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沒遇到傅加明之前,我說盡了上海男人的壞話。那時我有一幫北京哥們,在北京吆三喝四地吃飯喝酒,一點也不小資,把東四吃遍了吃西四。總之,我覺得在北京過得極舒服。
可老總非把我派到上海去,在懇求了半天之后還是沒有效果,我眼淚汪汪地辭別那幾個哥們。他們拍拍我的肩,說:“上海男人從來不會買單的,你去了的話義氣點,就想著,咱不怕,咱有錢。”
說到這個我就覺得心窩子熱,和這幾個哥們在一起混了三兩年,我就沒買過單,有時候剛想買就被他們鎮壓了:“怎么著,看哥哥沒錢?”
眼看著和一兩個哥們的友誼就要朝著愛情發展了,老總一個命令,硬生生把這個苗頭打壓了,這下,又回到了起點。他們說:“我們等著你回來。”我心想:“能等嗎?一去三年,回來黃花菜都涼了。”
我也沒多少家當,胡亂收拾了一些金銀細軟,便往上海開拔了。
是分公司的傅加明來接我。我下了飛機就感覺不對勁,果然,他看了我一眼,說:“你等等。”我站在那里發呆,心想怎么剛踏上上海就在上海男人跟前丟臉——我的裙子上已經開了桃花。
他在機場買了一條黑裙子和一包衛生棉給我,然后說:“我看著東西,你去WC。”
唉,郁悶。
打理妥當,回到公司,他遞上發票:“段青青,你的裙子和衛生棉的錢。”一共937塊。我看了他一眼,給他1000塊。“不用找了,算我給你的小費。”
那是我和傅加明的初見,我對上海男人印象徹底崩潰,世界上居然有這種男人!
而我們居然是搭檔!
我郁悶地給那些哥們發短信,告訴他們,我遇到了黃世仁的弟弟,非常的黃世仁。
他們說:“姑娘,你好可憐,快回北京吧。”
我敢回嗎?千辛萬苦混到了副總,不容易啊!
二
傅加明很精細,我見過他掏錢包,一百的放一邊,十塊的放一邊,這邊是卡,那邊是證,不像我,一抓一把,一點秩序都沒有,我討厭有秩序的生活。
我們去星巴克消費完服務生來收錢時,我總是很茫然。以前吃人家喝人家慣了,但現在不行了,于是我搶著說:“我結我結。”傅加明冷靜地看我一眼:“段青青,你太沖動,這于我們的業務不利,你要學會冷靜。我們AA制,兩不相欠。”
一悶棍就把我打回來了。
“好,”我說,“AA制。”心里還在嘀咕:“是誰發明的AA制?這樣冷血?”再看他精細的面孔,心生厭惡。頭梳得這樣光滑,阿瑪尼的西服必須每天熨,鞋子是這樣有格調,甚至,還用了男用香水。他環保,用藍色格子手帕,不像我,一張張撕了紙巾,當著別人的面擦鼻涕。
和他越熟悉,越覺得我和他的差距那么大。他每天把辦公室收拾得很整齊很雅致,而且窗臺上種了蘭花,有點像與世隔絕的道士。我甚至懷疑他從來沒有接過吻,因為他看上去永遠那樣妥帖。有時候我們一起去吃飯,他小口小口地吃,從不胡言亂語,而我把電視聲音調大,看著娛樂新聞,說章子怡的八卦。他抬頭看我一眼,說:“你又不知,為什么說人家不好?”
這種男人!恨得我牙癢。
我們的爭吵來自于工作,我的材料總是做得馬虎,他檢查之后總是這里不行那里不行,聲音雖然小,卻讓我非常煩,索性一甩手走掉,丟下四個字:“不行拉倒。”
第二天看到他改過的報告,再細心地打出來交上去。結果,在后來的公司大會上,我因為這份報告得到老總表揚。會議結束,我跟著他到他辦公室里,對他表示感謝。他只淡淡一笑,拿了噴壺給蘭花澆水,電腦里還放著古箏曲。
為了表示我的謝意,我堅持請他吃飯。他選了三十年代的老飯館,點了上海本幫菜。喝著清酒,他臉微紅,上海話說得更綿軟,手指伸出來,又白又細。我喝多了,說上海的種種不好,說他的種種不好,他太干凈太衛生太講究,他太認真太妥帖太沒有激情……總之,他太不符合我的標準。
他反問我:“段青青,你這么挑剔我做什么?你不至于是為自己挑一個要結婚的人吧?”
