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一天回家途中落起了霧麻雨。李響坐在公交車倒數第三排臨窗的座位,目睹了體育館附近發生的車禍。一輛奔馳跟一輛寶馬拱在了一起,寶馬車上的年輕女人腦殼一歪,當場喪命。
就在這個時候,李響接到老朋友馬鳴打來的電話。
電話的另一邊,馬鳴講話支支吾吾,似乎要對他講什么重要的事情,又猶豫著不講出口,把話哽在了喉嚨里。馬鳴的話只講完半截,就把電話掛了。當時李響將注意力全部挪到眼前的車禍上,沒有留意到馬鳴情緒不對。
公交車駛近世界之窗站時,李響猛地想起馬鳴今天過生日。
早先一些年,李響和馬鳴、王朗、陸軍每年過生日,四個人都會聚在一起喝酒聊天。現在不了,盡管深圳這座城市不大,但平時大伙忙,加上他們四個人先后結了婚,難得抽空湊到一塊。輪到過生日時,只是相互打個電話或者寫個短信送上祝福。
李響掏出左邊褲兜里的手機,拼了六個字:馬鳴,生日快樂!
發過去后,他很快收到馬鳴回的信息,兩個字:謝謝!
翌日上午李響才知道,馬鳴打電話不是跟他講當天過生日的事,本來他是想告訴李響,他的工作丟了,他被公司炒了魷魚。
那時侯馬鳴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傾訴一下他的苦處。他先后撥了三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是打給李響的,他察覺到李響講話心不在焉,就沒把話講完;接著他撥了第二個電話,撥給王朗的,王朗講他在開會,不方便接聽電話。他掛掉電話,又給陸軍打電話,陸軍那邊也忙,講他正在五洲賓館竟標一個地產項目,說晚一點再跟他聯系。
馬鳴一下沒找到說話的人,猶豫老半天,想跟老婆柳眉講,又不好意思開口。他覺得跟老婆講這件事,面子沒地方擱。
丟了工作的馬鳴無所事事,漫無目的走在大街上,霧麻雨飄落在他頭上臉上,他頭頂的發絲蒙上了一層白霧。他一路走一路昂起頭看樓宇上的廣告牌,四處是豐胸整形的巨幅招貼畫。以前他從不注意這些,只是跟身邊的行人一樣,加緊腳步朝前趕路,行色匆匆去上班或者忙這樣那樣的事情。
就在這個跟往日一樣平常的日子里,像野馬一樣奔跑的馬鳴慢了下來,他跟蝸牛一般走在路上,突然發現這個生活了十年的城市,變得面目全非,已經不是十年前的模樣。
馬鳴像打量陌生人,第一次認真地留意身邊的建筑、樹木、花草、行人……走到荔枝公園人跡罕見的地段,他的鼻子陡然一陣發酸,眼睛模糊了,流出淚水。他仰望天空,捧起雙手捂住了眼睛和落寞的臉。
坐在荔枝公園的風雨亭里,馬鳴翹著二郎腿發呆,想一些久遠的舊事。他腦殼里一片空白,一會又出現亂七八糟的畫面,比如故鄉一望無際的綠色麥田、金燦燦的油菜地。幾秒鐘后,他腦子里閃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每天忙這忙那到底是為了什么?他的腦殼想破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找到答案。
屁股、腿腳坐麻了,馬鳴又站起身,在亭子里來回走動,扭脖子扭腿。
天擦黑,城市的街燈亮起來,馬鳴立起身走回家。他沒有趕早回屋還有一個原因,他不想讓老婆柳眉知道,他丟了工作。
二
走在回屋的路上,馬鳴接到柳眉的電話。那邊問他夜里加不加班,回不回家吃夜飯。他說,就到屋了,馬上。
老婆柳眉的那些話讓馬鳴感到一陣連綿的溫暖。
每年過生日,柳眉都會給他預訂生日蛋糕,做一頓豐盛的晚餐。老婆今天還沒跟他講生日快樂,馬鳴估計老婆是想給他一個天大的驚喜。他回憶起過往生日的種種細節,那些畫面像電影一樣在他腦殼里播放。他的心軟了,有些想哭。他在心里對自己說,柳眉是個真真的好老婆!
