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衛生局調整領導班子,新一屆領導班子走馬上任了。
程副局長是從外地調來的。程副局長走進辦公室,打量了周圍的環境,坐北朝南,冬暖夏涼,而且通風,前后都有一個陽臺。前陽臺能看到整個機關宿舍的全貌,后陽臺臨街,能俯視半個城市的面貌。程副局長想,這間辦公室不錯,辦公辛苦了,還能站在陽臺上一睹全市的風貌。辦公室里的配置也很齊全,有空調,電腦,傳真機,兩臺電話,一張寬大的老板桌,一張大班椅。辦公桌上有一個頗具現代感的筆筒,寶塔形,里面插滿了各種筆,尺子,透明膠,剪刀,等等,一應俱全。有這么好的辦公條件,一坐進辦公椅,就可以辦公了,真是無可挑剔了。
程副局長上班的第二天,還到其他辦公室去拜訪了局長及其他幾位副局長。同時,他還注意觀察了幾個領導的辦公室,他們的辦公室還不及他這間辦公室的寬敞明亮。只有局長的辦公室比較大些。程副局長轉了一圈,回到自已的辦公室,心想,那幾個副局長完全可以先占用這間好的辦公室,讓他這個外來的用一間較差的。但是,他們都沒這樣做,思想境界還是蠻高的,與這樣的人相處,應該不會有不太愉快的事發生。
有了這些好感,程副局長的工作干勁就蠻大的,見到誰都是一副笑臉。但是,這種心情只保持了幾天都蕩然無存了。那天,他正在看一份文件,門推開,進來了一位40多歲的保潔女工。程副局長覺得辦公室很干凈,沒必要做衛生。就對清潔工說了。清潔女工說,這是規定,每三天就得做一次保潔工作,沒做,就得扣工資。程副局長笑了一下,就讓清潔工做了。
程副局長看完文件,突然想起什么,問道:這間辦公室原來是干什么用的?清潔工反問道:你不知道?程副局顯得有些茫然。清潔工說,原來也是一位副局長的辦公室,那位副局長去年給逮進去了。程副局長大吃一驚,忙問,逮進去了,犯了什么事?清潔工說,貪污受賄,被判了十年。啊,是這樣。程副局長呆住了。清潔工突然小聲說,你剛來,不知道這里的事。這間辦公室已經閑置好久了,都沒有一個人肯用,就是科長們都不肯用,都認為這間辦公室不吉利,怕沾了邪氣,給自己的官運帶來霉氣……
清潔工還說了什么,程副局長已經沒心情聽了,他陷入了一種憤怒的情緒中。原來以為是這里的人境界高,把好的辦公室讓給他,卻原來是把有穢氣的辦公室留給他,簡直是欺人太甚。程副局長平時就很迷信,特別相信運氣這一說法。每年春節,他都要悄悄跑到廟里去燒頭炷香,祈求帶來運氣。他在以前的單位里也是副局級,就是因為經常燒香拜菩薩,被一個對手抓住把柄,指責他政治素質低下,迷信思想嚴重,無法干下去了。就找了一個老同學——本市紅得發紫的包副市長。副市長通過關系就把老程調到了這里的衛生局。
從這天后,程副局長就心情惡劣了,總覺得這間辦公室怪怪的,他想了好幾天,想找局長談談自己的想法。但他又怕局長說他覺悟不高,有迷信思想。因此,他顧慮重重。但是卻越想越不是滋味,越覺得自己不另搬一間辦公室,哪天也會像上一任的劉副局長一樣,被請進大牢去。基于這些想法,程副局長就決定非找局長談談不可。于是,選一個周六,他進了局長辦公室。程副局長也不拐彎了,就談了那間辦公室的事。局長聽他這樣說,就笑了,說,想不到年紀不大的程副局長還有這種想法,這很要不得呀,作為干部,怎么能有這種不健康的思想呢?前面那個劉副局長出了事,原因在哪里?是他平時不注意政治學習,講吃講穿,什么錢能拿,什么錢不能拿,這會不知道?作為一個干部,要有一個底線,任何時候都不能突破這個底線。沒有這個底線,思想上又不設防,怎么會不犯錯誤呢?反過來說,思想上有了認識,穿上了防彈衣,還怕沾染邪氣?!俗話說,腳正不怕鞋歪,樹正不怕影子歪,只要自己正了……
