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是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的產物。同任何事物一樣,文字也有一個從萌芽到成熟的發展過程。成熟階段是指以殷商甲骨文為代表的系統文字,它是目前公認的漢字系統的源頭。但是,甲骨文并不是中國最古老的文字,文字的起源與發展也不是一條單純的主線,不同的地域和文化背景在漢字起源的萌芽階段有不同的表現。從現有的考古資料來看,中國文字的萌芽是在長江,特別是黃河流域的中下游地區完成的。中國考古學的仰韶-大汶口時代,是中國文字的萌芽階段。20世紀中葉以來,考古工作者先后在屬于這一時期的古文化遺址中發掘出大量的原始陶器,這些陶器上刻符很多。其中時代最早而且數量最多的是在山東、陜西、河南等地區發現的屬于仰韶文化和大汶口文化的陶器刻符。
從已出土的陶器來看,大部分見于有權貴身份的人們的墓葬中,在當時的社會中應該屬于比較重要的器物。《呂氏春秋·君守》中有這樣的記載:“奚仲作車,倉頡作書,后稷作稼,皋陶作刑,昆吾作陶,夏鯀作城,此六人者,所作當矣。”可見,陶器的制作發明,在中國的歷史上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大事,在人們心目中,它的重要性與農業生產的發明、交通工具的運用、城防邑居的開始、社會刑法制度的產生及能使“天雨栗,鬼夜哭”的文字的誕生并列。而且,《道德經》中也把制陶比作天之運轉。根據古書的記載,陶器在當時的重要性大致相當于后期的青銅器。而青銅器是象征著國家權力的“重器”、“禮器”,只有權貴們才有權作為死后的陪葬物,因此,出土的陶器刻符具有非常高的社會價值,它們是權利、地位、財富的重要標志,主觀上是上層階級自我標榜、自我說明的工具,客觀上起著運載社會信息、傳播符號的重要作用。正如郭沫若先生在《古代文字之辯證的發展》中所說“彩陶上的那些刻劃記號,可以肯定地說就是中國文字的起源,或者是中國原始文字的孑遺。”郭先生還提出:“文字的發生和發展,在結構上有兩個系統,一個是刻劃系統,另一個是圖形系統。”雖然郭先生對此沒有展開論述,但是從目前出土的屬于仰韶文化和大汶口文化的陶器刻符來看,兩者有很大的不同,仰韶文化的陶器刻符比較抽象,而大汶口文化的陶器刻符則比較形象。顯然,兩者一個屬于刻劃系統,另一個屬于圖形系統。這可以通過兩者不同的文化背景和不同的陶器刻符得到印證。
一、仰韶文化與大汶口文化是兩種獨立發展的考古學文化
仰韶文化是在黃河中下游地區經過長期發展的一種土著文化,它因1921年首次發現于河南澠池縣仰韶村而得名。它的遺址迄今已經發現1000多處,分布地域和范圍很廣,大體以黃河中下游(河南、山西、陜西三省)為中心。西端連到甘肅境內的渭河上游,也有幾處遺址進入洮河流域,個別的還遠到青海民和縣。南端進入湖北鄖縣,與屈家領文化交錯。北端連到河北,如曲陽、正定、平山等幾處發現的都是典型的仰韶文化遺址。此外,在晉北、陜北和內蒙古南部也都發現了少量的仰韶文化遺存。
仰韶文化時期的文化遺物以陶器最為豐富,其中以磨光紅陶和彩陶最為著稱。原始農業也已經獲得一定的發展,成為當時的重要經濟生產部門。漁獵和采集已成為一種輔助性的生產活動。由于農業的發展,人們過著穩定的定居生活,農業村落普遍建立并有所發展。農業的發展,也推動著養畜和手工業的興起和發展,社會經濟出現了早期的繁榮。
早在1954 年開始發掘的仰韶文化遺址西安半坡,就出土了一批陶器,人們發現上面有很多刻符。例如:。它們筆劃簡單,構形規整。發掘者認為這些符號有豎、橫、斜、叉等,表示一定的意義。根據同位素碳14測定,仰韶文化的年代約在公元前4575年-前2550年前后。
大汶口文化因1959年發掘山東省泰安縣大汶口遺址而得名。它的區域在仰韶文化以東,其分布范圍主要在黃河下游的山東地區, 以泰沂山區為中心,東自膠東半島,西至河南中部,北到遼東半島南端,南達江蘇北部和安徽北部地區。學術界一般將其劃分為早、中、晚三個大的發展階段。
大汶口文化以一群特點鮮明的陶器為主要特征。其中紅褐色陶為主,灰、黑陶不多;它早期的陶器都是手制,燒制火候不高,多為紅陶;中期以后,灰陶、黑陶增加;到了晚期則采用輪制技術生產大件器物。
在屬于大汶口文化的一些遺址中也發現有大量陶器符號。這一時期的山東莒縣陵陽河遺址出土的灰陶缸上,發現了四個圖形,一是斤形,一是斧形,一是云托日形,一是高山之巔云托日形。如圖:。經碳14年代測定,大汶口文化的年代約在公元前4300 年-前2600 年。
從已有的考古發掘看,大汶口文化石器精致,不見陶刀。仰韶文化的打制石器則占有較大比例,并且使用陶刀。大汶口文化的代表性器物如背壺、高柄杯以及一些精細的玉器和象牙器等在仰韶文化遺址都沒有發現。但大汶口文化缺乏的繩紋,則在仰韶文化比較盛行。此外,大汶口墓葬有隨葬龜甲、手握獐牙的習俗,仰韶文化也沒有發現。大汶口文化的成對成年男女合葬墓,也是在仰韶文化晚期個別地方才偶有發現。兩者的差別,不僅表明它們不屬于一個文化系統,而且還意味著發展上的不平衡。雖然到了大汶口文化的中晚期,特別是其后的龍山文化,居民大規模向中原拓展,從東往西、往南,最后一直到達河南省洛陽和信陽地區。此時大汶口文化和仰韶文化開始互相影響,繼續向前發展。但是在這以前它們是各自獨立的兩種文化,分布區域不同,文化傳統也不同。這些不同勢必也會在兩個地區先民們創制使用的文字上表現出來。
二、仰韶文化與大汶口文化的陶器刻符是兩種不同的文字系統
仰韶文化遺址出土的陶器刻符主要集中在西安半坡、臨潼姜寨、零口、垣頭、長安五樓、郃陽莘野、銅川李家溝、寶雞北首嶺等渭河流域及其附近地區。這些符號一般刻在陶缽上,但多為碎片,只有少數出土于墓中的殉葬品或甕棺的陶缽蓋上的符號才比較完整。西安半坡村的遺址是仰韶文化的典型。共發現刻劃的陶器符號27種,刻在113件陶器或陶片上(圖一)。

