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們掘井去

1

我的艱苦征程，是從一泡憋急的尿開始的。

公共汽車行至縣城，工頭曹全建議，我們吃了飯再繼續前行。我，表哥，東兒和金康都一致贊成。曹全說：“飯錢實行AA制，一人10塊。”說完就拿征詢的眼色看著大家。

我和表哥都說：“好!”東兒卻不說話。其實，他不說我們也明白，他有難處，因為他這次出來，身上根本就沒有一分錢，就連車費，也是曹全替他付的。但他有一身好力氣，人也踏實爽快。

工頭曹全當然知道東兒的難處。于是表態說：“東兒的飯錢由我來墊付吧，以后東兒發了工錢，再從工錢里扣回來。”

金康有錢，這點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看來他并不打算掏自己的腰包。他對曹全說：“曹老板，你能給東兒墊錢。也幫我墊了吧。”曹全有些不大情愿，但還是勉強“哦”了一聲。

東兒說：“干脆，我們一人30元，大吃一頓，飯錢都由曹老板先墊著，在以后的工錢里扣。反正到了山上，就很難吃到好的了。”我和表哥都贊成。金康欲言又止，面露難色。他一定是以為這種鋪張的吃法有些不太現實。曹全有些不耐煩，他一揮手，擺出一副工頭的架勢說：“就這樣定了，走!我們吃飯去!”

我們都顯得財大氣粗，在汽車站旁邊的一家小餐館里，我們把棉被和行李粗魯地放在餐桌的凳子上，吆喝著老板娘。老板娘顛著屁股里外忙碌著，一會兒，餐桌上就擺滿了佳肴。我們要了一打啤酒，并且一致拒絕了老板娘為我們準備的啤酒杯。我學著他們的樣子，用牙齒嗑開瓶蓋，嘴對著瓶口，吹起了喇叭。不一會兒工夫，一箱啤酒就被我們吹了個底朝天。東兒的眼睛就有些撲朔迷離起來，盯著老板娘的大屁股看個不停。金康胃口驚人，繼續麻利地席卷著菜肴。工頭曹全斜靠在椅子上，巷著舌頭展望著我們的美好未來。他帶著吹噓的口吻說：“我們這次去掘煤井，百分之百是賺定了。”

他完全有理由下這樣的結論，因為礦山的大老板是他的姐夫，他承包了整個煤礦的掘井工程。這次是把其中一口最有賺頭的掘井工程承包給了曹全。據說那口掘井的山體不但土質松軟。而且沒有堅硬的巖石，一天打掘一米的深度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只要我們肯使力氣，”曹全最后說，“按照400塊錢一米的單價算，我們每個人一個月至少能掙3000塊!”

他的一番話聽得我們熱血沸騰，仿佛白花花的銀子就寂寞地躺在不遠處的礦山上，等待著我們去挖掘。

買了單，我們就卷起鋪蓋雄赳赳氣昂昂地踏上了開往礦山的汽車。從縣城到礦山，總共就1個小時的車程。我這人有個毛病，那就是喝不得啤酒，一喝啤酒就要不停地撒尿。雖然離開餐廳的時候我已經上了一趟廁所，但公共汽車沒開出5分鐘，我就又憋不住了。人有三急，一急起來，腦子就容易犯糊涂。那是一趟專線汽車，車上的人大都是去礦山干活的民工，所以半路很少停車。叫司機停車顯然更不可能，我這人除了有些腎虧，還有點要面子。讓一車的人等我去撒泡尿，對我來說，顯然是一件很難為情的事情，況且，司機答不答應還是另外一回事呢。在汽車開出20分鐘的時候，我的忍耐似乎已經達到了極限。我覺得我的膀胱快要被撐爆了，我甚至希望汽車能在這個時候拋錨，比如說遇到堵塞或者出點小故障什么的，那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下車，酣暢淋漓地撒一泡尿了。但汽車一路暢通無阻，在蜿蜒的山路上，司機顯得輕車熟路，根本沒有半點拋錨的跡象。在汽車開出40分鐘的時候，情急之下，我終于想出了一個情非得已的辦法。我挪到我們4人的行李中間，佯裝睡覺。他們顯然沒有覺察到我的真實意圖。事實上，他們都在昏昏欲睡。在行李的小山堆里，我急不可耐地解開拉鏈，把那個該死的家伙掏出來，將一泡熱尿全都撒在了我的棉被上。

