頭一咧,嘟囔道:笑話啥?這就笑話?咱在村……
女人說,行了,行了,別抖摟了,光彩?
女人覺得兒子在城里上學了,出出進進相跟的是都城里娃,男人也不給兒子長臉。兒子路過他的攤,一大群同學相跟著,你倒甭叫了,可男人沒這眼力勁兒,瞭見兒子,隔著滿街的人頭扯著嗓子就喊:周鵬,唉,周鵬,臭小子,過爹這兒,給你媽把這捆菠菜捎回去!兒子回家跟女人說,瞅我爹,還拿著根蘿卜,抓起襖底襟擦一下,邊吃還邊問尹子裕吃不?尹子裕都不拿正眼看我爹。女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渾身不自在。男人咋就跟自己不一樣呢?來城里前,女人過年才換新衣服,來了城里,專門為接孩子準備了身衣服,進門就脫。兒子進城一年多了,那身衣服還展楞楞的,多會兒穿出去都體面。女人覺得,城里人看癟咱倒沒關系,千萬別因為咱再把兒子看癟了。女人也跟兒子說,進門換舊衣服,家穿的衣服可不能穿到學校,衣服濕潮了,會讓城里人瞧不起。
眼下,女人雖心下埋怨男人的沒心沒肺,嘴里卻沒說。男人是家里的錢串子,家里的柴米油鹽沒了男人,一樣都掙不來;兒子在城里上學,沒有男人,咋能大出息?
錢是男人掙,兒子有事卻不愿跟男人叨咕。上學走時,兒子把書包往肩上一挎,甩給她一句話,媽,放學后,尹子裕要來。兒子說罷,身子輕飄飄地出了門,她張著嘴愣怔了半天。
一碗面吃完,男人滿意地抹拉一下嘴,掏出煙點上吐出一口煙圈說,一個娃崽,來就來唄,還換衣服,搞得跟相媳婦似的。男人推起三輪車,左扭扭右斜斜,咯蹬一聲,連人帶車擠出了門坎。盛豆腐的鐵桶一晃,湯湯水水溢了出來。男人邊回身關大門邊撂下一句話,栓根今兒也來,我趕早點。
栓根來,女人沒多歡喜,自己的弟弟,隔三差五地來,說是打打牙祭,其實是想吃家鄉飯。一到周日,她不是搓莜面,就是包莜面大餃子??山裉焓菙鄶嗖荒茏鲚媪耍抡f城里娃,就連兒子也不碰莜面。不過,趁這空兒,讓尹子裕見識見識家鄉的酸菜餃子,讓他看看地里長的、城里賣的他們叫做苦菜的東西也能做餃子!進城后,女人常做兩樣飯:兒子一樣,她跟丈夫一樣。肉菜米飯,留給兒子吃。她想,兒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伙食跟不上,個頭就會跟城里人差下。她呢,還是鄉下人的習慣,愛吃莜面沾酸菜湯,關著門跟丈夫吃,誰也不知道。
女人進了屋,把爐子捅旺了,穩上鍋,卻又不知該干啥了。她撓撓頭,笑了笑,搬了個小板凳出了院。房檐頭上吊著排骨,流出的血水凍結了,下面耷拉了個冰柱子。這幾斤排骨吊到這兒有一月了。元旦時,兒子說,尹子裕要來家。女人早早買好了排骨和魚候著。等來等去,元旦過了,尹子裕也沒來。兒子臉上掛不住,像安慰媽又像安慰自己,尹子裕真忙,同學都請,忙不過來,改天一準來。女人疑心是尹子裕跟他媽說了自家男人,他媽不讓他來。自己想讓兒子結識有家教的人耍,人家尹子裕媽不也這么想?女人覺得是自己沒能耐對不住兒子,她把排骨和魚凍起來說,那就等他來咱再燉吧。