局長發揮了一大通,滔滔不絕,既有批評程副局長的,也是拔高自己水平的意思。這讓程副局長很沒面子,也十分的反感,好像他是個一點覺悟都沒有的人。笑話,連這些簡單的道理都不懂,他怎么當上副局長?既然局長不同意他的看法,程副局長想算了,不換就不換吧。
程副局長回到辦公室總覺得很別扭,好像總有個影子在晃動,就是那個被抓走的劉副局長的影子。他見過前任的照片,是個與他年紀差不多的很優秀的男人,中等個頭,一雙秀氣的眼睛,就是鼻子大了些,留著寸頭,顯得很精干的樣子。可惜了,前程沒了,后半生都不知怎么過了。
這天下午,程副局長趕寫一份材料,寫了兩個多小時,寫得頭昏腦漲。總算寫完了,他想再看一遍,卻不知不覺俯在桌子上迷迷糊糊打了個盹。他感到有個人從外面走來,笑嘻嘻地對他說,程副局長你好,你的運氣不錯,坐上了這把交椅,一定會飛黃騰達,會有很多的銀子裝進你的口袋。程副局長覺得此人有點陌生,記不得在哪里見過,就問他,你是誰?此人說,你不認識我?笑話,全局職工都認得我,你會不認識我?真是笑話。說著,此人就像一陣風一樣飄走了。
程副局長從夢中醒來,感到非常驚奇,就這么一會兒工夫,居然就做了個夢?!剛才那人是誰呢?程副局長想了半天,突然一個激靈閃過,啊,剛才夢中的那人就是這間辦公室的前任劉副局長!天呀,他怎么出現了?程副局長嚇出一身冷汗。
二
程副局長是負責藥品招標的,雖說政府還有個招標辦,但什么藥品能進入本市醫藥市場,但基本上必須通過他起草的預算報告,所以,來找他的藥商還是非常多。但程副局長幾乎都是一句:請走正規渠道,到市招標辦報名。
這天程副局長正在看材料,突然進來了一個人,他抬頭一看,是老同學王標得。程副局長很奇怪,他說,我們有十年沒見面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王標得笑了,他說,笑話,老同學走馬上任我會不知道?我不為你接風洗塵,還算是同學!程副局長很警惕地問,你現在做什么生意。王標得說,我開了一家藥廠。程副局長馬上瞪大了眼。王標得說,你放心,我的藥品絕對不進入本市,就是考慮到你的工作好做。聽到老同學這樣說,程副局長放心了。他打量著眼前的老同學,十年未見面,老同學有點變了。突然,程副局長覺得王標得很像一個人!像誰呢?他在腦子里搜索,驀地就吃了一驚:王標得怎么很像這間辦公室的前任主人劉副局長?程副局長突然站起來,問道:你是不是王標得?王標得被問傻了,呆了片刻才說,我不是王標得是誰?程副局長重新坐下說,我怎么覺得你很像一個人。像誰?王標得問。程副局長說,算了,你不認識。就把話題轉了。
又聊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王標得說,晚上為老程接風洗塵,辦一桌簡單的酒,請幾個朋友坐坐。程副局長想了想,就答應了。
酒宴確實很簡單,就幾個王標得生意上的朋友,連酒都沒喝,只喝了飲料。這場酒下來,王標得就會經常到程副局長辦公室坐坐。自從王標得來了后,這間辦公室就十分古怪而神秘了,因為程副局長動不動就會看到眼前有個人影晃動,有時在睡夢中,有時在迷糊的打盹中。這個人就是前任劉副局長!這個人影弄得程副局長心神不定,神情恍惚,經常弄不清自已是生活在夢中,還是現實中。
