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建和諧語言關系 加快語文現代化進程

馬慶株，1942年生于天津，1963年畢業于天津師范學院中文系，1978年考取北京大學漢語專業研究生，1981年到南開大學中文系任教至今。現任南開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博士后合作導師、《南開語言學刊》主編、南開大學語言研究所學術委員會主任。兼任天津市語言學會會長，中國語文現代化學會會長，中國修辭學會副會長，中國高等院校功能語法研究會常務理事，人大復印資料《語言文字學》學術委員，《漢語學報》《漢語學習》和《東方語言學》編委以及《現代語文》顧問等職。

馬慶株先生的專業研究方向為現代漢語語法，兼及詞匯、修辭和語文現代化。主持完成了國家社會科學基金4項課題，先后獲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優秀成果獎，全國高等學校人文社科研究優秀成果二等獎，北京大學王力語言學獎，天津市社科優秀成果獎等獎項。發表語法理論和方法、語法、語法學史、詞匯、修辭和語言規劃等領域的著作和論文多部（篇）。

桑哲（以下簡稱桑）：馬先生，您認為《漢語拼音方案》對漢語學習起到了哪些促進作用？方案本身還有哪些需要改進或補充的地方？

馬慶株（以下簡稱馬）：《漢語拼音方案》作為注音工具是比較完善的，是學習漢字和推廣普通話的有力工具；“注音識字，提前讀寫”教改實驗十分成功，有利于實現兒童智力的早期開發，有助于提高學生的語文素養，值得在全國范圍內推廣。《漢語拼音方案》作為拼寫工具還不夠完善，同音詞還不能分化，須要按1958年2月11日全國一屆人大五次會議決議要求在實踐過程中求得方案的進一步完善。值得注意的是，方案不能修改，只能適當補充。

我于2001年9月8日應英國漢語教學學會葉步青會長之邀在牛津大學講語法研究方法之后，有些英國漢語教師問我：“同音詞須要區別，請問應該怎樣區別？”由于他們不教漢字，教材被稱為“文盲”課本。我想：能不能讓英國人學了漢語拼音之后，像學了拼音文字一樣不再是“文盲”？如果漢語拼音區分同音詞，拼寫功能就會大大增強。借助于軟件，利用電腦就可以閱讀漢語文章，在閱讀中可以輕松地學習漢字，還可以用漢語拼音寫作，再借助于電腦轉換成漢字。特殊寫法應該符合《漢語拼音方案》，符合國際習慣和語音學原理。采用曾經有過的字母組合，吸取既往方案的長處，還應該與聲旁相聯系，以便于類推，減輕記憶負擔。這樣，學過《漢語拼音方案》而沒有學過拼寫方案的人也能讀懂。完善漢語拼音以后，軟件可以使會漢語但沒有學過漢字的外國人能讀、能寫，因而會有更多西方人學漢語，這有利于漢字借助漢語拼音走向世界。

目前，由于沒能用漢語拼音廣泛轉寫、音譯外來詞，使得外來詞書寫混亂，這不僅妨礙人際交往，而且還加重了外國人學漢語的困難，也加重了中國人學外語的困難。

桑：您認為《漢字簡化方案》中的簡化字有哪些進步？還存在哪些問題？

馬：《漢字簡化方案》中的簡化字，大部分古已有之。1956年，國務院公布《漢字簡化方案》，給了簡化字以正式地位，降低了漢字的繁難程度，降低了對學生視力的損害程度。簡化漢字方便學習和應用，在一定程度上保護視力，體現了科學的文字發展觀和以人為本的教育理念。

漢字數量龐大，不利于學習使用，有必要控制到個人能夠掌握的數量范圍之內：高中文化程度的人一般掌握4000字，大學文化程度的人一般掌握4500字，具有較高漢字應用水平的文字工作者掌握5500字。漢字的異體字數量巨大，應該整理。1955年12月，文化部和文字改革委員會聯合發布了《第一批異體字整理表》。從語言文字的實際應用來看，還應該繼續整理異體字，完成第二批、第三批“異體字整理表”。經過整理歸并，現代通用漢字控制到《漢字應用水平等級及測試大綱》中的5500個之內，記錄現代漢語應該基本上夠用，這個數目比越南文音節拼寫形式數少700個，將不再是世界上最多的。如果增加700字，與越南文音節拼寫形式數一樣，達到6200字，將仍然是世界上最多的。

桑：我國的學校教育從小學甚至學前班開始就重視外語教學，有些學校不從實際出發，盲目追求“雙語教學”，以至于出現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熱門”觀點，您是怎樣看待這個問題的？