在半坡發掘之后,出現這種刻有符號的陶器的地點逐漸增多,在臨潼姜寨遺址也發現陶器或陶片129件,陶器符號有38種(圖二)。

此外在寶雞北首嶺、長安五樓、郃陽莘野、銅川李家溝、臨潼垣頭等遺址也有出土的陶器符號,這些陶器符號重復出現的頻率較高,相同或相似的符號歸并起來有59種。

從這些陶器刻符來來看,它們有著以下的共同點:
第一,符號都是刻劃而來,從刻劃痕跡判斷大多數刻于陶器燒成之前,而且刻劃勻挺酣暢,有一定深度,有些刻劃邊緣有剝裂,應該是燒成以后再刻。
第二,符號有固定的位置,規律性強,絕大部分都刻在同一種陶器的同一個部位上,一般是刻在陶缽外口緣的黑寬帶紋或黑色倒三角紋上,只有極少數刻在陶盆外壁和陶缽底部(如圖四)。

第三,符號僅見于特定的陶器品種,絕大多數是陶缽,只有個別是盆或者不能鑒別的器種。
第四,每件陶器一般只有一個符號,只有少數幾件有兩個刻在一起的符號。
第五,符號的形狀有很多變化,但出于不同地點的陶器有同形的符號。
第六,在刻劃符號中,最常見的是豎劃,其次是“Z”形,從形體結構上看,它們筆畫簡單,以線條的排列穿插組合為主。
仰韶文化的陶器刻符是一種具有特定意義的記事標志,是相對抽象的刻劃符號,在文字發生發展的兩個系統中屬于刻劃系統。
大汶口文化的陶器刻符自問世迄今,已經在山東莒縣陵陽河、杭頭、莒縣店子大朱村和諸成前寨等四處大汶口文化的遺址中出土了19個刻劃在陶尊上的符號(圖五)。

其中陵陽河遺址12個,大朱村遺址5個,杭頭和前寨遺址各有1個。這些刻劃符號又可以分為8種(圖六)。

大汶口文化遺址的這些陶尊胎壁厚重,是夾砂的粗陶,在大汶口文化的早期階段就已經出現。這些陶尊上的陶器刻符也有共同的特點:
第一,絕大多數刻在陶尊外壁靠近口沿的部位,少數刻在外壁近底處。而且一個陶尊一般只刻一個符號,只有兩件例外,一件在頸部兩側刻有兩個符號,另一件在頸部、底部各刻有一個符號。
第二,大都有規律的刻在相同的位置,圖形醒目,位置顯眼。有些符號重復出現,而且出現簡繁兩體。如圖六1很像太陽與火的烘托狀,圖六2則為圖六1的繁構,在下部疊加了山峰之像。
第三,圖形線條熟練,構圖勻稱,筆畫固定。富有以形示意的特征,它們與殷周時期一些表意字的構形特征非常接近,很容易從圖像上聯系到它們的意義內涵。
歸結起來,大汶口文化的刻劃符號可以分為兩種形式。第一種是復合的形象體刻劃,這種符號由兩件或三件圖形構成一幅圖案,分為上下結構,而且這些形狀象“日”“月”“云”“山”形 。所以有人稱之為“日”“月”“山”或“日”“云”“山”形陶器符號。這種陶器符號雖然有的殘缺不全,但仍能看出是由兩件或三件圖形組成的。第二種是單一的形象體刻劃,這又可分為三種,圖六3、4象某種實用工具的形體;圖六6象某種植物形體;圖六7象抽象物形體;圖六5象類矩形體。而且這些出現于相同器物上的相同的刻劃符號也表明,在大汶口文化遺址范圍內,這批刻劃符號已經為這個地區的先民通用。如圖六1 -2作為構形上的繁簡兩體,曾先后6次見于方圓百里開外的陵陽河、大朱村和前寨等地。 大汶口文化遺址出土的陶器刻符因其形象的構圖特征,在文字的發生和發展的過程中可以明顯的判斷出屬于郭沫若先生提到的圖形系統。
中國文字的起源與發展經歷了不同的階段,不同的地域和文化背景在漢字起源的萌芽階段有不同的表現。仰韶文化和大汶口文化作為中國古代銅石并用時期的兩種代表性文化,為我們保存了大量文字萌芽時期的考古資料,特別是陶器的制作發明,在當時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大事,陶器上的刻符更起著社會信息的運載、符號傳播的重要作用。這為后人研究中國文字的起源和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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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 楓,上海電視大學教務處;劉民鋼,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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