這天晚上,王標得打電話邀請程副局長出去玩玩,散散心。程副局長在辦公室關了一天,也想出去走走,就按王標得的電話上說的地址找到了一處花園社區。王標得已經在此候著。程副局長問老同學到這里干什么?王標得說,這里有我買的一處房子,已經買了好幾年,一直沒有來住。因為沒有人氣,一些設施很容易損壞,比如,抽水馬桶漏水,燈泡燒毀。他今天就是來看看抽水馬桶換好沒有。
這是一處四室二廳的大房子,裝修的十分講究,與五星級酒店相差無幾。程副局長在房間里走走看看,說,裝修的這么好,不住人簡直是浪費。王標得說,這是沒辦法的事,房子太多,住不過來。租給別人住,又怕弄舊弄臟了,就只得空著。王標得突然說,明天有空沒有,請你去山莊休閑釣魚。程副局長說,不行,明天妻子兒子要來玩,我得陪他們。王標得問:老婆兒子一起來?住哪?程副局長說,房子還沒解決,就擠我的單身宿舍。王標得說,那不是很擠呀。程副局長說,暫時的困難,過些時候就能解決了。王標得說,那你還不如住我這里來,反正空著也是空著。程副局長說,那怎么好意思。王標得說,老同學說這個話,就見外了不是。程副局長想了想,說,好吧,就搬過去住了。
住了一年,王標得沒有問程副局長時么時候還房子,倒提出說,這樣吧,我這套房子就20萬賣給你算了。程副局長顯得有些顧慮地想了想,說,我考慮一下吧。第二天上班,程副局長把自己關在辦公室想了半天,不知道該不該接受那套房子,最后他決定到廟里求一簽看看。利用午休時間,他租了輛車子直接就去了香火旺盛的南山廟里求了一簽。程副局長拿著簽去找解簽的,只見一個蓄著長髯,頭戴破草帽的老人坐在一張桌子后邊閉目養神。程副局長走近老人說,先生幫忙解解簽吧。老頭接過簽,緩緩道:好簽,好簽,簽上說你近來將得到一筆橫財……程副局長頓時心花怒放,急忙遞給老頭一張百元的票子。程副局長沒有馬上離開,似乎還有話要問老頭,但見老頭又閉上眼睛,打起了瞌睡。程副局長只得起身離去,轉身的那一刻,他感覺這老頭似乎有點面熟,好像在哪里見過。走了幾步,突然覺得老頭很像前任劉副局長,或者說有點像王標得。程副局長再回頭打量老頭,老頭已把頭垂下來了,看不清楚。而程副局長已毛發悚然,背上出了層汗。回到辦公室,離上班時間還早,他就靠在高靠背椅上想這件事。迷糊中,有個人推門進來,笑嘻嘻地對他說,恭喜老兄近來運交華蓋,財源廣進呀。程副局長覺得此人面生,就問你是誰?來人說,你不認識我?真是裝蒜,我可是大名鼎鼎的……來人突然就不說了,轉身走了。
程副局長從夢中醒來,一時竟想不起來夢中給他報喜的是誰。下午上班時,他突然想起來,夢中給他報喜的就是廟里為他解簽者,但也很像是前任劉副局長!劉副局長大汗淋漓,想來想去,一時拿不準是誰,但可以肯定是來給他報喜的,于是他就收下了那套房子,他只付了15萬,就沒再付給老同學了。程副局長覺得很過意不去,他對王標得說,你有沒有事要我幫助,只要不是你的藥品進入本市,其他都好說。王標得說,我的藥絕對不會進入本市,這一點你盡可以放心。王標得想了想,又說,要不你進一批一個姓高的藥品吧。這個姓高的跟我是生意上的關系,我欠了她十幾萬的款,你幫了她,她知道是我的關系,就不好意思催款了。程副局長想了一下,就答應了。于是,姓高的藥品就源源不斷地進了本地醫藥市場。高姓藥廠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全名叫高秀敏,該女人一看就是個生意場上的老手,長得小巧玲瓏,身材不胖不瘦,目光銳利而敏捷,很有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手段。程副局長接觸了幾次,就感到此人還是遠離一點好些,太厲害了。
三
