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類在現代漢語中是一個很特殊的問題,多年來許多人都曾論述過,但是至今也沒得到很好解決。現在,我們也想就這個問題談談自己的看法,以此和大家一同探討。
我們認為,如果一個詞至少有兩個義項分別具有不同詞類的系列特征,那么這個詞就兼屬這些詞類。
一、“一個詞”的說明
(一)明確研究的對象:“詞”
1.這個詞是語言中的詞
語法學是語言學的一個分支,它的研究的對象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詞類。但是,語言和言語是不可分割的,語言必須存在于言語中,而且語言的變化歸根結底是言語的變化引起的,比如“活用”和“兼類”。一般來講,任何人都可能對某一個詞進行活用,任何一個詞也可能被某個人活用。如果這種言語中的活用,只是某個普通人極偶然的現象,這是不可能引起社會注意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用法就有可能被一些人或某個言語社團所接受進而被社會上大多數人所使用,那么它就變為活用了。這種“活用”隨著其在語言中使用頻率的提高,又極有可能轉變為語言中的“兼類”,因為它在“活用”中臨時獲得的意義和功能已經被固定下來。雖然,我們原則上研究詞類要排除言語因素的干擾,但是實際執行起來是不可能的,因為某種現象從言語中上升到語言中是一個漸變的過程,其間有個模糊狀態。盡管如此,我們還是盡量堅持我們的原則。
2.這個詞應該是共時狀態下的詞
就語言本身來講,它既有歷時的一面,也有共時的一面,任何階段的語言都無法割斷與過去狀態的聯系,語言中的詞匯也是這樣,現代漢語中的詞匯就有古代的成分。然而,應該值得我們注意的是,這種詞匯在語音、意義和用法等上面可能隨著時間的流逝或多或少出現這樣那樣的變化,那么我們在分析詞的兼類問題時就不得不考慮這些問題。從歷時的觀點看,某個詞或者由于活用或者由于其他什么原因,有可能產生兼類,進而隨著語言的發展,詞類間經過一番消長,又有可能分化出或轉向別的什么詞類。當然,每個階段都會經過一定的時間,短則幾十年,長則上千年。然而,從共時的角度看,某個詞可能處在活用階段、兼類階段或者已經轉向其他詞類的階段。我們研究兼類問題時,主要是從共時的角度也就是從現代漢語的角度來考察。
3.這個詞還應該是普通話中的詞
現代漢語即現代漢民族共同語,是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以典范的現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范的普通話;而方言,這里主要指地域方言,是現代漢語的地域變體。這兩者是不同的概念,而且各有自己相對獨立的詞匯系統。但是,普通話和方言又是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的。普通話要保持鮮活的生命力,往往要從方言中汲取營養,尤其是吸收一些詞匯。然而,在語法特征和意義上,有的吸收是完全的,有的是不完全的。這就造成某個詞在普通話和方言詞匯系統中可能屬于同一詞類,也可能屬于不同詞類。因此,在這里,我們希望引起大家注意的是:兼類問題所研究的領域應該是普通話而不是方言,對于進入普通話的方言詞匯應該具體分析。這個問題同樣適用于進入普通話的社區詞語、行業詞語、外來詞語等。
(二)判定兼類的前提:“一個”
1.我們可以從文字上進行判定。文字是記錄語言的書寫符號系統,那么現代漢字就是主要記錄普通話的,它是漢字發展到現階段的狀態。而且我們要想對詞類進行分析,就必須借助文字。在普通話中,文字和詞是能相對應的,無論是用一個漢字記錄一個詞還是用幾個漢字記錄一個詞。但是,下面幾種情況應該注意:古今字(“說/悅”,古字所記錄的詞中的某個義項后來獲得獨立,于是另造一字即今字來記錄它,但是它們此時已不再是一個詞了,而是兩個詞)、通假字(“早/蚤”,這種通假只存在于古書中,在現代它們記錄的已不是同一個詞了)、繁簡字(“圖/圖”,繁簡字的情況早在甲骨文時代就已經存在,尤其是自新中國成立以來進行了大量簡化,雖然繁體字和簡體字所記錄的是同一個詞,但是在普通話中已經不再使用繁體字了)和異形詞(“蔬菜/菜蔬”,這種情況雖然還存在,但有的已經淘汰了一個,有的還在消長中,還有的有待分化或規范,這是普通話中的特殊情況,最終需要得到解決)。如果能夠清楚地辨別以上幾種情況,我們就可以說:在普通話中,詞不同,記錄它的文字就不同;文字不同,它所記錄的詞也不同。因而,它們也就構不成兼類。
