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品”一詞出自唐李嗣真的《書后品》,其把“逸品”列于九品之上,視為書法評定的最高等級。李嗣真說“猶希聞偶合神交,自然冥契者,是才難也。而登逸品數者四人,逸之為末,信也。雖然若超吾逸品之才者,亦當絕終古,無復繼作也。”到了北宋,黃休復在《益州名畫錄》中說:“畫之逸格,最難其儔。拙規矩于方圓,鄙精研于彩繪,筆簡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故目之曰逸格爾”,至此確立了以“逸品”為最高境界的書畫品評體系。
“藝術的最高境界,就在于它高度的哲理化”,中國的書法“得益于東方民族特有的生活氛圍和思維習慣,更得益于民族傳統哲學的滋養”。對書法藝術影響最大的就是中國傳統哲學中的儒釋道思想。
一、 師法自然——道家
(一)逸品之“逸”
逸品之“逸”,乃逃失之意,后又引申為“超群”,如《論語·微子》“逸民”,集解曰“逸民者,節行超逸也。”朱景玄《唐朝名畫錄》所列為逸品之王墨、李靈省、張志和三人,多為高人逸士。莊子《逍遙游》整篇都在描述一個“逸”的人生狀態。可見,逸就是追求超越塵世的生活態度和精神境界,追求“逸民”、“隱士”的自由散淡的生活,提倡“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傲倪于萬物,不譴是非”精神。這是一種調侃世俗,不受世俗羈絆的高度超越的精神,其主張從“濁世”中超越出來,擺脫羈絆,追求自由,張揚個性。莊子的“逍遙游”其實就是“逸”精神的反映,這種思想滲透到藝術中,就出現了所謂的“逸品”。
(二)崇尚自然
黃休復說“畫之逸格,最難其儔。拙規矩于方圓,鄙精研于彩繪,筆簡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故目之曰逸格爾”。周積寅也說:“關于逸格,大抵是出自自然,不拘形似,筆簡意繁,有意外之趣,不可楷模的作品。”可見,崇尚自然,注重真性情的流露為“逸”的特征。老子《道德經》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家的審美思想是以一種非人工的“自然”為審美理想的。崇尚自然就是要融入大自然,忘卻勢力的,庸俗的社會生活。只有這樣才能達到神心與物的高度合一,達到毫無隔閡的藝術境界。
(三)“筆簡形具”——尚簡
“筆簡形具”就是以極其簡約洗練的筆畫,傳達出物象的神采氣韻和主體的精神特質即可,形為神設,以神賦形。“畫竹不酷似竹,逸筆草草,但寫胸中之氣。”古代逸民精神中的“簡”是自然的表現,對藝術而言,就是提倡“芙蓉出水”一般的率真。所以,簡可以看做是“逸”的外在形式。正如伍蠡甫先生所說:“簡約、簡率是文人畫中較有代表性的、較能體現‘士氣’的一種風格。”簡尤其適應表現“逸氣”,如倪贊的《魚莊秋蹊圖》,近處坡石上植數株枯木,中景不著一筆,空闊平淡,是為湖水,遠處山坡如帶,境界蕭疏,空曠之中含有孤傲之氣,被視為元畫逸品的代表。在畫家本人,這種虛靜之逸正是人生和生命的體驗凝聚而成,是人的精神在藝術的洗禮后從塵俗中得到釋放。
二、 逸品中儒家思想的體現
(一)品第觀本身既是儒家思想的產物
從政治思想上來看,儒家提倡禮教,主張嚴格的等級秩序,而道家是反禮教,反權威,要求自由平等,使每個人都能依照自己的需要去發展個人的秉性。可見“儒家的理想是生命的成長,充實,完成”。生活態度是入世的,就要“君子以自強不息”,比個高下。對書法作品來說,講“剛勁”、“雄強”、“大氣磅礴”,“軒轅古圣,端冕垂裳”,都是一些評判性的語言。以此來看,“逸品”本身就是儒家思想的產物。
(二)“逸品”是“神品”中之上品