女人把排骨拎進屋,又把南房上擱魚的筐子取下來,兩條魚被一層雪蓋著,凍成了棍兒,女人磕鞋拔子似的,把兩條魚磕了磕,薄雪落了,被凍直了的魚眼露出來,圓溜溜地瞪著。
女人沒見過尹子裕,常聽兒子念叨。女人知道,尹子裕是他們班的班長,他媽是學校的老師,尹子裕在兒子嘴里,就像賣了幾鍋豆腐在丈夫嘴里一樣,每天吃后晌飯時,這兩項成了父子倆向她必匯報的內容。兒子一天說尹子裕上主席臺發言了,隔一天又說尹子裕朗誦了,有時候也說,尹子裕領讀時打嗑拌,他們全班同學也跟著打嗑拌。他還說,媽,在咱家的學校,我領讀沒打過嗑拌。兒子說尹子裕時,有時就捎帶上了尹子裕媽。兒子跟她說他進校門時,看見尹子裕媽跟校長一塊站著,穿著件黑皮大衣,圍著紅圍巾,邊說話邊笑,紅圍巾抖得很漂亮。隔一天回家,兒子硬讓女人買一個紅發夾別在頭上,女人說,那多煽,在村兒里戴個紅夾子沒人笑,來這兒可不行。兒子卻說,才不是呢,人家尹子裕媽就別了。這以后,女人一去接兒子就別個紅夾子。又一天,兒子放學回來,兩眼亮亮地跟她說,媽,你猜咋地?我們班主任劉老師跟尹子裕媽是同學,今天我同桌杜麗告訴我的,她還說,要不尹子裕能當班長?坐在第三排,中間,別人調座位人家從來不動。媽,人家杜麗說,三、四、五排是黃金座位,中間還是、是、黃金分割點呢。就像電視里主持人站的地兒,是有說家的,不能隨隨便便站的。女人聽了,問,不按個頭排座位?兒子說,才不呢,你看俊兒,就是咱家攤位旁邊賣菜的老許閨女,媽,你看她個兒多大點兒,咋地?在我前邊坐著呢,哈哈,一上課,仰著脖子看黑板,有時候還把凳子翹起來,我不小心睬住她凳子,她還摔過大屁墩兒呢。女人不相信,問,你們六人都坐在后面?兒子說,那可不,城里學習賴的也座后面,老師們都不愿意搭理。女人問,你在第幾排坐著?兒子說,最后唄,我們六個都在最后排,想也能想到,還問?
兒子所在的學校是城關區十一小學,中等偏上,學生中農村的少,他們班只有6名,6名學生的家長都是農村進城做買賣的。女人替兒子委屈極了,女人不想讓兒子跟其它5位農村娃并齊,因為兒子比他們強多了。在學習上,兒子把城里娃都拋在了后面,全班60名學生,兒子第三;再一個,在村里學校時,兒子是遠近幾個村孩子的班長,話說回來,其它5位孩子的母親沒文化,而自己高中畢業,在村里是個文化人,要不是因為家窮,再補習一年,保不準還能考個大學呢。沒考上大學,成了女人的心病,每年一到七月高考時間,女人心里就憋得慌,她很忌諱人們在她面前談高考。女人鬧騰著來市里,就是想給兒子換個學習環境,孟母三遷,讓兒子成個人物,成個城市人。
兒子的話讓女人開了竅。原來,這城里的學校說道還真不少,在村上學那陣兒,全班按大小個兒站好隊,進去就坐,瞅瞅這兒,多費心。女人想,坐在后面,各門課的老師一瞅,就知道你不是農村娃就是學習賴的,老師長年不搭理,能不傷兒子?再說了,兒子學習好,老師要老不提問,幾天就讓城市娃追上了,得想辦法給他換換,要不,兒子咋能跟城市娃一樣?
