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天下第一情人。”———我曾很張揚地宣告過對書的這個昵稱。
“紙和筆,畢生友,一盞孤燈長伴守。”———我還曾在書房里這樣“明志”。
昵稱和“明志”都來自心情———在無數年忍受住宅擠窄、一旦擁有一間可以獨享的書房,那心情,就如賈寶玉剛進洞房,真正是“從古到今、天上人間,是第一件稱心滿意的事啊!……”
當然,那會兒的心情,是絕然不會細想這面積是否夠得上“房”,那規模和檔次,是否稱得上“齋”;那心情,僅僅來自抬眼一望———哦,架上有書,四壁有書,厚的薄的,精裝的,簡裝的;有逃過劫難留存的,有縮衣節食一本本買來的,更有各方師友見贈的……一本本都有歲月留下的“鈐記”,一本本都有這樣那樣不同的來歷,置身其中,先不說閱讀的快樂,光依稀想想這些書的“來歷”和因來歷而生的“故事”,就夠自我陶醉的了;光細想這些“故事”和我也將可以更安心地寫出這這那那的“故事”,就更是只有“自我”而無“他們”的了:這“自我”用不著解釋,這“他們”也是指家人———家人也越來越習慣將這書房看成是全家特別是我的“圣地”了。通常,我只有晚間和節假日才有可能和書房“耳鬢廝磨”,所以,一般情況下,“他們”在這時都不會相擾于我的。
二十年多年前,相交甚篤的黃苗子先生,在看了與我相關的一篇小文、并得知我的“屬相”以后,建議我的書房應該起名:十駕齋。
“十駕齋”其意不言而喻:駑馬十駕,功在不舍。既是古話,也是我曾經有過的自勉。苗子先生既說且做,大筆一揮,“十駕齋”三字墨汗淋漓,好不灑脫!
這樣的饋贈,是不能隨隨便便張掛的,而二十多年前,我也根本沒有“書房”———直到前年真正搬了家有了相對像樣的書房時,我才請能工巧匠的妹夫,選了極有份量的一塊桐木,細鋸細刨成一塊匾額,然后將這三字鐫刻其中,綠泥款識、棕紅篆刻,連苗子先生那方小小的閑章也刻得一絲不茍,這塊匾額在書房門楣上方端端一掛,嘿,這屋子連同四周的白墻粉壁,仿佛立時就有了神魂,這匾額,好像從字縫里就透出了書香!
(選自《我的人生筆記———六十年的原聲帶》/ 葉文玲 著/時代文藝出版社/2006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