我一驚,是啊,我媽說過,如果挑這個人這里不好那里不好,那么,她就是想把他占為己有了。
是嗎?我想了想,看了看他,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喜歡上海男人的。
三
我感冒了,發燒。
傅加明來敲門,提了水果和蔬菜,當然,還有醫院開的藥。
他一進來就說我的屋子太干燥,走過去把加濕器打開,又說空氣不好,跑去開了窗。然后動手收拾我的狗窩,一邊收拾一邊說:“到處是光盤和書,一個女孩子,怎么可以這樣亂?”
人病了,就容易脆弱,我哽咽著說:“想吃我媽的手搟面。”
他沒說話,跑到廚房,一個小時之后,一碗熱乎乎的手搟面出來了,牛肉雞蛋的,灑著蔥花,有黃瓜和西紅柿,還有一片香香的橙子放在上面!
我吃驚地瞪著他,他頭也不抬,繼續為我收拾廚房,說:“上海男人,什么都會做的。”
病了三天,享受了三天,屋里到處是明媚的陽光,我終于讀懂了張愛玲同志的那句話:“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是愿意把頭低到塵埃中去的。”
我說話終于不再如母老虎,而是學會了溫柔地撒個小嬌。我不再覺得他穿得太過整齊手指甲太過干凈,而是漸漸發現,這樣的男人,才是會生活會過日子的那種。
我把這次買東西的錢給他時,他沒接,說:“算了,以后我病了,你也要這樣對待我。我是看你一個北方人跑到上海來不容易,又天天嚷著吃不習慣上海菜。其實,我哪里會做手搟面,我是現學的,多虧我聰明。”
我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
他問:“臉怎么紅了?”
“防冷涂的蠟。”一著急,我把臺詞都說錯了。
四
從此我和上海細瓷男人傅加明混到了一起,我的習慣也漸漸改變。
早晨起來一起跑步,因為他說這樣可以呼吸新鮮空氣,一天都有好心情,還說看到路上的垃圾,要撿起來丟到垃圾箱。
上班要穿得里是里表是表,不能胡穿,省得讓人笑話咱不是白領。下班最好買了菜回家做飯,一是干凈二是省錢三是有情調,換上家常衣服,最好是麻的,兩個人扮演柴米夫妻的角色,不嫌煩。湯可要煲夠五個小時,其間可以一人抱一本書看。
我不再出去鬼混吆五喝六,越來越像個淑女。
我不再和男人拼酒喝,不再咋呼著結帳,也提倡AA制。
穿衣服,我十分講究了,上班是上班的,下班是下班的。我漸漸學會夫唱婦隨,雖然誰也沒有說過要如何,可是,我決定,嫁給這個上海細瓷男人,然后和他過細水長流的日子了。
當然,當我把這個決定告訴北京那些哥們時,他們仍然在混,沒有結婚的意思,口袋里也沒有多少錢,喝許多酒,好像和國務院所有人都熟悉。他們嘲笑我居然要嫁一個這樣的男人,我認真地對他們說:“北京男人好像毛坯房,欠裝修,而上海男人是裝修好了的房子,簡單實用大方,所以,我要嫁給上海男人了。他們精致的生活態度讓我覺得,這才是柴米夫妻應該過的生活。”
北京男人們很不理解,他們說我有后悔的那天。
當然,他們仍然沒有改變,仍然云山霧罩地活著,而我的腳落到了地上。我找到了生活的方向,嫁給了傅加明,住在一個裝修優雅的兩室一廳里,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買菜做飯。
生活原來可以這樣一步一個腳印,我喜歡這種生活情趣,喜歡這種細瓷男人。
(編輯:梁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