到屋時,念小學二年級的女兒陶陶趴在餐桌上吃飯,柳眉坐在那里,母女兩人說著什么話,有說有笑。柳眉還揚起左手,捋了一把女兒鬢角的頭發絲,順搭在耳際上。
馬鳴掃了一眼飯桌,上面沒有他預想的生日蛋糕。他有些失落。他聽不清她們母女談話的內容,等他走攏到飯桌前,老婆和女兒的談話戛然而止。她們的笑容像傍晚時分迎面吹過的晚風,瞬間消失了。馬鳴心里掛著一個問號,他發現老婆和女兒今晚不對勁,像有事情瞞著他。
柳眉盛了兩碗飯,將一雙筷子和一碗飯擺在一邊,朝馬鳴嘟囔,趕緊啊你,飯菜都涼了!
馬鳴坐在女兒陶陶旁邊,悶頭悶腦吃飯。他時不時抬起頭,偷看老婆柳眉幾眼,他以為老婆會突然喊他,跟他講生日快樂。隔一會,他又朝女兒看,女兒只是朝他笑,不講話。直到吃完夜飯,老婆和女兒都沒有提他過生日的事情。中間他準備自己講出來,忍了好久,最后還是沒有說出口。他把嚼碎的米飯和跑到喉嚨里的話一起咽了下去,咽到肚子里。
夜飯后的一段時間,一分一秒變得無比漫長。
女兒在書房寫作業,老婆在收拾屋子。馬鳴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干什么好,他一會站起來,一會又坐下去。他們一家三口人,各忙各的事情,像三個不相干的人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
柳眉收拾好屋子,馬鳴沒話找話,微笑著臉問柳眉,他說,老婆,今天幾號?
柳眉說,十五號,你看掛歷。
馬鳴說,是幾月?
柳眉說,十月。柳眉滿臉疑惑,她說,馬鳴,你今天怎么了你,啊?
馬鳴的臉色由晴轉陰,變得不好看,他本來打算提示一下柳眉,今天是他生日,結果柳眉腦殼里一點譜都沒有,把他的生日忘得一干二凈。馬鳴提高音量,沒好氣地說,沒什么,就隨便問問!
躺在床上,馬鳴悲從心來,他想不明白,老婆柳眉怎么突然就把他生日給忘記了。
時至凌晨,柳眉已經入睡。馬鳴輾轉在床上,睡不著。回憶起前一年過生日,他的眼睛亮了,整個房間亮了。馬鳴眼前閃出一個燃著蠟燭的生日蛋糕,他自言自語說,你們都忘記了我生日,我自己一個人過!
那個點著蠟燭的生日蛋糕是馬鳴想像出來的。
燭光照亮了整個房間,總共七根蠟燭,三根紅色的,四根藍色的。一根紅色代表十歲,一根藍色代表一歲。也就是說,馬鳴今年滿三十四歲了。
默默地許下心愿,馬鳴深吸一口氣后,將蠟燭吹熄。臥房一片黢黑,他正準備切蛋糕,分給女兒陶陶和老婆柳眉吃,眼前的蛋糕隨著燭光消失。馬鳴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眼睛環顧四周,房里全是黑色的影子。
伴隨鬧鐘滴答滴答的響聲,馬鳴睜得牛大的眼睛,在接近一個小時后閉上了。
翌日,跟往常工作的時候一樣,馬鳴早早爬起床,吃過早餐出門,一副上班的派頭。走了一截路,馬鳴止住腳步,站在兩棵大榕樹之間,回頭東張西望,確定老婆柳眉看不見自己,他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馬鳴不曉得自己要去哪里。他搭車到深圳書城,在書城二樓逛了幾圈,尋了兩本管理方面的專業書籍。他發現自己潛意識里是想充電,抓緊找新工作。從書城出來,馬鳴掏出手機,撥通了李響的電話。
三
李響在幾家廣告公司做兼職,負責撰寫文案,不需要準點上班。
接到馬鳴電話,當時李響正摟著老婆在床上行房事,做得正起勁。老婆在他身下大呼小叫,喊他不要停。接完電話,李響就痿了。他的老婆對馬鳴的造訪意見很大。當然,她是等李響掛掉電話之后,當著老公李響的面講的。馬鳴聽不到那些難聽的話。
