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女人

胖 蓮

胖蓮是胡大砍的老婆。

胖蓮原本姓劉，叫劉翠蓮，結婚前苗苗條條一個女孩子，結婚后發福成了一個胖子，少說也有180斤重，粗胳膊粗腿，大奶子圓屁股，笑時，渾身上下亂顫。劉翠蓮沒人叫了，鎮上人都叫她胖蓮。

胖蓮是個很要強的人，看別人做生意發財，不甘落后，也想自己做生意發家致富。

前年夏初時，胖蓮有個表哥來聯系收槐米做外貿生意，胡大砍怕出差錯，不想做，胖蓮一口咬定，這生意非做不行。還對胡大砍說：“一回生，二回熟，不下水怎知水深淺？”胡大砍在胖蓮的慫恿下，在家門口貼了張收購槐米的廣告，胖蓮怕收不到，還在縣電視臺打了滾動字幕，廣告一做，不得了，四鄰八鄉來賣槐米的人絡繹不絕，胡大砍不知孬好，來多少要多少，鄉人一看有空可鉆，有的人用樹葉把黑砂豆子搓綠了，摻進槐米里壓秤；還有的人槐米沒曬干，也都大袋子小袋子送來了，胡大砍生怕完不成訂貨任務，好的孬的一律來者不拒。哪知，收完槐米下起了雨，一個星期沒開臉，這下麻煩大了，沒曬干的槐米全長了霉，天晴后，又曬了兩天，裝了兩汽車朝碼頭送，一檢驗，質量不合格，全打回來了，10萬塊錢本錢打了水漂，連個屁響也沒有。

10萬塊錢是胖蓮從娘家借的，一分錢沒賺，倒賠了個精光，把胡大砍氣得要尋死上吊。

胖蓮扔了根繩給胡大砍：“去死吧，別叫我看著難受。”

10萬塊錢，哪天能還得上？胡大砍拿了繩真的去找歪脖樹，一想，是她叫我做生意賠了錢，我怎么去死呢。胡大砍胳肢窩里夾著繩又回來了。

胖蓮說胡大砍：“就那點出息，去了腿襠里那個橛子，你還不如我呢。”胖蓮安慰胡大砍說，“大男人要大氣點，別小肚雞腸，10萬塊錢算交學費了。”

胡大砍被老婆羞辱了一番，又被老婆開導了一番，想想自己還真的不如老婆，賠了10萬塊錢，老婆也沒當回事，她的心真大啊。

胖蓮心大，不久又開了家車行，賣舊摩托車，竟一下子賣火了。胡大砍天天去市場批舊摩托，胖蓮在家賣，鎮上人都知道胖蓮實在不會坑人，外地來鎮上買舊貨的人，一打聽，都來胖蓮家，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兩口子一里一外，整天忙得汗珠子摔八瓣，外債還清了，手里寬敞了，日子過得滋滋潤潤的。

胖蓮的心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街上有個叫瘦梅的女人，男人去年出車禍死了，一個人帶著女兒過，日子怪難，想辦個養雞場，找人借錢，沒人肯借；想貸款，又沒人敢擔保。后來想到了小學同學胡大砍，來找胡大砍借錢。

瘦梅不是借個千兒八百的小錢，借的是上萬的大錢，胡大砍知道胖蓮摳得緊，就偷偷借給瘦梅3萬塊錢。

瘦梅感激胡大砍，見了胡大砍親熱的不得了，總有說不完的話。這事讓人傳給了胖蓮，胖蓮指著胡大砍的腦門子說：“別給我玩花頭，她可是個寡婦哦。”

胡大砍一看老婆想歪了，連著說：“不是的，不是的。”

“都是你的不是，是不是！”

胡大砍信口胡編說：“她找我商量點事。”

“你要是有那點事，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這天晚上，胡大砍路過瘦梅家門口時，被瘦梅拉進家里。原來瘦梅炒了一桌菜，請他喝酒，想感謝他。

瘦梅跟胡大砍說這說那，說得眼淚淌成了河：“大砍，你幫了我的大忙了。”