馬：多年來，“外語熱”、“母語冷”的社會現實已經對母語教學造成了沖擊。國家有關部門應該設立課題，調查所謂的“雙語教學”對學生語言態度、價值觀、人生觀、世界觀的影響。為適用我國現代化事業的需要，外國語教學應該加強，但不能因此而置多項法律于不顧，從事實上改變法定的基本教學語言。學好母語有助于外國語和其他各門課程的學習。我國內地教學質量普遍高于香港的英文中學，主要原因是內地學校采用母語教學。在中國，法定的國家通用語言（普通話和規范漢字）應該高于任何一種外國語言文字，只有這樣，才能實現漢語的國際傳播，中華民族才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桑：前幾年，《現代漢語詞典》和《現代漢語規范詞典》之間曾經有過影響很大的爭端，您認為應該如何編好漢語詞典？編寫類似詞典，應該把握什么原則？

馬：編一部詞典很不容易，應該考慮選詞的使用度和頻率，這需要利用大規模語料庫選收“活詞”，保證選詞的科學性，避免收入現代根本不用的“死詞”。利用語料庫可以避免漏收現代常用詞，在這一點上，《現代漢語規范詞典》做得比較好。

改革開放以前，讀者生活水平普遍低下，當時詞典兼作字典是符合市場需求的。現在應該講究科學性，語文詞典不宜再兼作字典，但目前《現代漢語詞典》和《現代漢語規范詞典》還在兼作字典使用。原則上，詞典要收作為備用語言單位的詞、詞的構成材料（詞素和由詞構成的固定詞組），不要收入言語性的臨時詞（未登錄詞）、臨時詞組，更不應該把不是語言單位的不成詞的字收作條目。

編纂詞典應該特別注意科學性，不應該出現錯誤。《現代漢語詞典》由語言學家丁聲樹、呂叔湘把關，又經多次修訂，總體上看，釋義比較好，但也不是沒有問題。例如《現代漢語詞典》從試用本第412頁（商務印書館1973）到第5版第562頁（商務印書館2005）、《新華字典》第10版第184頁（商務印書館2004）它們共同的不足之處是：口音欠hm[h跟單純的雙唇鼻音拼合的音]哼hng[h跟單純的舌根鼻音拼合的音]，錯了35年！實際上分別是雙唇清鼻音加雙唇濁鼻音和舌根清鼻音加舌根濁鼻音，始終是鼻孔出氣，先清后濁，始終是鼻音。口腔始終緊閉，根本不可能有口音h。開頭的音是清鼻音，這種音在苗瑤語族語言中很普遍。漢語中清鼻音只出現在嘆詞中，h不能與雙唇/舌根鼻音拼合。這個意見我曾經當面口頭提過，未見改進，只好公開批評。

桑：您認為新課程理念下的中小學語文教學，特別是語文教材編寫，應該如何更好地貫徹《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等法規政策呢？

馬：中小學語文教學淡化語法和漢語拼音的錯誤做法違反了《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妨礙了漢語言文字的規范化、信息化和國際化。我們要對規范漢字有信心，克服漢語拼音恐懼癥，發揮漢語拼音的積極作用，提高普通話和規范漢字的教學水平。要教育學生熱愛普通話、學好普通話、使用規范漢字和漢語拼音，達到提高語言文字應用能力的目的。拼音的“拼”是“合”的意思，可是現在很多人使用的所謂拼音實際上是“分”音，把一個音節拆成了幾個音節，這是不科學的。例如把guan讀成“哥-屋-安——觀”；把qian讀成“七-衣-安——欠”。小學階段應該推廣有利于提高學生素質的“注音識字·提前讀寫”經驗。要完整地教學《漢語拼音方案》，方案各部分都要列為教學內容，不僅要教聲韻調，還應該教字母表和隔音符號。大中學校學生應該掌握正詞法基本規則。這樣才能正確拼寫漢語，在堅持使用規范漢字的同時，在漢字不能和不便使用的領域擴大漢語拼音的使用范圍。

桑：對于目前語文教學中提出的淡化語法教學、淡化漢語拼音的觀點，您有何感想呢？

馬：我和一批同行是1956年語文教改實驗（把語文課分為《漢語》和《文學》兩門課）的受益者。目前對那段歷史的看法是片面的。現在語文課離語文學科的要求似乎越來越遠了。淡化語法和漢語拼音，是非理性、反科學的錯誤做法，不利于學生把對母語的感性認識提升到理性認識的高度，不利于學生形成科學的語言文字發展觀。違反科學發展觀，將導致教學質量的下降。有關部門應該研究各級各類學校語文教學的任務和重點，避免顧此失彼。