后晌飯時,女人跟男人說,咱花那多錢進學校,咋不給兒子弄個好座位?男人正吃辣椒,嘴里嚼著,眼里辣出了亮晶晶的淚,也不擦,咬口酸菜餃子,哈著氣說,哪兒不是坐?坐在前面,老師還不講一樣的課,能咋地?前面的又不能把老師的話截到半道。女人想跟男人說,咋能一樣?兒子坐后面,就跟學習賴的和農村娃處了,啥環境?那還來城里上學干啥?在村里上學,啥事不是咱兒子說了算?兒子坐不了中心地帶,擦個邊兒也行啊,常年這樣,兒子能受了,我也受不了??墒牵f了男人也不懂,女人張了張嘴,把話跟著一口飯咽下了肚。
為座位,女人打聽了很多人,有的說調座位得送錢,有的說買點兒稀罕東西就行。這事,女人沒搭兒子知道,也沒搭男人知道。那些天,女人覺得自己像個暗探,她把老師的到校時間,放學時間了解得一清二楚后,女人把買到的玉鐲子裝在身上,女人最愛那種綠色的玉鐲子,女人真是不舍得戴,可為兒子女人咬了咬牙,花了260元買下了。女人忘了是咋把鐲子從懷里掏出來的,她只記得跟在劉老師背后,走了一截兒又走了一截兒,過了一個擺地攤的,剛要往出掏,又出來一個。擺地攤的人跟女人一樣,臉上都掛著央求。剛過地攤,女人叫住了劉老師說,劉老師,您看,孩子在您班,讓您勞心了。能、能給調、調調座位不?我、我——女人說著就把鐲子給老師遞了上去。老師一愣怔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地攤,地攤上擺著頭花、發夾、手鏈等小東西,老師看時,女人也掃了一眼,女人好像也看到了鐲子,這一看,女人的手就開始哆嗦,她想跟老師解釋一下,這是跟銀星金店買下的。可是,老師走得很快,邊走邊說,你這是干啥呢,啊,都想往前坐,后面的讓誰坐?能進了這學校,就念阿彌陀佛吧,還不知足?多操心孩子的學習,別的,少操心!
燉著的排骨咕嘟咕嘟地開了鍋,香味溢滿了小屋。女人心想,尹子裕的媽是事業型女人,家務活兒不一定干得好,如果這飯做好了,尹子?;厝ヒ豢洹讼胫X得做優秀兒子的母親,自己還挺配的。
鍋里燉著排骨,手下又收拾開了魚,她在魚身上劃了幾刀,打開煤氣,開始炸,炸完,把蔥姜蒜放在劃開的魚肚里,擱在液氣灶上蒸。進了城,她也學城里人,在家準備了液化氣罐。她想,買不起房,咱租房住,那沒辦法。這氣罐咱還能買得起。氣罐一般只擺著,裝門面,不開,只用爐火。今天她倒是一點不心疼地打開了。
排骨燉熟了,魚也蒸好了。女人想起弟弟也要來。弟弟是開車的,化工廠招司機時,弟弟去了,雖說是臨時工,但卻是給廠長開車。弟弟在他家算有頭臉的。兒子也常以他舅開車自豪。去年“五.一”時,劉老師弟弟結婚用車,在課堂上,劉老師問,誰家有車?兩位同學舉了手,老師又問,誰家有開車的?兒子沒舉手。女人聽說后,就跑到公用電話亭給老師掛了電話,女人說,噢,劉老師啊,我是周鵬的媽媽,聽說您家辦喜事,你瞅,我們也幫不上啥忙,他舅呢,在化工廠開車,要不騰開空兒給您忙兩天?這是女人第一次跟老師說話,女人覺得電話里跟老師說話比見面強,一見面,不管咋打扮老師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身分地位。老師說,噢,車找夠了,謝謝??!下次有事我給您家打電話。女人想,用不用車擱在其外,最重要的是讓老師知道了,兒子的舅舅是給廠長開車的。女人正要說,要有事啊,您找周鵬好了。結果,電話那頭卻嘟嘟嘟地響起來。
排骨和魚燉熟了,女人又炒了青菜,用粉絲、黃瓜、豆腐干調了涼菜,給尹子裕吃的飯準備妥當后,女人從罐里撈出腌好的酸菜,切好,調好,她和好莜面,開始做弟弟愛吃的酸菜大餃子。
女人今兒個實在是太高興了,給尹子裕做一頓可口的飯,他去班里一炫耀,哈!女人想,娃們聽尹子???,一準都夸。到時,還有誰能不稀罕兒子?尹子裕媽肯定也會知道,到時,她會覺得咱也有長處,她也有不如咱的地方。
這一刻,女人蒙受過的委屈好像鍋里的香氣一樣,正在慢慢蒸發。
剛轉來沒幾天,女人把兒子送到學校門口,被一名女老師攔住,劈頭蓋臉數落。她說,咋不教育孩子,啊,生下不教育,野人?。∨擞X得城里人見面是先問你好!吃過了吧?忙呢?可女人不知道,有見面就開罵的。女人蒙了,她不知道出了啥事了,兒子剛來了兩天就捅婁子了?女人眼睛瞪著,嘴巴張著,臉肯定是紅透了,因為有人不斷地向那位老師問好,邊問好邊看她,叫人一看,女人做了賊似的,臉上更掛不住了,怯生生地問:咋啦?我、我——話沒說出,眼里就窩了淚蛋蛋??磁饲苤鴾I,女老師好像動了惻隱之心,讓憤怒擠變形的臉恢復了原位。我家孩子招你了?還是惹你了?咋用那么大的勁兒扛我孩子,這下好,把我孩子扛到門上,讓釘子把剛買的羽絨衣刮了,那么長的口子,我們這種家庭咋穿?我孩子哭,你家孩子還安慰說補補,沒事的。?。〈騻€補丁就能穿?對自己犯的錯誤咋不懂承擔責任?你們這種家庭怎么能這樣教育孩子!