胡大砍哪里受得了這個，喝了杯酒說：“街坊鄰居的，幫個忙是應該的。”

“嫂子不知道？”

“沒事，我早晚會跟她說的。”

胡大砍喝多了，趁著酒勁說：“梅子，你知道不知道，上學時我就喜歡過你。”

瘦梅一驚，兩眼定定地望著胡大砍，她哪里想得到，胡大砍上學時就看中了自己。不好意思地說：“你咋不早說呢。”兩手捂臉，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了起來。

胡大砍那天晚上喝多了，在瘦梅家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10點多鐘。胖蓮昨天晚上查賬，少了3萬塊錢存折，找翻了天也沒找到胡大砍。誰知胡大砍剛從瘦梅家出來，正好被胖蓮看見，胖蓮幾步躥上去，擰著耳朵把胡大砍拽回了家。在胖蓮的再三追問下，胡大砍只好實話實說，3萬塊錢的存折借給瘦梅了。

胖蓮嘴一撇，說：“她一個寡婦是金是銀，那么貴？”

胡大砍說：“我沒睡她，我這有借條。”

胖蓮看也不看，說：“這錢你要不回來了。”

時間不長，胖蓮真的翻臉不認人，跟胡大砍離婚了。

鎮上人說胖蓮：“哪家男人不是摟著自己老婆想著別的女人，心眼放開點，見慣不怪。”

胖蓮說：“我就不能讓人朝眼里揉沙子！”

肥 紅

肥紅胖得跟胖蓮不相上下，都在一個街上住著，鎮上人為了區分兩個胖女人，叫她肥紅。

肥紅男人個子不高，又瘦又小，比肥紅矮半頭，鎮上人卻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大洋馬。大洋馬挺精明，鎮上辦起舊機動車輛市場后，外地客人增多，大洋馬看準商機，貸款買了沿街地皮，蓋上三層樓，開起了旅社，飯店、停車、洗浴一條龍服務，幾乎天天客滿，天長日久，腰包鼓起來了，成了鎮上小有名氣的人物。

大洋馬有名，肥紅比大洋馬還有名。

一天中午，大洋馬在醉仙樓跟胡大砍一幫人喝酒，胡大砍說大洋馬沒有用，不敢碰別個女人。大洋馬喝得臉紅脖子粗，趁著酒勁在飯店小姐屁股上抓了一把，對胡大砍說：“你看我敢不敢摸！”這些都是酒話酒事，喝完酒就忘了。哪知道，胡大砍回家把這事當笑話講給老婆胖蓮聽，胖蓮對肥紅一說，肥紅立時就炸了鍋，兩口子從樓上打到樓下，大洋馬只有招架之功，哪還敢還手？大洋馬抱著頭，匆匆朝外跑，腳下一絆，跌在地上，肥紅幾步趕上，把大洋馬騎在身下又掐又擰，又打又扇，打得大洋馬連喊救命。一街兩巷的人都去看熱鬧，胡大砍一看事鬧大了，跑過去把肥紅拉起來，大洋馬還躺在地上叫，肥紅朝后一絆，腳沒站穩，一屁股又坐在了大洋馬臉上。等胡大砍把肥紅拉起來時，大洋馬臉都憋青了。

肥紅也嚇傻了，連忙找車把大洋馬朝醫院送。大洋馬緩過氣來，指著肥紅說：“你想害死我，當寡婦啊。”

肥紅名聲大振，鎮上沒人不知道肥紅大屁股功的。

肥紅跟瘦梅不一樣，瘦梅是一門心思絕對相信男人，肥紅說什么對大洋馬還是不放心。男人有錢就變壞，玩女人、包二奶哪夠他們干的？大洋馬在朋友家打麻將沒回來，肥紅打手機找，問大洋馬還回不回來，嚇得大洋馬立馬回家。有一回大洋馬陪朋友在飯店喝酒，肥紅打手機找，大洋馬一看是老婆的電話，心想陪朋友吃飯找什么找，有點煩，關了手機，沒想到，5分鐘后，肥紅的大嗓門就在飯店的廳堂里響起來了。