桑：曾經被忽略的《大學語文》課程，近來又得到了重視。您認為高校開設大學語文有哪些必要性？《大學語文》應該安排哪些方面的教學內容更為合適？

馬：近年來，漢語國際傳播已成為中國的一項重要國策，孔子學院在世界各地紛紛建立，漢語熱將要到來。漢語國際化需要數以百萬計的漢語教師，僅靠大學中文系已經滿足不了對外漢語教學對師資的需要，在這樣的背景下，國家啟動了志愿者計劃。高校面向非中文專業開設《大學語文》課，有利于提高大學生的語文素養，從而提高整個民族的文化素養和語言文字應用水平，有利于培養對外漢語志愿者教師，滿足漢語國際傳播事業的需要，也有利于使大學生畢業后多一種擇業選擇。語文是語言文學，也是語言文化，大學語文應該包括古今漢語、中國文化、中國文學，不應該局限于文選。

桑：對于阻止學術腐敗問題，您和部分學者做了很多具體工作。您認為學術腐敗存在的關鍵點在哪里？為什么會滋生學術腐敗？我們應該如何遏制學術腐敗呢？

馬：我認為，滋生學術腐敗的根源在于領導層和學術評價體系。學校領導應該按照教育部2002年2月27日頒布的《關于加強學術道德建設的若干意見》和教育部2004年6月22日頒布的《高等學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學術規范（試行）》，旗幟鮮明地反對學術腐敗，而不是態度曖昧，不痛不癢。如果急功近利，使剽竊者得不到嚴肅處理，此類事件還會發生。學術腐敗阻礙學術進步，危害社會，傷害創新，因此必須旗幟鮮明地堅決反對。

要有效地遏制學術腐敗，必須作到以下幾點：

第一，各級各類學校都要樹立正氣，狠抓學風教育。各級人大和黨委要監督同級和下級教育機關抓學風問題的落實情況。第二，保護、鼓勵甚至獎勵據實舉報者。第三，嚴肅處理剽竊者，以儆效尤。公開曝光情節嚴重者并予以開除；即使不開除，也要解聘和降級，至少五年內不得聘用剽竊者從事教學科研工作。第四，建立起校（院）長負責制和問責制。教育部和省市人大應當向教委（廳局）問責，省市教委（廳局）向校（院）長問責。追究不作為、縱容包庇甚至與剽竊者沆瀣一氣的領導者的責任。建立起這樣的制度，并堅決貫徹執行，就一定能夠根治學術腐敗。天津市語言學會最近（2007年6月）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了《震驚海內外的學界打假大案始末》，從該書中就可以看出學術腐敗存在的關鍵點，看出滋生學術腐敗的原因以及應該如何反對學術腐敗。

桑：您認為中國語文現代化學會應該做哪些方面的工作？近幾年，學會的發展目標和規劃有哪些？

馬：中國語文現代化學會要在國家語委的領導下，為構建和諧的語言關系，為語文現代化（即語言文字的規范化、信息化、國際化），為漢語的國際傳播貢獻力量。

（一）學會是全國范圍內的群眾性學術團體，所以要增強群眾性，在碩士生、博士生、大學教師、編輯記者、支持語文現代化的黨政干部、中文信息處理研究人員、中小學高級和特級教師及其他有志于語文現代化研究并且卓有成績的人員當中積極地發展會員。

（二）《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為語文現代化研究開辟了廣闊的道路，指明了前進的方向。學術團體要增強學會的學術性，為了提高學術會議的水平，應當發展研究生導師等著名學者加入我會，以承擔國家語委和其他方面的科研任務。研究語文現代化，方向要正確，否則將是做無用功。（例如：對《漢語拼音方案》不能修改，只能完善。）為此，建立學會學術委員會；開展評獎活動，鼓勵會員研究語文現代化；舉行大中小型專題討論會，出版論文集和叢書；向刊物推薦優秀論文，調動大家參加學會活動的積極性。

（三）為了培養新生力量，解決后繼乏人的問題，建議學位授予單位培養語言規劃研究方向的碩士生、博士生。為了保證培養質量，學會組織研討研究生培養工作，組織各博士點、碩士點導師編寫和出版有關教材。

（四）按照科學發展觀擴大宣傳語文現代化理念，語文理念現代化是語文現代化的前提。擴大學會的社會影響，首先要學習宣傳有關法律，用法律統一思想，實現語文理念的現代化。以《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為指導貫徹國家語言文字方針政策，普及語文現代化知識，辦培訓班、交流講學，舉辦講座。辦好會刊，辦好網站。發動會員撰寫文章。