曹老板的姐夫長得一臉秀氣，這和我的想象相去甚遠。印象中的大老板都是身彪體肥，或者精干強悍的，但他卻顯得有些書生氣。他輕言細語地和我們打招呼，像老熟人一樣把我們領進他的辦公室里，然后張羅著出去買菜，說要為我們接風洗塵。他的辦公室其實就是一間用木板鑲嵌起來的小木屋。整個礦山指揮部都是這種格局的小木屋。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煤炭和木材。揭開草皮就是黑乎乎的煤。在獸脊般蜿蜒縱深的大山中，成林的巨木布滿了山麓，一片青翠汪洋。礦區就像綠巨人身上的一塊永不痊愈的傷疤，在人們的蠶食下，露出刺目而痛苦的赤黃。礦區的地上，橫七豎八的，都是一米粗的木頭筒子，我們劈了幾塊曬干的木材，在老板的辦公室里生起一堆火來。我把棉被拿出來，像放電影似的掛在老板的辦公桌沿上，一股尿臊味就彌漫了整間屋子。還好，他們都在忙碌著準備上山的工具，并沒有留意到棉被上的那張“地圖”，以為我只是想烘熱被子，以便睡個熱乎乎的好覺。臊味的來源，他們也懶得過問。對于跟泥土和糞坑打慣了交道的農民來說，這點味道簡直不值一提。

曹老板的姐夫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兩個袋子，是一份涼菜和一斤花生。我們圍著火堆，接著喝了起來。酒是60度的高粱酒，喝一口下去，就從喉嚨口一路辣進胃里，在胃里回旋著，翻騰著，扎得心口生痛。

表哥帶著一嘴酒氣對我說：“讀書比這安逸得多吧?”我知道他又要提我輟學的事情，就沒理他，扭頭看門外面的世界，夜幕下的崇山峻嶺顯得空靈而幽深。一股清涼馨香的大山氣息鉆進屋子，和濃烈的酒味纏繞在一起，醞釀出一種淡淡的愜意。我知道，生活的大門已經向我開啟，但更多的艱辛，還在前面等著我呢。

2

第二天早上，我們用背簍背上行李和稻草(鋪床用的)，開始行動。我們沿著初具雛形的盤山公路，一直往山頂方向進發。沿途，一撥撥的修路工已經忙活開了，正在往泥濘的路面上鋪著石塊，他們一邊干活一邊有說有笑，對我們的出現視而不見。走了將近1個小時，就到了公路的盡頭。在曹全的姐夫的帶領下，我們繼續前進。我們披荊斬棘。踩著野牛的足跡在原始森林中又跋涉了半個小時之后。終于在一座小山坳前停了下來。曹全的姐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勝利般的笑容。在他的指示下。我們開始在山坡上搜索掘井位置的標記，據說那是勘探人員留下來的一面綠色的小旗。那面旗子的位置，就是我們將要掘井的位置。但我們找了半天，卻徒勞無功。

失去耐心的我說：“旗子為什么不做成紅色和白色的呢?容易發現。”沒想到話剛落音，就遭到了曹全的一頓呵斥，他帶著一臉惡毒的怒氣對我說：“閉上你的屌嘴!不說話你會死嗎?”

我被他罵得一頭霧水。后來在表哥語重心長的講解下，我才明白，原來在山里掘井的人，是最忌諱紅色和白色的，因為工作環境的惡劣，隨時都有受傷的危險，甚至送命。這是我出來后第一次長了見識。

最后，那面綠色的旗子終于被我們發現了。曹全的姐夫從背簍里變戲法似的抓出一只公雞，殺了，然后像祭祀一樣點了香，磕了頭。對我們匆匆交代了幾句，轉身走了。

在于活之前，我們首先得解決住宿問題。我們砍了幾棵樹，用樹上做梁柱，搭起房屋的雛形，然后在屋頂鋪上厚厚的樹葉，再用樹枝搭床，床上墊上稻草。當我把那床充滿尿臊味的被子展開，準備鋪在柔軟的稻草上的時候，一股家的感覺就有些辛酸地涌上心頭。