肥紅把大洋馬盯得死死的。

瘦梅過來勸肥紅：“紅組，我看洋馬哥不是那種人。”

肥紅說：“梅子，男人都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主。”

瘦梅說：“你看洋馬哥又瘦又小，就你拿他當個寶。”

肥紅說：“扔在大街上沒人要，他也是俺男人，也不能由著他瘋。”肥紅看看瘦梅又說：“我可跟你說過好幾回了，你得注意你家二胖。”

瘦梅說：“我家二胖我信得過。”

肥紅說：“我先把話說這兒，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大洋馬也學精了，不論在哪里，也不論干什么，只要老婆來電話，就對著手機編瞎話。大洋馬跟胡大砍老婆胖蓮是初中同學，不管胡大砍在不在家，大洋馬有時會到胡大砍家跟胖蓮說話。有一回大洋馬正在胡大砍家對老同學訴苦，肥紅的電話打過來了，大洋馬說在街上，一會就到家。大洋馬說著話，起身準備要走。胖蓮拉著大洋馬不給走，說：“你就給嚇成這樣？”

大洋馬笑著說：“管緊點好，管緊了有飯吃。”

肥紅笑罵道：“你這些臭男人，離開女人一天也不能過。”

肥紅管得這么緊，還是出事了。

大洋馬家的旅社飯店經營遠不如從前了，一天也沒幾個住宿的客人。一打聽，客人都去了遠在山里的馬陵山莊，說那里來了好多南方小姐，個個妖媚無比，服務熱情周到，就連鎮上人也開車到馬陵山莊去享受。肥紅叫大洋馬去參觀參觀學習學習。大洋馬聽從老婆的指揮，自己開車到馬陵山莊去吃飯，上來兩個小姐陪酒，酒喝多了，不能開車回來，開了房間，就住在山莊里。哪料到，半夜里警察查夜，從被窩里還查出個一絲不掛的南方女子。天沒亮，電話打到家里，要肥紅帶5000塊錢去帶人。

大洋馬酒喝多了，什么時候找小姐陪著睡覺來著？一個被窩里拽出來了，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大洋馬噴著酒氣對肥紅說：“媳婦，你看我現在酒還沒醒呢。”

肥紅說：“我知道，你有賊心，沒那個賊膽！”

果然，兩個月后，大洋馬才洗清了自己，查夜的是假警察，跟山莊是一伙的。

瘦梅來肥紅家玩，肥紅對瘦梅說：“對男人，該管的時候要嚴管，該信任的時候也得信任，是不是！”

瘦 梅

瘦梅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男人二胖是跟別的女人死在一起的。

瘦梅姓唐，叫唐紅梅，人長得瘦俏俏的，原來住在離鎮不遠的一個小村里，嫁到鎮上來以后，鎮上人都叫她瘦梅。

瘦梅男人孫二胖，長得膀大腰圓，差不多有瘦梅兩個人重，兩口子一胖一瘦，鎮上人沒少開他們的玩笑。大洋馬就逗過二胖：“二胖，瘦梅那么瘦，你小子悠著點。”

二胖大咧咧地說：“俺不會兩手撐著嗎！”

二胖的話成為美談，笑翻了一街兩巷的人。

二胖雖是鎮上人，家里卻不富余，瘦梅嫁過來以后，二胖家借了些錢，瘦梅又從娘家借了點錢，在街面上租了間房子，開了一家小吃部。瘦梅和二胖一心撲在小吃部上，起早忙到黑，漸漸攢了一些錢，又擴大店面，把小吃部開成了飯店。正當兩口子準備大干一場時，瘦梅娘卻生了癌，手術要花一大筆錢，二胖二話沒說，把飯店轉讓給別人，騰出錢來給瘦梅娘治病。瘦梅感動得不得了，對二胖說：“二胖，我一定對你好。”

二胖說：“這話怎說的，你娘就是我娘。”