女人的淚終究是沒擒住,撲落落地落了下來。女人抬起袖頭擦了一把,緩緩地說,我賠!多少錢?
老師倒不客氣,280,能賠起?女人淚蛋蛋掛在臉上,張著嘴,傻愣愣地張著嘴??磁梭@呆的樣子,女老師又補充說,我那還是買的處理貨呢。
女人不知道,一件孩子的衣服就花280塊,那可是家里半個月的生活費,可是,已經說賠了,不好改口,也不能改口,一改口,讓人準瞧不起,想做城里人就不能出爾反爾,得給兒子長光。賠就賠吧,背后再省著點,面子上的事可得做光溜了。再說了,進城不就是為兒子嗎?為兒子德智體美各方面的發展,人家是老師,說的也對,咋也得教育孩子學會承擔責任。
女人讓兒子把錢給同學捎了去,一問才知道,刮破衣服的是尹子裕,那女老師就是尹子裕的媽!
今兒個,尹子裕竟然要來家,是孩子忘性大,還是他媽壓根兒不知道?女人搞不機密了。
女人把家重新拾掇了一次,換上那身接孩子時穿的衣服,還把男人該換的衣服擺好了。屋子又重新清掃了遍,還噴了一點香水,香水就是在那個地攤上買的,十塊錢一瓶。一切都準備停當后,該來的人也都來了,栓根跟丈夫,一個開著寶馬,一個蹬著三輪車,前腳搭后腳進了門。兒子跟尹子裕是搭著膀子進的門,城里的孩子真有禮貌,進門就問阿姨好。女人看著尹子裕,就像看到縣長第一次到村里一樣。
像城里人一樣,女人把菜放在盤里擺上了桌。女人知道,城里人吃飯講究的幾菜幾碟,不像在村,講究的是幾大碗。女人盛菜的盤是新買的,藍紋花邊。
兒子看著一桌子飯菜,瞪著眼問,噢,媽,過年了?
尹子??戳艘谎圩雷?,瞅了瞅兒子,摸著他的頭說,周鵬,你沒發燒啊,咋說過年了?盡胡說!
兒子訕訕地笑了一下,女人的心口跟著疼了一下,她盯著尹子裕說,吃,吃啊,瞅瞅姨燉的排骨香不?
尹子裕用筷子扒拉了一下排骨,夾起來咬了一口,盯著兒子說,快,快吃!
兒子雙手抱著骨頭正啃,滿臉滿手的油,骨頭堵著嘴,他抬頭看了一眼,“哼、哼”地應著。
兒子啃完一塊后,盯著尹子裕說,吃啊,這是我娘的拿手燉法,很香。咋看?用手抓著啃。
尹子裕又夾起來咬了一口,說,不如飯店的香酥排骨,不用啃,一咬就碎。
女人愣了神,她不知道吃排骨能不用啃,還一咬就碎。聽他這樣說,女人心里很不得勁兒,像高考失落一樣。
栓根說,小灰鬼,見過世面啊,不過,吃多了就想這了。他揚了揚酸菜大餃子,接著說,跟著廠長住賓館,坐雅座,啥沒吃過,啥沒見過,姐,你說這也日怪了,幾十萬的車開著,像閃了腰似的,反覺得不舒服,臨過頭還想溜溜彎,吃吃酸菜餃子,這人!唉!