也許是我前面說過的那句話觸怒了山神，在搭建廚房的時候，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在表哥身上。當時，表哥正和東兒合抬一塊準備壘灶用的石頭，石頭有100多斤重，又濕又滑。由于剛從泥土里挖出來，石頭在他們兩人的手里顯得很不安分。他們蹣跚地移動著步伐，嘴里數著一、二、三，準備同時放下那塊石頭。但他們的配合顯然不夠默契。東兒放了手，表哥卻慢了半拍。隨著石頭的下落，重重地砸在表哥的手上……表哥來不及抽身，右手的虎口處被砸開了一條大口子，鮮血隨即就涌了出來。表哥捂住手，痛苦地跌倒在地上。我們迅速找來野蒿。要為他止血，但被他粗魯地拒絕了。他就那樣蹲著，捂住傷口，久久不肯站起來。我知道，表哥是個硬漢，他是不會在乎這點傷的。他將退出我們的行列，暫時失去這個掙錢的機會，失去養家糊口的生活來源，這才是最令他痛苦的事。

表哥是一把干活的好手。損失了一員大將，曹全顯得非常郁悶。他理所當然地把發生這件意外事故的原因歸咎到我身上，他說：“都是你的瞎話觸了霉頭，現在好了，把人傷了!早知道就不該帶你上山!”

我不敢再言語。倒是東兒站出來為我開脫，他說：“這也不怪他。我也瞎了眼，沒和高剛配合好，要不，高剛的醫藥費我來出吧!”東兒表情誠懇，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曹全粗暴地打斷了東兒的建議，說：“人都弄傷了，你付醫藥費有個屁用!你能替他干活嗎?”說完，就轉身安慰了表哥幾句，替表哥收拾了行李，帶著表哥下山縫傷口去了。

曹全再次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他還帶來了一個人，介紹說：“這是指揮部養路段的王強。”

王強向我們點頭哈腰地問好。看得出，他很滿意現在的這份工作。養路段頂多就七八百塊錢一個月，這里卻能拿兩三千元。王強個子不高。也不強壯，這和他的名字所蘊藏的含義有些出入。他那有些白皙的臉上甚至帶著一股稚氣，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干粗活的料。

曹全對我們說：“王強只是暫時頂替高剛，等高剛傷好了，再把他換回去。”看來，表哥在曹全心目中，顯然是一個最理想的得力助手。和表哥相比，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就差遠了。事實上，曹全正是看在表哥的面子上，才答應帶我上山的，現在表哥不在了，我就顯得有些孤苦無依。

在分工的時候，我的這種尷尬處境就更加突顯出來。我們四個人，分成兩人一組，組成白班和晚班，曹全就做管工兼廚師。按照曹全的意思，是希望我和金康一個班，他說：“金康和東兒都是熟手，你們兩個熟手，剛好可以帶兩個生手。”他的話音剛落，就遭到了金康的反對。金康堅持要和東兒一個班，他甚至態度強硬地說：“如果不能分到和東兒一班，我寧愿不干!”場面一下子就尷尬起來。東兒壓低頭一聲不響，也許他還在為上午發生的那件事懺悔。他有的是力氣，和誰一班無所謂。我真希望他能在這個時候站出來說上幾句，比如說主動要求和我一個班，但他始終沒有言語。

分配工作的結果最終以曹全的妥協而宣告結束，他把我和王強分在一班，并且親自帶班，教我們掘井的要領和技術。

3

事實上，干這種活并不復雜，曹全只教了我們半個晚上，我們就學得七七八八了。在曹全的言傳身教下，我們用鋼釬戳幾個小洞，把炸藥和雷管放進去，點火，爆破。剩下的活兒就變得簡單了，我們用鋤頭把爆破后的散土掘到抬笆里，再抬到三十米外的山溝里。然后再戳洞，點火，爆破，轉移，如此反復。待掘出洞形后，就砍樹，剔除枝葉，用粗大的樹干撐住洞頂，以防洞頂坍塌。到了后半夜，曹全見我們都上了道，就打了個哈欠，回工棚睡覺去了。

