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英雄

這個故事發生在上個世紀饑荒時期某部新兵連里。

英雄這個新兵，個兒矮，黑瘦，在一百多新兵里顯不著他。英雄來到新兵連第一天還犯傻，蒸的大白饅頭隨便吃，他一口氣吃了12個，說還沒吃飽。指導員聽說趕緊跑來了，因為每個新兵都吃了七八個。饑荒年月，稀湯灌大肚，把腸子涮薄了，肚子灌大了。英雄的肚子圓圓鼓著，像抱個籃球。指導員害怕了，落淚了，他把新兵集合起來講，說紅軍長征到達陜北后，又意外地死了一些人，是可勁兒吃撐死的。人的肚子餓透了，是不能一下吃飽的，更是不能可著勁兒吃的，腸胃要有個復員的過程。指導員指著英雄圓鼓鼓的肚子說，像這大肚子，就已經危險了！

英雄第二次犯傻，是他夜里站崗。指導員查哨，見哨位上沒人，就尋找，見廚房那兒有動靜，就摸過去。原來，是有人端著槍用刺刀隔著窗縫往外扎饅頭，扎出一個，三嘴兩嘴吃了，又扎出一個，又三嘴兩嘴吃了，吃了第三個，指導員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到了他面前。英雄看清是指導員，嚇得槍掉地下了。指導員把槍撿起，給他拿好，苦笑說：餓，是吧？英雄低頭不吭。指導員又說：新兵都餓，可要都像你這樣做，會成什么樣子？指導員說的是實話，那時，部隊也定量，每人每月46斤半，要比市民的27斤高多了。可部隊吃的是干飯，量小，部隊是不準稀湯灌大肚的，那就沒戰斗力了。已經薄腸大肚的年輕小伙子一下適應不了啊！指導員又對英雄開導一番后，說：你要是能給我立個保證，今后不再這樣做，“晚點名”我可以不點你。英雄豎槍立正，說：我能改！

指導員把新兵吃不飽的情況向團里反映，團里著手從老連隊調救濟糧。老連隊不存在吃不飽的問題，一是肚里都有油水，二是都開荒種糧種菜，還養豬，改善生活。在等待救濟糧的時候，指導員還要炊事班在一段時間里做飯要稀稠搭配，這叫過渡期。

英雄第三次犯傻，指導員不忍了，動怒了。新兵連開憶苦思甜大會，本來沒有安排英雄憶苦發言，但安排的人講完了，會場上“不忘舊社會的苦，牢記新社會的甜”、“牢記階級仇，拼命干革命”的口號聲還震天響，人人熱血沸騰，仇恨滿腔，就像沖鋒號角吹響了，戰士們一個個爭先恐后奮不顧身要沖鋒陷陣！當喊聲平息，指導員問：誰家還有深仇大恨要控訴？可以自由發言。沖動得已經不能自已的英雄舉起了手，站了起來，沖了上去，震天的口號聲隨著響起：“不忘舊社會的苦，牢記新社會的甜”……這就像現在賽場上的啦啦隊，助威叫陣。英雄在這助威叫陣聲中，站在大家面前，他激動得發喘，胸脯氣得一鼓一鼓的。口號聲平息，該英雄憶苦思甜了，英雄話沒出口，“哇！”的一聲先哭了，哭著說：“俺姐餓死了，俺兄弟也餓死了，就剩我自己了……”指導員警覺，趕緊跑上去捂住他的嘴，拉他到一旁，喊：醒醒！劈臉質問說：你這是憶的哪門子苦？呵？你是個大傻子！

指導員不光對英雄生氣，更生副指導員的氣。他對副指導員去接新兵帶來個身高不夠，凈冒傻氣的英雄本來就不滿，現在又出了這么大個政治事故，責任叫誰負？憶苦思甜大會結束后，指導員喪著臉說副指導員：“英雄明顯身體不合格，你腰眼出氣啊？他還凈犯傻，現在我才知道，是你傻！呵？！”副指導員低著頭挨批評，等指導員說的沒勁了，無奈說了實話：“他那個地方連年受災，可公社、縣里為撈取災年奪得大豐收的政績，對災情隱瞞不報，弄得天災人禍餓死人。縣武裝部長對我說，你把英雄帶走吧，給他個活命，他是已故英將軍的兒子，給在天之靈的老將軍留條根兒吧，也算我們對革命先烈的一個敬仰和安慰……”副指導員是低著頭說的，指導員也慢慢低著頭聽了。

其實，英雄并不傻，軍事訓練不怕苦不怕累，刻苦認真，第一次實彈射擊，六發六中，打了59環，差一環就是神射手。英雄學習毛主席著作更是自覺認真，思想覺悟提高得很快，特別是爭當戰斗英雄的志氣格外高。他說他要對得起英雄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是他爹給起的，他喜歡。駐地居民失火那次，救火他沖在前，衣服都燒著了，頭發眉毛也燒著了，不管不顧，救人救物。居民說那個小個子救火像個英雄！指導員夸獎地問英雄：“你不怕死啊？！”英雄說：“不怕！”“為啥？”“要不是叫我來參軍，在家就已經餓死了啦！”指導員笑了：“又犯傻了不是？以后可不準再這樣說話！”英雄表態說：“指導員，我不傻，不信打仗時你帶我上，我保證給你立個大功！”指導員拍著英雄的肩膀說：“好，好，像我的兵！”

沒上戰場，英雄就立了個大功，而且“光榮”了——

那是個星期天，英雄和幾個戰友上山去玩。在崎嶇蜿蜒的山道上，開過來一輛汽車，車上裝滿了面粉、大米、還有豬肉。這是團里聽到新兵連吃不飽的情況后，向老連隊征集的救濟糧。英雄和幾個戰友見是軍車，截住招手問：“又來放電影了？什么片子？”司機伸出頭說：“不是放電影，車上裝的是救濟糧，等急了吧？”英雄和幾個戰友聽說救濟糧來了，歡呼雀躍，說不急不急，山道不好，小心點兒！汽車就開了過去。前面，一頭黃牛擋在道上，司機摁響喇叭，那頭瘦骨嶙峋的黃牛也犯傻，只是把橫在道上的身子順過來，像聞到了車上糧食的香味兒，舉著頭瞪著汽車不動。司機再摁喇叭，那黃牛也不肯走開。司機就偏打方向盤，想靠邊兒擠過去。一個不小心，車離路面，司機趕緊回打方向盤，車屁股竟朝后滑下去。底下是萬丈深淵啊！這一幕被英雄和幾個戰友看到了，英雄箭步跑了過去，搬起一塊石頭，要掩汽車輪子，阻止汽車向后繼續下滑。他搬的一塊石頭只掩住了一邊的汽車輪子，汽車傾斜，這更危險，就像黃繼光舍身堵槍眼一樣，英雄用肩膀扛住了另一邊的汽車輪子。

那幾個戰友面對險情，一開始害怕，不敢上前，英雄的行動帶動了他們，他們也搶著搬石頭掩汽車輪子。汽車保住了，救濟糧保住了，我們的英雄卻壯烈了！

英雄被定為烈士，榮記一等功。他是這個團建立以來新兵連里立功最高的一個新兵。

（責任編輯 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