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開行在與地方政府合作處置不良資產方面確乎有過成功經驗,但高校短、長貸轉換業務能否獲得商業上的成功,尚有待觀察
在出售土地之外,困擾中國高校的債務危機正在獲得一條新的解決路徑。
《財經》記者獲知,國家開發銀行(下稱國開行)在與教育部和地方政府的協商下,正試圖將各地高校的短期貸款打包轉為長期貸款。目前,遼寧、湖北兩省已完成省內高校短貸的一次性打包轉換,額度分別為73億元和81億元。
由于只有少數發達省份的商業銀行嘗試自行開展這一業務,國開行有望在全國高校貸款業務中占據重要地位。10月9日,一位地方金融官員告訴《財經》記者,“國開行態度非常積極,迄今已經做了相當一部分地區的高校貸款。”
此前的9月,教育部部長周濟在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布會上表示,為了解決全國高校超過2000億元的債務問題,“我們現在得到了銀行界朋友的支持,將把一部分短期的銀行貸款轉變為長期的貸款。”
國開行在與地方政府合作處置不良資產方面確乎有過成功經驗,但高校短、長貸轉換業務能否獲得商業上的成功,尚有待觀察。從微觀上,這取決于銀行的風險管理能力和高校的投資約束機制;而在宏觀上,則關乎公共財政體制和教育體制改革。
復制“渝富模式”
時至今日,系統性地解決高校債務的方案仍在醞釀之中。
然而,承載巨額負債的高校已經無法等待,在地方政府的幫助下,高校開始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哪怕是暫時性的。
解決問題最徹底的是廣東省。據知情人士透露,今年9月,廣東省政府一次性出資解決了廣東省高校150億元的銀行債務。
并非所有的地區都有如此的實力與魄力,其余地區的高校都只能將短貸轉為長貸。不久前,工行牽頭,聯合數家商業銀行組成銀團貸款,將江蘇大學短期貸款9億多元統一轉為五年期的長期貸款。
不過,商業銀行參與的短貸轉長貸畢竟是少數。由于存在償付壓力,商業銀行面對高校貸款已經進退維谷。在教育部主動與國開行商洽后,后者對高校貸款的興趣大增,遂開始與各個地方政府接觸。
一位地方銀監局官員透露,遼寧和湖北是兩個先行談判成功的案例。湖北是將省內高校的81億元短期貸款,打包置換成國開行的長期貸款;今年9月,遼寧省副省長魯昕向《財經》記者介紹,該省高校貸款73億元也已經與國開行協商,打捆轉到了國開行,實現了短貸轉長貸。
《財經》記者了解到,國開行目前短貸轉長貸業務,就是將高校原來的商業銀行短期貸款,轉為政策性的、長期低息貸款,使高校貸款的償還有了時間窗口。
對國開行來說,這一不良資產的處置模式并非首次。近些年來,國開行為地方政府“窗口公司”提供資金處置不良貸款的模式,一度在全國蔚然成風,其中最為典型者即為重慶的“渝富模式”。其基本邏輯在于,國開行提供輸血性的資金,地方政府在提供軟性擔保的同時,動員各種資源(包括規劃土地、以及對地方企業的行政力量)借以盤活不良資產,最終產生新鮮的現金流。這一模式盡管爭議頗多,但在經濟上升周期中,特別是在土地升值的推動下,確實化解了一些不良資產的死結(參見《財經》2006年第7期“渝富:一場沒有完成的演化”)。
目前尚難獲知,國開行在高校貸款問題上與地方政府以及教育部達成了怎樣的安排,但種種跡象顯示,確實參照了“渝富模式”的操作。對于國開行而言,“渝富模式”最大的風險在于,地方政府的軟性擔保并無法律支撐,而且在當前的經濟形勢下,高校不良貸款的處置能否取得滿意的結果,尚有待觀察。
來自教育部的人士證實了國開行介入高校債務重組,但稱,這是地方與國開行協商后的行為,并非解決高校債務的固定模式。同時,該人士稱,針對國開行重組債務的規模,并沒有具體的統計。但一位金融官員證實,目前許多地區如河南、廣西等地,都和國開行進入操作階段。
該官員認為,從長期來看,高校貸款確實是優良貸款,學校的設施要很多年才能發揮價值,短期貸款存在很多流動性風險,需要置換。他同時認為,“就全國高校貸款期限重組而言,國開行應是一個重要的主力軍,但不應該包打天下。”
“如果條件合適,商業銀行也可以組建銀團,將原來的高校貸款轉為長期貸款。我們認為,只有無法解決問題的高校,才應該讓國開行積極參與。”
高校債務重負
經過一年多的熱議,高校債務問題終于見到一絲解決的曙光。
中國社科院2006年中國經濟和社會藍皮書稱,高校貸款有可能成為新的高風險貸款項目,當時給出的高校負債規模是1500億元-2000億元。2006年底,廈門大學教授鄔大光的一份調研報告顯示,公辦高校的貸款規模在2000億元-2500億元之間。
今年3月19日,吉林大學在校內網上公開征集建議,以解決面臨的財務困難。根據該校財務處的數據,由于貸款壓力,吉林大學每年支付貸款利息多達1.5億元-1.7億元。此舉在社會上引爆了高校債務的償付問題。