曹全一走，我們就乘機偷懶。事實上，從一開始，我的體力就出現了嚴重的不支。抬笆里的土要裝到100多斤，抬了幾趟，我就有些撐不住了，但礙于工頭曹全的面子，所以一直在咬牙堅持著。現在，他終于走了，我們可以休息休息了。看得出，王強顯得要比我更有耐力一些，但他并不反對我們一起偷懶，于是，我們停下來，抽了一根煙。

隨著汗水的揮發，一股透心的寒意陣陣襲來，我們又找來幾根干樹枝，生起了一堆篝火，把被汗水浸濕的衣服脫下來烘干。當我把帶著余熱的衣服重新穿上之后，一種溫暖而愜意感覺就像涓涓細水一樣漫遍了全身。是的，在這個時候，這種感覺使我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母親的懷抱。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在我決定輟學時，母親似乎在一夜之間老了很多，經常整夜不眠。在她老人家的眼里，我一直是一個優秀的孩子。事實上，我也從沒辜負過她。高中畢業后，我順利地考上了大學。但勢單力薄的母親根本無力支付我的學費。在我輟學在家的日子里，母親總是生活在無休止的自責之中。她常常對我說：“兒啊，是媽對不起你，沒讓你讀上大學，你要怪，就怪媽吧……”然而，心情煩躁的我卻常常把她這種痛苦的自責當成了嘮叨，我甚至有些惡毒地對她說：“你埋怨自己有什么用呢?你這樣子我就能讀上大學了嗎?”現在想起來，我真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慚愧。此刻，她老人家一定還未睡著，還在獨自嘆息著。而她的兒子，同樣在忍受著煎熬。思緒漸漸平息之后，抑制不住的睡意隨即像洪水一樣席卷而來。體力的不支使我們很快就癱軟下來。只要一合上眼睛，身體就像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一樣，即使是潮濕的地面，對我來說也仿佛是一張舒適的溫床。如果可以，我會毫不猶豫地躺下來，美美地睡上一覺。我們就那樣和濃烈的睡意苦苦地較著勁。

不知道過了多久，王強對我說：“我們還是干活吧，要不被老板發現了，會炒掉我們的。”于是，我們繼續干活。汗水很快重新涌了出來，身體仿佛是一團海綿，越來越笨拙越來越沉重。抬完第一夜的土，我就覺得身體的每一根骨節都散了架。累得連拿筷子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了。我根本不相信自己還能繼續堅持下去，仿佛一覺睡下去。我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第二天下午，當我從疲憊的夢中醒來，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到工地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并沒有像預想中的那樣垮下來。我拿起鋼釬，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只是開始，是的，開始總是艱難的，我必須堅持下去，我已經不是那個整天在校園里啃著書本、為賦新詞的學生了，我必須堅強地面對生存的考驗。

我就這樣堅持了下來，同時我發現，在意志的驅使下，人的體能原來是如此的神奇而富有彈性。10天過去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我的體力正在一點點地強大起來。雖然工作仍然使我感覺很疲累，但已經不像剛開始時那么令人難以承受了。下班之余，我甚至還有精力爬上山頭。欣賞一番大山秀麗的風景。我的心情也隨之好轉。為了忘記過去，我拼命干活，工作的進度自然也加快了許多。這超出了工頭曹全的預料，他高興之余還說：“沒想到你讀書厲害，干活也學得快。好好干，將來你一定會有出息的!”

4

事實證明，東兒和金康這對“黃金搭檔”并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他們總是一如既往地扯皮。金康堅持和東兒一班，無疑是覬覦東兒的一身好勞力。自己可以從中得以輕松一番。但東兒脾氣直，眼里揉不得沙子，自己看不慣的人，他偏偏就寸步不讓，這樣一來，金康借機偷懶的愿望就常常落了空。他一偷懶，就會遭到東兒的大聲呵斥。金康有力氣，但碰上一起出力的時候，就總是使佯勁。這些當然逃不過東兒的眼睛，東兒就罵他：“你那么沒勁，是不是把力氣都使到屌上去了?小心你走了，你老婆偷漢子!”金康就回敬他說：“像你啊?連個偷漢子的老婆都討不到!”這樣一來二去，兩人漸漸就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們的合作維持了10天之后，終于爆發出了一場窩里斗。