瘦梅就覺得這世上沒有比二胖對她再好的人了。

瘦梅娘的癌癥沒治好，人死了，錢也花完了。瘦梅整天唉聲嘆氣的，覺得對不住二胖，二胖對瘦梅說：“嘆什么氣？咱重打鑼鼓另開張，我就不信咱過不過別人！”二胖借錢、貸款，買了一輛東風大貨車，給人送貨拉貨搞起了運輸。

搞運輸可不是輕快活，二胖自己開車。整天不在家，這邊送貨，那邊拉貨，此地到外地，外地再到外地，反正不能跑空車，拉貨送貨滿世界跑，一出車就是一兩個月才回來。一身膘子也掉了不少，把瘦梅心疼得不得了。二胖出車回來休息幾天，瘦梅天天做好吃的給二胖吃，把二胖侍候的跟個老爺似的。

肥紅是大洋馬老婆，娘家跟瘦梅是一個莊，兩家住的不遠，兩個人相處得跟親姐妹似的。瘦梅嫁給二胖，嫁到鎮上來，肥紅還是媒人呢。肥紅見二胖一兩個月才來家一次，住不上幾天又走了，不無擔心地對瘦梅說：“二胖一兩個月才回來一次，他能憋得住？”

瘦梅說：“紅姐，二胖對我好，我知足。”

“回家來要不要你？”

“回回都跟個餓虎似的。”

“那你也得多長個心眼才是。”

肥紅走了，瘦梅想想肥紅說的也是，二胖天天在外邊跑，什么樣的女人沒有，你不要她，她還朝你身上貼呢。這樣一想，瘦梅就常給二胖打手機，問二胖在哪里，多長時間能回家，二胖也總是如實說在哪里哪里，正朝家的方向找貨源，找到貨源回家就快了。二胖還說，出來一趟是一趟，反正不能空車朝家跑。瘦梅聽了，心疼得了不得，要二胖自己照顧好自己，該吃吃，該喝喝，別虧了自己。瘦梅悄悄說，我在家等你。雖是手機，瘦梅說完臉兒也會紅的像塊紅布。

瘦梅見了肥紅，就會把二胖的行蹤告訴肥紅：“紅姐，二胖在廣東。”過幾天，又對肥紅說：“紅姐，二胖在深圳。”

有一天，肥紅急急忙忙去找瘦梅，說：“我聽胖蓮說鎮西的桂蘭跟二胖車走了。”

瘦梅不信，說：“二胖自己開車走的，我還送到公路邊呢。”

“那怎么胖蓮說，有人在廣東見過二胖和桂蘭呢。”

“不可能，那么遠，咱鎮上人上那去干啥。”

“聽去廣東買舊貨的人說的。”

鎮上這幾年辦起了舊機動車輛市場，不少人到廣東那邊去販舊車、舊摩托回來賣。二胖也給鎮上人拉過貨。

瘦梅打開手機收件箱，翻出幾條短信息，對肥紅說：“紅組，你看，這都是二胖發給我的。”

肥紅接過手機一條一條翻看看，都是卿卿我我，纏綿得要死要活的話，看得肥紅眼熱心跳，把手機還給瘦梅，說：“你家二胖真騷。”

半個月后，瘦梅忽然接到寧波交警大隊的電話，說二胖出車禍了。

瘦梅第二天就跟長途客車趕到寧波，看了車禍現場的照片，二胖的車是撞斷護欄掉下橋的，二胖和一個女人一起死在駕駛樓里，女的穿著三點式，二胖的腰帶還是解開的呢。

和二胖一起死的那個女人，果真就是鎮西的桂蘭。

肥紅對瘦梅說：“我說的你還不相信。”

瘦梅搖搖頭，說：“紅姐，你別說了，俺家二胖不是那種人。”

肥紅急了眼，說：“紅梅，你腦子給驢踢了！”

瘦梅手機里保留著二胖發給她的短信，想起來就看看，想起來就看看，一直沒有再嫁人，帶著兩個孩子自己過。

（責任編輯 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