十幾分鐘后,門鈴響了三遍,馬鳴出現在李響家門口。他沉默了好久,盯著面前的李響看。李響穿著睡衣,不笑不哭毫無表情,一臉冷色,像門口站的不是他老朋友,而是個從天而降的陌生人。李響老婆還在臥房里躺著,沒打算起床接待馬鳴。
馬鳴二話不說,走進客廳,將拎在手里的塑料袋隨手扔在沙發上。馬鳴還是不講話,他見李響沒有換衣服的意思,有些生氣。從李響的態度看,馬鳴猜測出李響不歡迎他,似乎不打算讓他久呆久坐。
盡管如此,猶豫了老半天的馬鳴還是把他丟工作的事情告訴了李響。李響的態度比先前好了一些,替馬鳴端茶倒水。接著馬鳴開始喋喋不休,講他公司里的人和事,講公司里的權力爭斗與勾心斗角。
李響的老婆在臥房里沒出來,這多少讓馬鳴有些不高興。不出來跟他客套也就算了,在馬鳴跟李響扯淡的時候,李響老婆隔三差五打岔,喊李響幫她拿這個拿那個。馬鳴不蠢,他看出來了,李響老婆擺明是在趕他走,他的臉變得漆黑,像抹了一層墨汁。
看著馬鳴臉色不對,李響說,馬鳴,我們出去喝幾杯,邊喝邊聊。
李響轉身回臥房換衣服,臥房門虛掩著。等了老半天,馬鳴沒見李響出來,他說去換衣服,比洗澡的時間還長。他聽到李響夫妻倆竊竊私語,講話聲氣小,他隱約聽到個別字詞,但不曉得他們具體在談什么。
突然,李響夫妻倆的聲音變大了,像天空打了個炸雷。他們是在爭吵,男聲和女聲擰在了一起。馬鳴聽到李響的老婆罵了一句粗話,狗日的只要你現在出去,你以后你就不要回來了!接下來,馬鳴聽到一個清亮的響聲,是拍巴掌的聲音。馬鳴不曉得是李響甩手給他老婆一個耳巴,還是李響老婆給了他一個耳巴。
臥房虛掩的門哐當一聲,猛地關牢了。馬鳴聽到里屋電閃雷鳴,罵聲一片。他揀起身邊裝書的塑料袋,急急忙忙走出李響家。臨出門前,他大喊了一聲,李響,我有事,先走了!
剛出小區門,馬鳴聽到李響在背后喊他。他停在門口水泥條凳旁邊,李響朝他招手,一路緊跑。攏近后,馬鳴看見李響臉上盡是抓痕,個別地方還有淤血。李響成了個苦瓜臉,他喘著粗氣跟馬鳴講,不好意思,今天在你面前丟人現眼了,改天再陪你喝酒。
馬鳴沒有再說什么,事情是因他而起的。他說,李響,你先回去,跟老婆搞好關系,改天我們再喝酒。他們倆人坐在水泥凳上扯了一會白話,然后分頭走了。李響回了家,他是急匆匆跑回去的。馬鳴是慢悠悠走的,跟螞蟻爬一樣。
一路走馬鳴一路想著事情,他打算先跟王朗通個電話,然后再去找王朗。
四
馬鳴跟王朗約好一起吃中午飯,就著王朗那邊,地點定在他公司附近。
離中午十二點下班還有一刻鐘,馬鳴提前趕到王朗公司,由于走得太匆忙,他流了一身汗。王朗招呼他坐到公司的接待室休息,然后指著左腕子上的手表,說,馬鳴,等我一會!話還沒落音,馬鳴聽到有人喊王朗,不是喊他的名字,是喊的王經理王經理。王朗應了一聲,張嘴想跟馬鳴講一句什么話。可能是覺得多余,最后又閉嘴沒講,他掉轉身走回辦公室。
揩干額頭的汗,馬鳴伸手拿旁邊的報夾,手夠不到,于是他站起身,隨手拿了一份當天的《深圳晚報》,又回到原來的座位。瀏覽完兩篇新聞,馬鳴抬頭看門外,公司門口有人出入,三個五個走成一群。到了午飯時間,王朗還在辦公室。馬鳴又翻了一會報紙,只看新聞大標題,潦草地翻完報紙,王朗還是沒來找他。
馬鳴走到王朗辦公室,單獨一間,三個人圍著王朗,兩男一女。王朗跟他們講話,手舞足蹈。然后馬鳴就看見那三個人不停點頭,小雞啄米似的。馬鳴伸著腦殼朝里望,王朗看見了他,板著的臉露出微笑,他說,馬上就好,再等幾分鐘。
轉身走到接待室,馬鳴又尋出一份《深圳特區報》,才翻一小半,就聽到王朗在門外嘟囔,喊他,馬鳴,我們走!