2.我們也可以從聲音入手。大家知道,詞是聲音和意義的結合體,聲音是它的物質載體。因此,在分析詞的兼類時,我們也可以從這個方面進行考察。在普通話詞匯中,如果聲音不同,那么聲音所承載的詞就不同,詞不同就不能構成兼類。下面幾種情況也是值得注意的:兒化(把/把兒)、輕聲(非輕聲的“擺設”/輕聲的“擺設”)、改變聲調(上聲“好”/去聲“好”)和轉變聲韻結構(傳說的“傳”/立傳的“傳”),以上幾類聲音所承載的詞是不同的。那么,其他不同聲音所承載的詞自然也不是同一個了。此外,異讀詞也是一個很特別的現象,這是普通話需要解決的問題。
3.我們還可以從意義入手。這主要是用于處理同形同音詞(大米的“米”/米尺的“米”)。如果記錄詞的文字和聲音都相同,但它們的意義對現代大眾來講感覺不出它們有什么聯系,那么它們也不是同一個詞。
二、意義和功能
(一)現代漢語的詞類和句子成分并不一一對應,同一詞類可以充當不同的句子成分,同一句子成分也可以由不同的詞類充當。例如:動詞主要作謂語,但是也可以做主語、賓語和定語;主語主要由名詞充當,但是也可以由動詞和形容詞充當。舉個例子:“學習很好。”“學習”在這個句子中作了主語,那么此時它屬于哪一類詞呢?我們可以把它擴展一下: “他學習英語很好。能夠學習下去很好。”這時它作了謂語又帶了賓語、受副詞修飾又帶補語等,這些事實說明,“學習”是動詞。我們不妨再進行一次擴展:“*一個學習很好。不學習很好。”大家都知道,名詞可以接受表示物量的數量短語修飾而不能受副詞修飾等,這顯然與我們第二次擴展相矛盾,也就是說此時的“學習”不是名詞。以上說明“學習”在句子中雖然作了主語,但是它的動詞詞性沒有變成名詞詞性。
因此,如果判定一個詞的類別僅僅從它作什么句子成分出發,或者說從它的功能(即它與其他詞的組合能力)出發是不夠的。那么,我們怎么才能夠判定一個詞的類別呢?我們認為,只有把一個詞的意義和功能結合起來,才能較好地解決現代漢語中詞的類別問題。
(二)在分析詞的類別時,我們主張先從意義入手
原則上講,如果一個詞的意義在不同的組合中(含與不同詞的組合和作不同的句子成分),沒有發生變化,那么它所屬的詞的類別就沒有發生變化。還是以“學習”為例:“學習很好、熱愛學習、學習語文、學習資料(此處看作偏正結構)。”在這些結構中,人們通常認為“學習”都是動詞(可以用上面的方法擴展出合法的句子來進行證明),原因就是它的意義(從閱讀、聽講、研究、實踐中獲得知識或技能)在這些結構中沒有變化。如果我們否定這一原則,把這些結構中的“學習”看作名詞、動詞或形容詞,也就是把它看成兼類詞,那么現代漢語中絕大多數詞都會成為兼類詞,因為它們也可以處在類似的結構中,如此一來就最終造成“詞無定類”,就會使詞類研究失去意義。這樣,我們就得到初步結論:通常情況下,一個詞只有在不同的結構中意義發生變化時,它的類別才可能發生變化,它才有可能是兼類詞。
根據以上結論,我們可以推斷單義詞是不可能兼類的,因為它們的意義在任何結構中都很難發生變化。于是剩下來的只有多義詞了,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多義詞都是兼類詞。我們要知道它們不是一個概念:多義詞是詞匯學的范疇,著重研究詞的意義;兼類詞是語法學的范疇,重點考察詞的語法特征。盡管如此,我們也無法否認一個詞的多義正是它兼類的前提。究竟一個多義詞是不是兼類,我們要具體分析它的每一個義項,這時要結合功能。
首先區分多義詞的義項是語素義還是詞義。如果某個義項是語素義,那是應該排除的,因為它在語法結構中是不能獨立運用的。如:“明白”的“明”是“清楚”的意思,“英明”的“明”是“眼力好”的意思,它們都是語素義。
其次還要排除的是各個義項具有相同語法特征的多義詞。如:“加入”,一個義項意思是“摻進去”(如“加入食糖少許”),一個義項意思是“參加進去”(如“加入足球隊”),它們都是動詞,所以“加入”不是兼類詞。
