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格聯盟都是紙老虎？

近來，由行業協會帶頭掀起的集體漲價潮一浪高過一浪，一直處于零散狀態打亂仗的企業們正在以“行會”的方式聚合在一起，試圖發出統一的聲音，“行會”內的企業利益正以“行業利益”的方式拋頭露面，“價格聯盟”成為一個新的熱點經濟名詞。

不可否認，價格聯盟形成事實壟斷，損害了廣大消費者的利益。但同樣不可否認的是，并不是所有的價格聯盟都能夠形成價格壟斷，過往的事實告訴我們，競爭行業的價格聯盟是只紙老虎，過不了多久就分崩離析。我們更需要警惕的是壟斷企業的價格聯盟，因為它們的協調成本低，不容易從內部攻破，而且它們提供的是不可替代的民生消費品，對老百姓的生活影響更大。

集體漲價沖動

近來，集體漲價正在變成一種極易感染的“流行病”。集體漲價就如同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已引起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近期最引人關注的集體漲價事件，是方便面企業。占據90%以上市場份額的康師傅、統一、今麥郎、日清、農心等10多家知名方便面生產企業，7月26日宣布全面提價，平均漲價幅度在20%左右。

此前的6月21日，三元、伊利、蒙牛、光明和三鹿等14家國內外知名乳品企業簽署“乳品企業自律南京宣言”。簽字企業約定，共同取消乳制產品的捆綁、搭贈產品或禮品的銷售行為；取消特價、降價銷售等促銷方式。這實際上也是一種變相漲價行為。

而繼麥當勞、肯德基等洋快餐漲價之后，7月28日，中國快餐業聯盟召集馬蘭拉面、和合谷、麗華快餐、大娘水餃等20多家中式快餐企業高層召開會議，商討行業性漲價事宜，在此前后，該聯盟成員中的麗華快餐、大娘水餃、真功夫、味千拉面、吉祥餛飩等品牌已完成提價。

集體漲價的，還包括湖南省和上海市的豆制品企業，蘭州市的拉面館等。

集體漲價風也遠非局限于食品行業。8月6日，經中國民航總局牽頭，國航、東航、上航、南航、海航試行“京滬空中快線”，實行公交化運營，平均30分鐘一班，隨到隨飛并任意簽轉。與此同時，五大航空公司結成價格聯盟，將基礎票價控制在8折，京滬航線票價全面上漲。

此前的7月24日，五大發電巨頭集體上書國家發改委，懇請盡快在電煤價格漲幅大的重點區域啟動煤電聯動，提高電價。中石油等石油巨頭也都提交了成品油漲價申請。

這股集體漲價風潮，其實在去年就已初現端倪。

去年3月，可口可樂、百事可樂兩家公司幾乎同時上調了全系列碳酸飲料的出廠價，涉及品種近30款。4月底飲用水旺季啟動前期，農夫山泉提價6%，多家礦泉水企業隨即跟進。到7月牛奶旺季啟動前夕，光明牛奶將鮮奶價格上調5%，廣州本土的風行、燕塘、香滿樓鮮奶也集體提價，漲幅最高達10%。

漲價的幕后推手

觀察一波緊似一波的集體漲價潮，可以發現，集體漲價的背后往往有著行業協會或聯合會的身影。

例如方便面集體漲價，其幕后是世界方便面協會中國分會；中式快餐企業的背后，則是中國快餐業聯盟；牛奶企業集體漲價的背后是奶業協會，蜂蜜行業的后面是養蜂協會。

而湖南豆制品集體提價，4家發起單位中，有3家是行業協會——省食品行業聯合會、邵陽市食品工業協會、平江縣熟食企業協會。

面對成本上漲的趨勢，廠家與所有人一樣，第一個反應必然是試圖提高價格。但多數企業又會產生一種擔心：自己單獨提價，會讓競爭對手擴大市場份額。市場份額本身具有十分重要的價值，很多時候企業為了擴大市場份額而寧愿忍受一時的虧損。因此，廠家通常很自然地會想到組成一個價格聯盟，統一提價。而作為獨立于企業之外的“第三者”，行業協會無疑最適合擔當組織者的角色。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企業所副所長張文魁認為，絕大多數行業協會成員都是本行業大中型企業的法定代表人，足以賺取暴利的“價格聯盟”無疑對他們有著強大的吸引力，規避公平競爭實現暴利追求之余，憑借“價格聯盟”，仰仗行業協會，打壓擠兌“薄利多銷”的小企業的做法并不鮮見。

作為連接政府與企業的橋梁，行業協會的作用本來僅限于信息溝通以及規劃行業內企業行為，但現實情況是，“價格聯盟”雖然屢見不鮮，卻很少因此而承擔責任。張文魁認為，這是行業協會之所以頻頻出現在集體漲價事件幕后的原因。

不過，與行業協會推動價格上漲相比，更引人關注的是民航總局在京滬航線價格聯盟行動中所扮演的“牽頭”角色。方便面、快餐等行業的企業雖然在漲價上達成了共識，但他們之間依然是互相競爭的，消費者的選擇權和投票權依然決定著企業的命運，讓他們無法安心抱團，無法置消費者的需求和利益于不顧。而身為行業監管者的民航總局 “牽頭”組織價格聯盟，相當于裁判員在自己主裁的比賽中化身為某一方的運動員，是一種不折不扣的濫權行為。