攏到一家川菜館,王朗和馬鳴一前一后走了進去。之前都是王朗在講話,邊講邊罵娘,太他媽忙了,太忙了,他媽的!馬鳴跟在王朗屁股后頭,聽他罵娘罵了一路,唾沫星子四濺。
點好菜,馬鳴搓揉著雙手,剛準備開口講他的事情,王朗手機響了,鈴聲唱的是《兩只蝴蝶》。王朗這個電話接了將近五分鐘,插科打諢。等掛掉電話,已經上了菜。馬鳴端起啤酒杯,喊王朗說,好久沒聚了,我們干了一杯!
馬鳴把啤酒杯喝了個底朝天,就開始講他丟工作的事。剛講不到幾句,王朗手機又響了。王朗瞄了一眼號碼,沒有接電話,他把手機調到無聲,朝馬鳴使了個眼色,示意馬鳴繼續講他的事情。馬鳴打開話匣子,跟在李響屋里一樣,喋喋不休講公司里的人事斗爭。講到中間,王朗拾起酒杯,回敬了他一杯。
王朗的手機不停地振動,他盯著手機,神色顯得不耐煩。他站起身,走了四五米遠,走到酒樓大廳拐角,左右環顧一圈后,接通電話。王朗講話細聲細氣。馬鳴只看見他嘴巴一張一合,聽不見聲音。講著講著,王朗聲音突然就提高了,他的臉漲得通紅,然后他又立即將聲音壓了下去。馬鳴聽到王朗講了一句“你不聽話,小心老子翻臉”,后面的話馬鳴聽不到。又恢復到前面的情形,馬鳴目睹王朗肥厚的嘴唇在抖動。馬鳴自己端起酒杯,揚起脖子一飲而盡,又給空酒杯斟滿啤酒。
馬鳴搞不清楚王朗在跟哪個講電話,他猜了好些個對象,比如公司下屬、客戶之類的,都被他自己一一否決,推翻了。最后馬鳴分析聽到的那句話,上半句是“你不聽話”,這句話里有親昵的成分,應該是王朗對他兒子講的,但后半句是“小心老子翻臉”,王朗不可能跟他兒子講這樣的話。馬鳴得出答案,王朗正在跟他的情人打電話,他們可能為什么事情發生爭執,有了爭吵。當然,這個答案也只是馬鳴的猜測。
王朗朝飯桌走攏來,余怒未消。馬鳴捏著筷子夾了一只鳳爪,邊嚼邊狡黠地問王朗,哪個的電話?其實問之前,馬鳴就猜到王朗會怎么回答,可能會講是客戶打來的。跟料想的不同的是,王朗沒有直接回答,他遮遮掩掩,之后講了一句驢頭不對馬嘴的話,咱倆再干一杯。接下來王朗又像是想起馬鳴問的問題,補充說,一個客戶,他媽的!馬鳴望了王朗一眼,莫名其妙笑起來,先是無聲的笑,后是捂著肚子笑,他的眼淚都笑出來了,笑彎了腰,把肚子笑痛了。馬鳴沒想到王朗的回答,跟他想的如出一轍。
馬鳴大笑不止,笑聲令王朗發虛。他說,馬鳴,你他媽笑什么,你瘋了!
再次舉起酒杯,王朗干完后,先埋了單,他對馬鳴說,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一步!臨走前王朗靠近馬鳴身邊,揚起左手拍了三記馬鳴的肩膀,然后掉頭急匆匆地走了。
馬鳴望著王朗的背影,罵了一聲粗話,狗日的,王朗你個狗日的你!