那天，他們和往常一樣，一邊扯皮_邊干活。偷懶的金康再次被東兒呵斥了一頓之后，便選擇了對抗。他擅自停下來，蹲在一旁抽起了悶煙。但抬土是兩個人的事情，金康一抽煙，東兒就不得不停下來，等他抽完煙再繼續干活，自然就會影響到工程的進度，從而減少了大家的收入。金康這種類似于兩敗俱傷的懲戒方法激怒了東兒，斗了幾句嘴之后。忍無可忍的東兒最終選擇了動手。他們先是相互推搡，幾個回合之后，東兒靠蠻力很快就占了上風。隨著沖突進一步加劇，他們開始拳腳相加，大打出手。東兒逮住機會，一個俯身把金康攔腰抱起，像扔一捆干柴一樣，把金康扔到了倒土的山溝里。

金康的慘叫聲驚動了工頭曹全，他當時正在山頭伏擊一只鷹鷺，這是他飯后的主要消遣。曹全提著獵槍循聲而來，堅決地制止了東兒和金康的打斗。他猛喝一聲：“你們兩個狗日的在干什么?”說著就沖下土坡，把金康扶起來。金康并沒有受傷，他的慘叫聲顯然有些名不副實。他被曹全扶起來的時候，卻像個女人一樣哭了起來。他哭得很投入，也許是哭得太猛了，所以被噎了一下，于是，他一邊哭一邊打起了嗝，斷斷續續地向曹全訴說東兒的暴行。

工于心計的人。其實并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么堅強。后來，在工頭曹全的調解下，他們最終言歸于好。但金康再次態度強硬地表示再也不愿意和東兒一個班了，他說：“我寧愿和王強一個班，也不和那個狗日的流氓一個班干活了。”曹全急得沒辦法，為了不影響工期，不得不把工位重新作了調整。

我和東兒的合作進行得相當愉快，我們有說有笑地干著活。他話不多，主要是我說他聽，說到高興處，他就憨憨地笑。碰上一起使力氣的時候，東兒也總是搶著抬大頭。他的確力大無窮，碰上一兩百斤的石頭，他一口氣就能把它趕到山溝里。我自然也從中撿得不少輕松。日子于是就像他手里的石頭，在不知不覺中，順利地滑了過去。

5

半個月后，表哥的傷終于痊愈。這對我來說是件好事。他從家里匆匆趕來，還給我們帶來了一罐燒酒和幾斤臘肉，這都是我們在這里難以享用的好東西。同時，表哥還給我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好消息，他有些激動地對我說：“你媽給你考上的那所高校寫了信，告訴了校長你家里的經濟情況，學校專門派了人來你家考察，最后學校答應減免你第一學期的學費。你趕快回去念書吧!”

我簡直欣喜若狂。狂喜之后，我很快讓自己平靜下來。經過這半個月的磨練，我似乎長大了許多。我清楚地意識到，一學期以后，我還是要繼續為我的學費操勞，但這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什么難事了。不是嗎?我已在逆境中崛起和成長，從而變得更加堅強。

更加讓人感到意外的是，曹全的姐夫聽說了我的情況，破天荒地答應馬上支付我的工資。15天，按照掘井的進度和單價來計算，大約有1000元，但領工資的時候，他居然給了我2000元。

我有些感動，但我表示，我只想要屬于我的工資。我冷靜地對他說：“是的，我很缺錢，但我真的不希望得到別人的施舍。”他有些驚訝，但很快就理解了我的意思。他開玩笑地對我說：“就算我是在做智力投資吧，等你學成歸來，加上利息還給我好了。”

我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接著說：“我很欣賞你的表現。你知道嗎?我也是挖煤出身，當初也和你一樣，覺得自己根本就無法勝任這份工作，但是，我最終還是挺了過來，并從中悟出了一個道理，只要堅持自己的目標，永不放棄，這個世界就沒有戰勝不了的困難!”

我的眼睛有些濕潤，鼻子隱隱發酸。這種感覺后來變得越來越強烈，我最終沒有忍住，當著那個一臉書生氣的老板的面，痛快地哭出聲來……

責編 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