（五）與兄弟學會加強聯系，與有關研究機構建立關系，與國家漢語國際推廣領導小組建立聯系，與其他各方面建立和諧關系。

桑：馬先生，作為語言規劃方面的知名專家，您認為目前我國語言規劃的主要任務是什么？

馬：我在2006年10月28～29日舉行的中國語文現代化學會第7次學術會議上說過：“語文現代化是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面向現代化的，是在科學發展觀指導下的，體現‘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與時俱進的中國語言規劃。語文現代化應該是語言共同化和語言多樣化的和諧統一，是拼寫工具與漢字的和諧共存，是漢語言文字與國際的接軌，是《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的徹底落實。促進漢語規范化、信息化、國際化，可以增強漢語的活力，提升漢語的地位，使漢語的傳播、推廣達到新的廣度，使漢語真正成為世界主要國際語言之一。”

語言規劃就是語文現代化，是貫徹國家語言文字方針政策，保證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的法定地位，落實漢語國際推廣國策。漢語國際推廣是一項綜合工程，漢語國際傳播作為一項語言戰略應該成為我國語言規劃的中心內容，應該有長遠目標。這個長遠目標可以確定為21世紀末使漢語真正成為國際性語言。具體指標是：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教學的教師人數超過對內漢語教師；把漢語作為第二語言學習的人數超過漢語母語人口；漢語成為更多國際組織和國際會議的工作語言和正式語言。

為了促進漢語國際推廣，保持世界文化多樣性，擴大與各國人民友好交往，要處理好語種間的關系，制定外國語教育規劃。要高度重視漢語言文字和所有各國語言文字，重視英語但不要獨尊英語。教學語種應該多樣化，語種選擇依據政治、經濟、教科文、人口分布，要對各個語種做出綜合評價。這里的“政治”指的是使用該語言的國家數和國際組織數，是否具有國語或官方語言地位，官方語言還區分全國性和地方性官方語言；這里的“經濟”指的是有沒有經濟中心、經濟發達程度；“教科文”指的是有沒有文字以及文獻豐富程度。第一外國語語種以聯合國正式語言和工作語言英文、法文、西班牙文、俄文、阿拉伯文為主；也可以從使用人口1億以上的德文、日文、馬來文、葡萄牙文中選擇。重點中學和大學要開設第二外語。第二外語可以從上面列舉的語種中選擇，也可以從使用人口在1000萬人以上的語言，如韓國文、意大利文、羅馬尼亞文、希臘文等語言中選擇。對外漢語教學專業碩士還可以學第三外語，第三外語可以包括使用人口在100萬人以上的各種語言，還包括使用人口在100萬以下的國語或官方語言。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培養出多語種的漢語師資，也才能縮短我國人民和世界各國人民之間的心理距離，激發各國人民學漢語的熱情。

美國教育部1985年確定了169個重要教學語種。我國的外國語教學語種在今后的三十年內至少應達到69個語種。五十年之后應該爭取接近美國的教學語種數，達到100個語種以上。為了實現這個目標，英語以外的其他語種必須立即著手擴大招生，以加強與各國文化教育的交流合作，培養外國語師資和漢語師資。我們既要面向未來，又要腳踏實地研究開設的不同外國語語種之間的比例關系。

欲使本世紀末達到10億外國人學漢語的漢語國際傳播目標，約需要5000萬漢語教師，這有必要制定相應的漢語教育規劃。為此應該加強語言學基礎研究和語言應用研究，加強對比語言學研究。以語言地位規劃研究帶動語言本體規劃研究，以語言本體規劃研究帶動漢語言文字學本體研究。以漢語言文字本體研究支持漢語言文字本體規劃研究，以漢語言文字本體規劃研究支持語言地位規劃研究。要根據漢語國際傳播的需要研究漢語的理據和特點。

要擴大漢語的使用，營造更好的漢語學習環境。商標、商品包裝和廣告牌所使用的語言要用規范漢字和漢語拼音，出口商品應加標輸往國的文字。

增加漢語文獻信息總量，提高漢語學習的價值。中國學術論文和著作如果出版外國語文本，應該規定必須同時出版規范的漢語文本。漢語文獻總量力爭達到世界領先水平。要大力培養精通漢語的外語翻譯人才，把更多優秀的外文著作翻譯成漢文出版。

語言政策應該經過充分的科學論證。為了增強漢語的國際競爭力，要加大語言學對語言生活的干預力度。語言學工作者應該有參與意識，關心國家語言規劃，關心漢語的命運和前途。

（桑哲，中國語文現代化學會理事、全國中語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