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到了開平立園與自立村看碉樓。
開平碉樓的興起,與開平的自然地理、社會經濟和人文環境條件密切相關。開平地勢低洼,有洪澇之虞,歷史上位處“四不管”之地,社會秩序混亂。因此,清初即有鄉民建筑碉樓,防澇防匪。鴉片戰爭后,經濟重心與商埠中心地位北移長江流域,廣東農村經濟蕭條、民生困頓,各種社會矛盾急劇激化,導致太平天國農民暴動,清代咸豐同治年間廣府民系與客家民系的械斗爆發,而開平、恩平等廣東西路地區則是這兩場風暴主要橫掃之地之一,包括西路在內的廣東農村經濟急速破落,當地強悍之風盛起。這造成眾多失業游民。他們中,有的成為太平天國農民運動、同盟會中廣東會黨的基本力量,走上反社會體制道路;有的聚嘯山林,打家劫舍;更多的是飄洋過海,到世界各地謀生。開平也有人大批出洋謀生,有些人有了產業。由于當地社會秩序混亂,人民生活困苦,同時僑眷、歸僑生活比較優裕,故開平匪患泛濫。由于碉樓在防范匪患中很起作用,許多華僑在家鄉大建碉樓。

這些碉樓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旅美華僑巨賈謝維立所建立園碉樓。立園,位于開平塘口鎮北義鄉,占地面積約為一萬多平方米,從20世紀20年代開始興建,歷時十年,于1936年初步建成。
立園以人工河或圍墻分隔為別墅區、大花園區、小花園區,又以橋亭與通天回廊將三區連成一體,中國園林風韻,西洋建筑情調,糅為一體,建成中西合璧名園。園中,遍栽名花異草、綠樹成蔭。曲徑回廊。
別墅區有別墅六幢,古式碉樓一幢,全是碉樓結構,其中以“泮立”“泮文”兩幢別墅最華麗壯觀,最具典型。
“泮立”“泮文”兩樓建筑結構相似,以“泮立”樓為例,外部堅固厚實。西式窗戶,拱穹雕刻精美,又是鑲嵌堅牢鋼枝鋼框鋼板槍眼。陽臺騎樓,富麗精巧,又是作戰瞭望臺。樓頂按中國傳統“重檐”式建構,架空為隔熱層,蓋綠色琉璃瓦。每層前部為兩主人房夾一廳,后部為一傭人房和廚房及西式洗手間,主體近似傳統嶺南民居格式,又有西式居室之實用。室內和樓梯皆意大利彩色石磨地面。室內墻壁,裝飾著以中國古代人物故事為題材的大型彩色壁畫、浮雕和大型涂金木雕,塑造人物,栩栩如生,雕藝精湛。墻邊都裝置西式壁爐,天花下懸吊著西式燈飾,室內擺設著中式酸枝家具。用水和衛生間的設施,如抽水機、浴盆、坐廁、水箱等均從國外購置。西方的建筑文化及建筑技術, 用作鑄造中國傳統建筑文化風格的家族一統、封閉獨立的碉樓建筑。中西結合,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因環境制宜,中外文化相融合璧在實用之匯點上。
大花園的西南角有一座塔式別墅,名為“毓培”,又為碉樓的另一范式。這幢別墅是園主為紀念愛妾所建,造型精巧玲瓏、優雅婉約,它也是一座堅固碉樓,只是軍事用途與美學藝術巧妙相融,作戰功能更隱秘,槍眼望臺修建在造藝精湛的雕刻窗穹中,門檐留有察看來訪者的窄縫,是相識的人,才從窄縫中扔下鑰匙,由其自行開門,一旦有異,照來者頭頂一槍,或堿水開水當頭淋下。嫵媚秀雅小樓,隱透殺氣。樓內四層,分別仿效中國古代、日式、意大利式、古羅馬宮式風格。每層地面,有四個“紅心”連成的鑲意大利彩色石磨圖案。
初夏艷陽下,“泮立”“泮文”兩樓,柔照清輝相融,粉黃映翠;“毓培”樓更是嫵媚。它們,與其他碉樓,在蔥郁林園中,彼此輝映,如畫如夢。只有碉樓棱角,不時閃出一道悍風戾氣。立園每幢碉樓,各自成一方獨立天地,可單獨長期堅守,舒適生活;又能彼此拱衛策應,構成守望呼應、自成一統的碉樓城堡園林。

自立村是開平各式碉樓較集中之地。
民初年間,僑居海外的自立村人,賺了錢后,紛紛回鄉興建碉樓。這些碉樓,多為四五層。墻體結構,有鋼筋混凝土的,也有混凝土包青磚的,門、窗均為厚鐵板所造。碉樓的上部結構有四面懸挑、四角懸挑、正面懸挑、后面懸挑。建筑風格方面,都融入外國的建筑特色,有柱廊式、平臺式、城堡式,也有混合式的。碉樓一般都設有槍眼,除槍械外,還配置鵝卵石、裝有堿水的水槍。
村里,現存15座碉樓,建造最精湛的是銘石樓。該樓高六層,首層為廳房,二至四層為居室,第五層為祭祖場所和柱廊、四角懸挑塔樓,第六層平臺正中有一六角形瞭望亭。樓內,家具、生活設施,能在長期困守中生活。
碉樓群,與四周竹林、村前水塘、村口榕樹,和諧相融,契合嶺南的傳統環境意識和風水觀念。點式的碉樓與成片的民居相錯,成為村民實際上與心理上的依托高地。
這種碉樓群,體現了一種嶺南僑鄉特有的中西文化融和方式。由于僑胞散居世界各地。他們以各自不同僑居地與游歷見聞,加上各自的審美情趣,融匯鑄造了千姿百態的碉樓風格。古希臘式柱廊,古羅馬式柱、拱,哥特式尖拱、伊斯蘭風格弧拱,歐式城堡構件,葡式騎樓,巴洛克式建構等不同時期不同風格流派的建筑元素,集萃一地。各式碉樓凸顯了不拘程式定規、隨心所欲發揮的嶺南人文精神,因而產生眾色雜陳、斑駁璀璨的嶺南審美精神趣味。
開平碉樓,折映廣東四邑之地特有的人文精神,固守傳統又襟胸開放,強悍剽勇又風雅婉約。這種從建筑中透示出來的地域人文精神,在廣東的廣府地域、客家地域、朝汕地域,均有程度不同的體現。這種人文精神的育成,既承嶺南文化傳統,更是晚清至民國的廣東復雜、動蕩、內憂外患,既受外侮之害又得西風之利的社會環境所使然。
不覺間,一天過去,經歷過種種風雨的碉樓披上夕暉,離時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