程副局長的妻子一直沒調過來,原因是這邊單位不好找,找的幾個單位要么效益不好,要么離住房太遠。程副局長的妻子天天就呆在家里玩,呆在家里久了,就有點煩。正好王標得打電話,請程副局長一家到天海山莊休閑。王標得說,天海山莊建在湖畔,風光秀麗,景色迷人,那里可以釣魚、劃船、打牌、登山。程副局長剛想帶妻子兒子出門走走,就答應了。
王標得開著一輛嶄新的別克轎車,載著程副局長一家直往山莊而去。程副局長問王標得,你買新車了?上次看你開的是一輛本田雅閣吧?王標得說,換新車了。我們這種人,一般一輛車開上一年半年,就不喜歡了,就想換新車。程副局長打趣地說,你這可是喜新厭舊呀。王標得說,這是沒辦法的,我們這些人圖得就是個新鮮,新鮮一過,就沒勁了。王標得停了一下,說,程副局長不想玩玩車?想玩的話,就把那輛舊車開去玩。你不想玩,那我就拿去處理了。程副局長說,我得想想再答復你。他又跑到廟里求了一簽。還是那個老頭,依舊是那個穿扮。老頭說:好簽,好簽。簽上說,你今年是吉年,有貴人相助,不但能當官,還能發財。聽到這樣的解釋,程副局長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就在一只功德箱里捐了一百元。臨走那一刻,他再次打量老頭,怎么看都有點像王標得,只是年齡相差太遠。他想問,又不敢問。回到辦公室,想馬上打電話給王標得要那輛車,想想又沒打,還是過幾天再說吧。下午四點多鐘,開完漫長的局長辦公會議,回到辦公室,他覺得困得要死,就關上辦公室的門,瞇了會兒眼。就一會兒,他又做了個夢。夢中那個神秘的既像王標得又像解簽者及前任劉副局長的男人又出現了,又是來報喜的,說程副局長近期會有好運……從夢境中醒來,程副局長沒有再猶豫,就打電話給老同學說,既然你要把那輛車當廢品處理了,那就讓我玩玩吧。
有了車子,辦起事來就非常方便。程副局長想,還是有車好呀,怪不得大家都愛買車。程副局長正沉入車的樂趣中,突然有一家醫院反映出現了假藥,有病人吃了藥出現身體不適,而且此藥在市場上流傳很廣。于是,藥監局迅速展開追查,一查就查到了高秀敏的頭上,然后又查此藥是怎樣進入市場的,結果就查到了程副局長的頭上。程副局長心想,還好他沒有收受高秀敏的任何東西,就是連接觸都很少,估計問題不太。程副局長蠻以為會沒什么事,但過一天,紀檢部門就找到了他,請他去把問題講清楚。程副局長承認是工作上的疏漏,但他沒有收受藥廠老板任何東西,就是與藥廠老板接觸都沒有。程副局長還強調說,凡是有藥品進入本市的醫藥代表、廠商,他一律不接觸。紀檢委的人說,但你間接接受了藥廠老板的東西,一套房子,50萬元,你只付了15萬,一輛本田轎車,八成新的,約合15萬元,你一分未付……
程副局長頭上開始冒汗了,他辯解說,這跟高秀敏沒關系,是我一個老同學的。紀檢委的人說,你的老同學王標得與高秀敏是什么關系你知道嗎?高秀敏是王標得的大姨子,她的藥品全部是通過王標得再通過你進入市場的……
后來,老程妻子來探監。對老程說,你知道王標得是什么人嗎?老程搖搖頭。妻子說,王標得是前任劉副局長的表弟。王標得為了報復包副市長,就對你下了本錢,非把你送進監獄不可。老程不解其中奧妙,問為什么?妻子說,劉副局長是包副市長親自抓的腐敗案,而你又是包副市長的同學,剛好又在劉副局長原來的位置上。他們想拱下你后,再帶出包副市長,這叫拔出蘿卜帶出泥。好在包副市長與你沒有太多的往來。
老程終于聽明白了他進來的前因后果,想起廟里那個神秘的解簽者,不由垂下了沮喪的頭顱。
(責任編輯 伊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