五
從川菜館出來,天陰了。
馬鳴望著天空,再也想不出要去哪里。他看見好幾個路人,走在一起交頭接耳,然后抬頭朝他笑,神神秘秘的。馬鳴想自己又不是一本書一塊黑板,怎么那些人都朝他看。
等路人跟他擦肩而過后,馬鳴上下左右打量自己,發現下面長褲大門沒關,褲子拉鏈開了。他的臉倏地漲紅了,像抹過一層紅漆似的,趕緊伸手將褲門關牢。
走到荔枝公園里面,剛走進門,馬鳴發現左手變輕了,他意識到那兩本書忘記拿,丟在了川菜館。他打轉身,抄近路往另一個出口走。經過一座拱橋,陸軍打來電話找他,問他前一天有什么事,馬鳴簡單講了丟工作的事情。陸軍在電話那邊講要請他吃夜飯,馬鳴沒有立即說好,他問陸軍在哪里。陸軍說,還在五洲賓館,竟標地產項目。
兩個人將夜里吃飯的地點定在“西湖春天”,吃杭州菜。
馬鳴繼續朝前走。不遠處的兩個人駭了馬鳴一跳,他猛地閃身躲在一棵榕樹背后。定眼仔細一瞧,馬鳴知道自己沒看錯,眼睛沒看花,前面的人確實是陸軍,他跟一個女人在一起,但那女人不是他老婆,是另外一個女人,比他老婆要年輕許多。
陸軍和那女人手挽手,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漫步,活像一對情侶。他們迎面朝馬鳴的方向走過來。陸軍不知道講了一句什么話,像翻書一樣,眨眼之間,那女人就翻了臉。她甩開陸軍的手,將充填滿怒氣的臉側向另一邊。陸軍不理那女人,眼睛盯著遠處的竹林、假山。那女人朝前走了幾步,陸軍不追她。女人停止腳步,眼淚就流出來了。陸軍的眼神又回到流淚的女人身上,他朝女人攏過去,嬉皮笑臉講了幾句話。兩人拉扯片刻后,女人揮起捏成拳頭的雙手,不停地擂陸軍的胸門口。女人破涕為笑。他們兩個人抱成一團,箍得緊緊的。
馬鳴驚駭出一身汗,他掉頭往另一個方向,加緊腳步走了。走不多遠,他踮起腳,小跑起來,跑出荔枝公園。
在川菜館里,馬鳴詢問前臺,找到了他丟失的兩本書。
夜里在“西湖春天”吃飯,馬鳴見到陸軍,他沒有講下午在荔枝公園看到的一幕,也沒有講陸軍對他扯謊的事。他只顧著吃飯,公司里的事情他也懶得講給陸軍聽。
酒足飯飽后,他嘴里蹦出一句,陸軍,下午竟標的事怎么樣,把握有幾成?
陸軍愣在那里,半天沒反應過來,隔了幾秒,他支吾著說,吃飯時間,不談工作的事。
六
每天夜里,差不多是七點鐘,柳眉會打電話問老公馬鳴,加不加班,回不回家吃夜飯。跟陸軍一起在飯館吃飯時,馬鳴接到柳眉的電話,他告訴柳眉,正在吃夜飯,吃完了回家。
回到家時,還不到九點。
白天逛了一天的馬鳴已是疲憊不堪,他掏出鑰匙啟開房門,客廳里的燈是熄的,整個客廳黑咕隆咚。他剛準備撳電燈開關,女兒喊了一聲“爸爸,生日快樂”,接著老婆柳眉出現在廚房門口,將點燃蠟燭的生日蛋糕遞給女兒,她說,馬鳴,昨天把你生日給忘了,今天補過!
隨后,廚房里的燈熄了,整個屋子全是溫暖的燭光。女兒陶陶唱著生日祝福的歌,稚嫩的聲音觸動了馬鳴柔軟的心,他的眼睛潮了。
一家三口圍在生日蛋糕前,老婆和女兒喊馬鳴許愿。
馬鳴弓起腰,在心里默默許愿,跟前一天許下的心愿一樣,他想盡快找到一份好工作,家里開銷大,按揭的房子要繳月供、繳管理費,女兒學鋼琴學畫畫的費用,湖南老家的父母每個月要寄生活費……雜七雜八的開銷需要一大堆鈔票。
深吸一口氣,馬鳴眼前出現了李響跟老婆悶在臥房吵架的畫面、王朗背著他細聲細氣打電話的畫面、陸軍在荔枝公園跟另一個女人談情說愛的畫面。馬鳴覺得自己是一個幸福的人,有一個愛他的老婆、女兒。他想起前一天思考了大半天的問題,每天忙這忙那到底是為了什么。此時,他心里有了答案,并且更加堅定自己每天為什么而忙。他吹滅了擺在面前的蠟燭,那一瞬間,他眼前閃出一團亮光。他在亮光里目睹了一幅畫,畫面是大清早東升的太陽。
馬鳴深情地望著女兒,又把目光挪向老婆,他說,今天早點休息,明天還要上班!扯這個謊的時候,馬鳴把眼眶里的淚水也扯出來了。
(責任編輯 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