女人聽了,樂顛顛地責怪弟弟說,把你虛的。然后,她盯著尹子裕問,在飯店沒見過吧,要不,嘗嘗?
尹子裕很羨慕地看了栓根一眼,又看了眼籠上的酸菜大餃子,搖了搖頭。
吃罷飯,兒子和尹子裕摟著膀子出去耍了。聽著他倆嘻嘻哈哈地鬧,女人的心歡快地跟著跳。
可是女人咋也沒想到,后來兒子會出那樣的事。
女人首先沒想到尹子裕來,是兒子專門約來耍他舅舅的車的。女人也沒想到,兩個孩子急急忙忙吃罷飯,暗中把栓根的車鑰匙操走了。女人更沒想到,兒子領著尹子裕竟然開了車門,鉆進了車里。當然,女人是沒辦法聽到兩個孩子的對話:
一個說,咋地?這車比你的四驅車好吧,真貨!你那四驅車才100多塊錢,這車好幾十萬呢,這是啥人坐的,領導,我舅說,領導坐著時,捎個腳都不行,現在咱還能坐呢。
一個說,別看貴,跑不快,四驅車上了跑道,你知道不,跑起來像閃電,要不叫激光閃電呢。
一個說,誰說跑不快?我舅說了,這車上了高速路,跑180邁呢,你看看,把頭伸出去,細看,這小坑,知道咋來的不?車跑得快,小飛蟲?像蚊子、蒼蠅之類的,撞的。
一個說,瞎胡嚼,那小的蟲子,一掐成肉泥了,能撞成這?
一個說,騙你是小狗,我舅說車快,就能撞成坑兒。
一個伸出手摳小坑兒,一個說,甭摳!碰破筷子長的一綻,烤漆就得好幾千呢,我舅說,要撞一下,他一輩子不用娶媳婦了,還債吧。
完后,兩個孩子哈哈哈地笑。過了一會兒,一個問,會開不?
一個說,會,不費事。打開,就這樣。兒子帶說帶比劃,他把鑰匙插進了鎖孔,轉動,車突突突地發動了。
車發著了,兩個孩子愣怔了片刻,兒子有點驚慌,他開始轉動鑰匙。
尹子裕說,不對,不對,該握這兒,這兒是掛檔。他把兒子推到一邊,邊說邊動手,同時,腳也探向了油門……
先是嘩啦一聲,緊跟著墻“轟”地倒了。
女人奓著手從屋里跑出來時,看到了倒塌的半堵院墻,再一看,車頭埋進了廢墟里,孩子卻瞅不著,只看見一股血從門縫里流下來,女人失聲地喊,栓根,快點吧,周鵬捅大婁子了!
幾個人往出弄兩孩子,尹子裕第一個被抱了出來。他左半身都是血,女人身子哆嗦著說,這可咋辦???咋跟他媽交待?。〉艿苷雠獌鹤?,她過去推著他說,你快、快先帶尹子裕去醫院,啊,甭把人孩耽擱了。她又抓住尹子裕的手央求似地說,娃啊,領你去醫院,甭哭啊!尹子裕的手張開了,手掌撐破了一片皮,血是從那兒出來的。女人撩起衣服,看了看他的左半身,沒傷,只是沾了血,她長舒了一口氣,對弟弟喊,栓根,快,快,打電話告訴他媽,她兒子撞了,可沒大礙!
弟弟沒動,像一截樹樁子一樣戳在那里,臉白得像張紙。
兒子被男人抱出來了,一臉的血,女人一邊用拳頭擂兒子一邊哭喊,周鵬啊,你個槍崩猴!你咋給捅下這天大的婁子啊!兒子閉著眼,嘴里喃喃著,媽,甭打我,是尹子裕,發、發……一句話沒說完就昏了過去。女人看了看嗚嗚哭的尹子裕,用手摸了摸頭說,孩子別怕,不哭啊,不哭,沒事的,沒事的……
(責任編輯 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