但當時的熱議并沒有形成合理的解決方案。為此,2007年5月,全國政協副主席張梅穎率團前往重慶、湖北進行專題調研。此后形成的調研報告顯示,高校貸款總額已達2500億元,且有擴大趨勢。
高校債務的源頭,可追溯至1999年高校擴招。當年5月,在擴大內需的背景下,國家計委和教育部下達了普通高校擴招計劃。此后,國內高校招生規模由1998年的108萬人(全日制),增加到2006年的540萬人。
由于國家投入不足,教育國債資金發放時,要求地方政府和高校給予相應的配套資金。高校在地方政府的引導下,向銀行大舉貸款,形成了“財政撥款保吃飯,學費收入保運轉,基本建設靠貸款”的財務運行狀況。當時,身背沉重壞賬包袱的銀行也將高校貸款視為優質業務,爭相簽署“銀校合作協議”。 2000年開始,這種合作方式遍布全國各所大學,授信規模從幾億元到幾十億元不等。
教育部副部長袁貴仁在全國“兩會”期間承認,擴招后,全國高校共投入5000億元,其中政府投入僅有500億元,其他都是高校通過貸款和收費解決。
八年后,高校貸款第一個周期即將結束之時,沉重的債務包袱已危及高校教育、隱現金融風險了。
對此,率團調研的全國政協副主席張梅穎認為,還貸壓力不能完全由高校承擔,擴招是政府提出的要求,擴招必然擴建,土地非征不可,房子非建不可,不達標就要亮“黃牌”;學校本身不具備還貸能力,教育部提出“誰舉辦、誰投資”的原則,政府有責任化解高校還貸風險。
張梅穎牽頭的政協調研報告則建議,發行千億元教育債,其中部分用以解決高校貸款問題;著手對高校貸款實行貼息政策,由中央、地方和高校各自承擔2%左右的利率負擔;另外,應拍賣高校閑置土地償還貸款,同時要求高校節約辦學,嚴格貸款審批。
由于上述措施的落實需要時間,對于迫在眉睫的還款壓力,政協調研組提出,可變短貸為長貸,以時間換空間。
在此框架下,存在三種解決思路:其一是目前正在各地逐步試驗推廣的“短貸變長貸”。其二是賣地還債。2005年,江蘇省下發《關于切實做好省屬高校老校區置換工作的意見》,牽頭將省屬45所地方高校的老校區掛牌上市交易,土地置換收益主要用于償還興建新校區的銀行債務。同年9月,河南省教育廳等多個部門聯合下發文件,要求已經批準建設新校區,“原則上都要進行老校區的土地置換”。2006年,浙江大學靠近西湖的湖濱校區則拍賣出了17.6億元的賣地款。
然而,并不是所有地區的高校都能“賣地還債”。在西部,一些高校的資金在新校區建設尚未完成之時已近枯竭,土地無法置換,學校債務壓力沉重。重慶市有的高校一年需償還貸款本息5000多萬元,欠債率達60%-70%,財務風險巨大。
第三是通過政府的撥款和補貼,逐步消化高校債務。
但這些并非是最終的解決方案。一位知情人士告訴《財經》記者,有關部門正在醞釀一攬子的解決方案,希望能夠徹底解決高校債務問題。
償債責任誰當
2004年7月13日,教育部、財政部聯合下發《關于進一步完善高等學校經濟責任制加強銀行貸款管理切實防范財務風險的意見》(教財【2004】18號),文件明確規定:“貸款高校作為貸款的主體,必須承擔還貸責任。”
但在實際操作中,這一要求并不現實。其一,文件下發之前,大量高校貸款已經發放完成;其二,高校無法承擔還債責任時,政府作為高校的實際擁有人,無法置之不理。更何況,高校負債擴張的前因也是為了擴招擴建。
擴招的同時,高校的財政撥款體制沒有任何調整,導致國家對教育投入不足。由此,在當時教育部和地方政府的引導下,各個高校開始舉債辦教育。
與此同時,高校擴招恰逢城市化進程加快。各地方政府都致力于建設“大學城”,以此來加快城市化發展。一位業內人士稱,“大學城”本身不會產生什么效益,但可以帶動周邊房地產的價格,帶動服務業、配套產業的發展,增強技術的輻射等等。“大學城”不會產生直接效益,但社會效益很大。
擴建過程中,“相當一部分”大學校長不懂財務,不懂投資,對未來的現金流預期過分樂觀,而且習慣性地以短借長,根本沒有意識到流動性風險。與此同時,高校的投資效益約束不高,很多資金沒有得到有效的使用,或者有部分超前投資,導致資金安排上效益低下。
在上述多重因素影響之下,政府尤其是地方政府對高校債務難脫干系。
一位教育界人士指出,高校擴招是應對工業化對教育需求的合理舉措,國家資源有所不足,借貸發展就成為主流。
“高校財政危機是一個世界性的問題,舉債發展高教本身并沒有錯。”一位預算專家認為,關鍵在于要有健全的債務管理機制來防范風險,否則必將導致不負責任的短期行為。
這種說法也得到了金融部門有關人士的認同。一位金融專家稱,高校負債事件凸顯了“整個市場的運作(負債的市場化)和高校本身比較僵化的投資體制(計劃體制)形成的矛盾”。
在他看來,現在的高校投資體制“問題不小”,“效率不高”。雖然上級部門要求高校貸款要有承擔能力,但真的出現風險,還是要有政府來負責。
因此,要建立“良性的發展條件,能科學論證,計算償債能力、負債問題”,而不應該就事論事,僅僅解決現有的債務危機。“最好通過此事,從深層次上解決高校教育的改革與創新問題。”這位專家說。
本刊記者張宇哲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