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沒有做過飛行的夢?這夢,早于飛機發明以前,早于熱氣球騰空:我們的祖先在山野和田里休息,枕著他們的獵具和鋤頭,夢見自己腳踏七色彩云,身披金甲圣衣,簪花掛紅,騰云駕霧,十萬八千里一個筋斗……那是夢的速度,風聲呼呼,遠在音速光速之上,也越過文學的輕舟: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夢見飛行是人類與世間所有無翼生物的共同點。你不知道在夜空之下,月亮泛起銀色的潮汐,溫柔地召喚萬物的靈魂。她呼喚樓宇公寓中溫柔之鄉的我們,也呼喚荒野泥濘中倦極而眠的蚯蚓,還有水里打呼嚕的魚兒。她極有耐性地一個接一個喊,就像諾亞在點名,喚我們魚貫進入方舟。
你以為夢如此玄妙怪異、雜亂無章,但其實古往今來都有它可以貫通的脈絡;夢有它的中心思想,飛行是其中一大命題。說起來,我們應該感謝夢里永遠氣喘吁吁在背后追逐的怪物,他刺激我們背脊上有似小兒麻痹癥的翅膀,讓它兀地如花蕾綻開,一瞬間,釋放了飛行的意念。飛,讓我們巡行于時空之上,看見祖先在他們正午的夢里滑翔,尋覓一座座失落的桃源。
就是這樣,你何必譏嘲我如此認真去翻譯夢里的語言,或考證夢中的符碼?你飛不起來,總是因為你長期把沉重的現實馱在背上,已然演化成一只駱駝。要不是對飛行缺乏想像,你以為一只駱駝怎么可能穿越無際的撒哈拉沙漠。偶爾,它回頭看看自己重疊在沙漠上的足跡,以為世界沒有層次,只得一片黃沙。那么,夢于你不過是另一方面,而飛行被釘在那里,是一張鳥形剪紙。
飛行所以可貴,在于夢是它永遠可以馳騁的地方。你在那里等待,騎乘它,回頭,你將看見世界在你腳下,它那么渺小,只是一座孤島……
(選自《香港文學》2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