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為何物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翻閱一位已故老人的檔案。這位老人30歲左右的時候丈夫因車禍去世，在她以后的檔案中，婚姻家庭狀況“配偶”這一欄，無一例外地寫著“不幸去世”四個字，直到她臨近退休那幾年。她填寫表格時才將這欄內(nèi)容簡化為“已故”。

看到那似乎多出的“不幸”兩個字，我心里酸酸的，為她的不幸。我猜想：丈夫去世，每次填寫這樣的表格，于她都是一次折磨，寫下“不幸”兩個字，她的眼里也許早已涌出了淚。她甚至來不及填好這張表，已經(jīng)伏在辦公桌上號啕大哭。至于后來，她省去“不幸”兩個字，并不是因為她忘了已故的丈夫，而是孩子已經(jīng)長大，她有了新的感情寄托。時間過去這么久了，她也應該從早年喪夫的悲痛中暫時解脫出來。

她終身沒有再嫁，獨自一人將孤兒拉扯成人。

寫她，我不是在贊美“從一而終”，做封建禮教的孝子賢孫。可是，對于這樣有情有義的女人，我們又怎能忍心簡單地以“封建禮教的受害者”來評定她的一生?人是有感情的動物，但情又為何物?時間走到今天，社會進步了，我們身處其中的人類變得文明了，有時對感情卻淡薄了。夫妻之情——應該是人世間僅次于親情或等同于親情的感情吧?常常被現(xiàn)代文明人踐踏得如同草芥、微塵。

丈夫因肝病走了，年輕的妻子連去殯儀館最后送他一程都不能夠。因為民間有這樣的習俗：丈夫去世了，妻子去送他，以后就不能改嫁……這是什么樣的不近人情的陋習!感情呢，夫妻那么多年的感情呢?這是我見到的第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朝夕相處的妻子走了，喪偶的丈夫不到一個月就再次做起了新郎，鮮花佩在胸前，新人挽在臂上，爆竹照放，喜宴照辦……這是我見到的第二件難以理解的事。身邊有人驚訝：就是事先找好了“后路”也不應該這樣性急……

年輕的妻子突然病故，從學生時代起即相愛的丈夫草草處理完后事，就急急地賣掉房屋，買了新房，原因是擔心新娘忌諱……這是我見到的第三件令我大罵“畜生”的事。

不能再舉例子了。再舉例，有可能會讓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失去信心。這是社會的進步?這是時代賦予“情”的新的內(nèi)涵?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這千年的修煉是這樣的不堪一擊。“一日夫妻百日恩”，多年的夫妻，表面看上去恩恩愛愛，當一方遭遇不幸時，另一方竟經(jīng)受不住“百日”的寂寞。婚姻多年，即使愛情不再芳香，還應有濃濃的親情，這親情的基礎是共同的兒女、共同的家、這么多年共同的生活、共同的親友圈、共同的為人妻為人夫的責任……舊人雖去，新人又來，留下的人還要重新做丈夫或妻子，這樣寡情薄義的男女，誰還愿意珍惜?

我不是一個思想保守者，也不愿意做傳統(tǒng)婚戀觀的衛(wèi)道士，我不反對離婚，不反對改嫁，甚至尊重人性的需要，不反對特定條件下的感情越軌，但我不能忍受對婚姻的冷漠和無情。

我想：婚姻是杯。感情是酒，萬一杯子碎了。酒潑了，酒香一時不應該散去……懂得其中滋味的人，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