于是,剩下的只有各個義項具有不同語法特征的多義詞了,只有它們才有可能成為兼類詞。如:“紀念”,它的一個義項是“紀念品”(如“這張照片給你作個紀念”),它是名詞;另一個是“用事物或行動對人或事表示懷念”(如“用實際行動紀念先烈”),它是動詞。所以,“紀念”兼屬名詞和動詞。
(三)分析詞的類別,我們主張同時從功能入手
在使用功能標準判定兼類時,有一點應該注意,那就是只有一個詞具備兩類或兩類以上詞類的系列特征,這個詞才算兼類。比如:
“安慰”:一是心情安適,“有女兒在身邊,他能得到一點安慰。” 例子中的“安慰”作賓語受數量短語修飾,是名詞;一是使心情安適,“你要多安慰安慰她。” 其中,“安慰”作謂語帶賓語能重疊,是動詞。
“安慰”具有名詞和動詞的系列特征,所以它兼屬名詞和動詞兩類。
“麻煩”:一是煩瑣、費事,“這個問題很麻煩。”此時,它受“很”修飾作謂語又不能帶賓語,是形容詞;一是使人費事或增加負擔,“他從來不麻煩別人。”其中,它受“不”修飾作謂語帶賓語,是動詞。
“麻煩”具有形容詞和動詞的系列特征,所以它兼屬形容詞和動詞兩類。
如果只是部分特征的交叉,不宜判為兼類。比如:“我很想你。”在句中,“想”作謂語帶賓語,是動詞。但是,它又接受“很”的修飾,那么它是不是形容詞呢?由于它不能直接作定語或補語(即使在其他結構中也不行),所以它不具有形容詞的系列特征,它不兼屬形容詞。于是,我們說“想”是心理動詞,可以受“很”修飾,這是這類動詞的特殊語法特征。這樣說,比說成心理動詞是兼類詞更好,否則這樣的兼類太多。在這里我們要堅持兼類的一個原則:兼類應該是少數。因為如果兼類太多甚至大多數詞都是兼類,那么問題非但沒有解決,反而把問題引向另一面,即“詞無定類”。
三、小結
(一)我們認為語言中的詞的類別是發展變化的。其發展變化可以簡單地概括為:一個屬于A類的詞,由于活用而發展為兼類,又有兼類而分化出或發展為一個B類詞。值得進一步說明的是:由于某種原因,某個人或某個言語社團,在某個具體言語環境中,臨時改變一個詞固有的意義和功能進行某種相關的使用,又由于這種用法隨著時間的推移,得到社會上大多數人的接受和使用,那么這種用法就變成了活用;如果這個詞的活用用法被大家進一步頻繁使用,并且當這個詞在活用中臨時獲得的意義和功能逐漸被固定下來時,這個詞就成了兼類詞,此時它至少具有兩個義項分別具有兩種詞類的系列特征;當這個詞處在兼類階段時,又隨著人們的使用,當其義項之間的聯系不再被社會上大多數人所感知時,此時這個詞已經分化為至少兩個詞,它們分別具有自己的意義和功能,或者,這個兼類詞的一個義項及其功能得到繼續使用,而其他的義項及其功能消失,此時一個詞就由A類成功過渡到了B類。雖然,當詞處在典型的A類、活用、兼類和B類階段時具有明顯不同的特征相區別,但是由于詞的類別發展是漸變的并由此造成任何兩個相臨階段的界限十分模糊,所以對處在相臨階段的詞的分析,由于我們在意義和功能上把握的不同,分析起來就會有不同的結論。同時,我們可以看到,一個詞的意義和功能在詞的類別發展變化中同時起作用,所以分析詞類時兩者應該兼顧。
(二)在研究詞類時,我們要清楚地知道我們的對象:普通話中的詞。盡量要排除言語的、歷時的和方言的因素。
(三)分析兼類的一般步驟
我們主張先從詞的物質載體文字和聲音入手,判定是否是同一個詞。如果是同一個詞,才有可能成為兼類。然后從意義入手,考察詞的義項情況。如果一個詞有不同的義項即它是多義詞時,它才有可能成為兼類。對于多義詞,只考慮詞義義項,因為它的語素義義項是不能獨立運用的。最后借助于功能,具體分析多義詞的詞義義項的語法特征。如果各義項具有的語法特征相同,那么它只是單類詞;只有它的各義項中至少有兩個分別具有不同詞類的特征時才可能兼類。但是,所具有的語法特征必須是成系列的,如果只是某一個算不上兼類,因為這樣才能保證兼類只是少數,才能保證“詞有定類”。
(四)詞的意義和功能是發展變化的,我們要敏銳地感知和接受這種變化。此外,在意義和功能的標準上我們也要適當地調整,以適應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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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峰,南京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