“逸品”的位置在歷史上幾經變化,但現在把“逸品”作為中國書畫最高的審美標準已經是不爭的事實。所謂“高”,是在“神”“妙”“能”之上的高,它們是在一個評價體系之內的。“逸品”是“神品”中之更加出類拔萃者。徐復觀說:“魏晉時的‘逸’,實際上還包括對當時人倫品藻中對人所把握到的‘神’的概念之內,亦即包括在對神作分解陳述的氣韻觀念之內。”對此陳傳席也持相似的態度,認為逸在神上,逸本是神的最高雅的表現,是神的精華和提煉。
(三)書法中的“中庸”思想
中國書法藝術審美長期受到以“中”、“和”為主的儒家思想的影響,“中庸”之道可以稱得上是書法審美的靈魂。《論語·雍也》中:“重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儒家把中庸思想看做最高的行為規范,認為人的修養應當達到一種中和的境界。作為中國文化的典范,書法藝術自然離不開“中”、“和”的指導制約,書法藝術表現出一種“含而不露,密麗深沉”的“中和之美”就是其表征。需要指出的是,儒家思想同時也給書法藝術的發展造成了束縛,而“逸品”之所以能超越“神品”,就是因為它不但吸收了儒家思想的精華,而且得到了“道家”,“釋家”思想的滋養,克服了束縛,開創了新的領域。
三、 逸品中“禪宗”思想的體現
禪宗對人生抱有超然的審美標準,它所要達到的淡泊、孤寂、空靈、含蓄的理想境界也正是書法追求的最高的審美情趣。時至晚唐,書法藝術受儒家思想約束步入法度束縛日趨森嚴的窘境,書法家們活躍的感性思維被窒息,禪宗思想無疑為書法家尋求自我解脫提供了心理需要。書法理論上的“神、妙、能、逸”四格,“逸”格的正式出現,就是意韻的進一步發展,是一種不拘常格、超凡脫俗的獨特的審美范疇。而在禪風盛行的宋代書家更是遠追晉人遺韻,黃庭堅就非常明確地提出“以禪入書”。
“逸品”不拘常法,善于創新,自覺的遠離與鄙棄規矩,超越技巧的束縛。禪宗注重“本心”的結果便是打破偶像崇拜,擺脫一切外物的束縛,讓自己的“真心”得以顯現。清人朱和羹在《臨池心解》中說:“作書要發揮自己性靈,切莫寄人籬下。凡臨摹各家,不過竊取其用筆,非規規形似也。”書無定法,關鍵在于突破前人規矩,自出新意。禪宗的反對執著其實就是讓人們不要執著于經典,要“于相而離相”,“于念而離念”,臨帖旨在求取古人的用意,并非循規蹈矩,要從帖而入,由帖而出,書法藝術貴在求變。
四、 逸品是中國特色的審美標準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儒、道、釋三家源遠流長,對中國書法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中國書法藝術的美學價值與儒道禪對待宇宙的終極態度是密不可分的。中國書法藝術的終極宇宙觀是由儒、道、釋三家思想作為精神主干而共同構建的,一方面它們呈現為相互差別的美學傾向,另一方面,這些美學傾向又共同塑造了中國藝術的基本美學價值,規范了中國書法美學特色,豐富了中國書法的審美境界。
可以說燦爛輝煌的中國書法藝術,正是從博大精深的民族傳統文化中汲取了豐富的營養才顯示出了它獨特的藝術魅力。而作為書法藝術所追求的最高境界“逸品”,它不但吸收了道家崇尚自然,虛靜,簡約之美,同時也包含了儒家的中和、含蓄之美,禪宗的淡泊、空靈、孤寂之美。也正因為它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審美中最具有中國特色的美的質素,“逸品”才成為了中國書法藝術的最高審美范疇。因此,“逸品”作為中國書法藝術的審美標準才能被人們廣泛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