正因為“牽頭者”身份和力量的不同，“京滬空中快線”與以往的價格聯盟有一個本質的區別：它不僅是一個簡單的價格聯盟，更是一種反競爭行為，旨在窒息和阻礙競爭。“京滬空中快線”實行的是公交化運營，每隔30分鐘一班，候機樓、辦票柜臺以及安檢通道等都是一樣的，航班可以自由簽轉，儼然成了一家公司。更為重要的是，五大航空公司之間彼此約定，當旅客以低于8折的價格購買機票簽轉時，第一家航空公司需要向簽轉的第二家公司補足8折的差價。這意味著，假如你以3折的價格從南航購買機票，而在航班當天改簽到國航，那么南航需要自掏腰包，為國航補齊票面價格的 5折。正是這個規定，將航空公司的價格底線約束到了8折以上。

假老虎？真老虎？

價格聯盟實質是變相的壟斷，違背了市場經濟下的公平競爭原則，違反了我國相關法律法規。退一步說，即使價格聯盟在短期內取得一定收效，緩解了聯盟企業的燃眉之急，但其潛在和長期的危害卻不可忽視。首先，制約了企業競爭，自由競爭是市場經濟的基本屬性，離開了競爭，市場就成為死水一潭。由于不同企業經營成本不同，卻執行相同的價格，形成大家平均瓜分市場份額的局面，無形中保護了落后，鼓勵不思進取，嚴重挫傷了企業發展的積極性；其次，損害了消費者的知情權和選擇權，傷害了消費者的利益，并且不利于培養消費者成熟的消費理念，最終贅及整個行業的長期發展。

不過，且慢悲觀，價格聯盟并非商家屢試不爽的靈丹妙藥。早在七八年前，“八大彩管”聯盟和“全國彩電業九大巨頭峰會”就已鬧得沸沸揚揚，卻迅速以失敗告終。之后，我們還見識過汽車、鋼鐵、空調、水泥、電腦、乳業、商場、酒店、證券等各種各樣的價格聯盟，但這些聯盟最終無一例外都擺脫不了夭折的歸宿。就在8月初，重慶洗車行業實行了4個多月的價格聯盟也宣告夭折，而未待國家發改委做出處罰決定，多家大超市銷售的康師傅、華龍等品牌方便面價格均有不同幅度的下調，所謂的方便面價格聯盟已經名存實亡。

因為在一個競爭充分的行業，任何價格聯盟的形成即意味著背離價格聯盟者將獲得巨大的獲利空間，對于價格聯盟來說，這無疑是一個致命的誘惑。企業為了自己的利益總是希望壓倒競爭對手，人性的基本特征就決定了這一點，企業以任何理由所結成的價格聯盟，總是有一種內在的自我崩潰的傾向。正是人們經常痛恨的企業的“貪婪”，反而讓企業不可能維持那可能損害消費者利益的價格聯盟。

蘭州市物價部門強行推出“限價令”后，牛肉拉面“只見拉面不見肉”的現象屢見不鮮，原來一碗就能吃飽的拉面現在根本就吃不飽，凡此種種，無一不說明公權強行介入市場，無論有著怎樣的行政善意，也難免會起到適得其反的調節效果。反觀重慶市洗車行集體漲價，市場的自我調節能力不僅讓價格歸位，同樣也讓服務與價格相稱。由此可以得出一個基本結論：對于市場問題，只有窮盡市場調節并無成效后，吁請公權干預或者公權主動干預才有合法性依據。事實上，正如許多有識之士早已指出的那樣，對于那些進入門檻比較低而且市場主體比較分散的行業，所謂的集體漲價不過是“紙老虎”，禁不起哪怕市場任何風吹草動的沖擊，以至于堡壘最容易從集體漲價的“同盟者”中被攻克。誠如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喬治·斯蒂格勒所說：市場總是消費者最好的朋友。

在競爭充分的市場條件下，價格聯盟的破壞性和剝削性既是有限的也是暫時的。只要市場競爭是充分的，只要進入和退出都是自由的，只要消費者始終保持著消費理性，那么在永遠的私利面前，這個貌似堅固的聯盟體內部，將始終活躍著強烈的瓦解沖動。然而，一旦這種競爭被窒息，而行業的進入壁壘又那么高，新的競爭者很難及時加入，那就是絕對的壟斷。競爭窒息的必然結果，只能是消費者權利的窒息和交易公平的窒息。

所以，真正能形成價格聯盟的是壟斷企業，這才是政府調控之手應該作用的地方。今夏國際油價大漲，幾大油企申請漲價未被發改委通過。隨后，中石油、中石化停止向福建、海口、廣州等多家油站供貨，造成成品油大面積緊缺。其實即使不漲，我們的油價已經比美國還高，而人工成本和國民收入卻遠低于美國。而這些胃口已被撐大的石油巨頭，為求一己之利不惜將社會穩定作為要挾的籌碼，形成價格聯盟既有能力也有動機，聯盟的穩固性也比競爭性行業強得多，這些價格聯盟才真正需要政府出手打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