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貢因其特殊的地質結構及地勢原因,盛產井鹽,一向有“千年鹽都”的美譽,其得名就是淵源于兩座古老的鹽井:“自流井”和“貢井”,后因鹽設鎮建縣。自貢井鹽在明代嘉靖以后就有開采,到清朝道光、咸豐年間達至巔峰,不僅成就了一方經濟,還改變著這個地區民眾的生活和地方文化。當地人至今流傳著那些叱咤風云的鹽業巨商的種種傳奇。
論及自貢的鹽業世家,歷來有新老“四堂”之說,或稱新老“四大家族”。在清代,有“王三畏堂”、“李四友堂”、“胡慎怡堂”、“顏桂馨堂”,是為老四堂,領一時風騷。在民國以后,以侯策名、熊佐周、羅筱元、羅華垓為代表的新四大家族多業兼營,亦盛極一時。而自貢鹽商較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創造“王三畏堂”中興的王朗云。
川鹽濟楚,家族中興
王朗云,名照,別號朗云,生于嘉慶十八年(1813年)。其前輩雖曾為官,但主要還是靠井鹽發家致富。早年家道殷實,富甲郡邑。至道光中葉,既未開新井,又無工商別業,家勢漸漸衰落,到朗云少時,雖然家族還擁有不少田地及鹽井,但大多荒廢,收不抵支。
到道光十八年(1838年),朗云已經二十五歲,一心想光復祖業,立世揚名。他對宗室之內倚賴祖產、不思發展的情形頗為不滿,力倡三房分產分居,希望有一份獨自支配的資產,可以實現自己的發展大計。他的提議得到族眾的贊同,最后朗云個人并沒有分得多少財產,但是爭取提留祖遺田地、山場及數十眼鹽井為家族公產,由自己來負責經營。
要想發家,必須另鑿新井,但資金匱乏。朗云以土地及廢井灶基作為條件,招徠陜幫商人共同出資開鑿鹽井。經過努力,終于開出一眼好井。有了最初的基礎,再以滾動發展的辦法,陸續開鑿數十眼新井,產鹽數量驚人,由此大富。
至朗云四十二歲時,又一個發展的機遇降臨了。咸豐三年(1853年),太平軍攻陷南京,淮鹽至湖北的運道阻塞。為解決湖北、湖南等地民眾的用鹽問題,清廷重劃鹽區,允許楚地借銷川鹽,是為“川鹽濟楚”。川鹽濟楚使井鹽的市場急劇擴張。
自貢的大小鹽商都抓緊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擴產遠銷,但因資本實力的不同,愈富者愈能廣開富源,增井增灶。王朗云趁此時機,他先前與人合作的鹽井到期之后,均收回自辦。同時,收購、打探新井,規模不斷擴大,產量亦隨之提高。他開設廣生同鹽號作為運鹽總理之處,分別在瀘州、重慶及湖北之宜昌、沙市設立分支機構,專運專營自產食鹽。初至沙市時,當地人以江水高于街市,水堤系泥土夯筑,恐泊船撞壞土堤,故不準鹽船靠岸。朗云不惜獨資遠運石料,將泊船的地方改為石堤,時人呼為“洋碼頭”。后來其他鹽船至此,也須高價租借方可靠岸。
極盛之時,他又以賣鹽收益廣買田地鄉莊,名下土地遍于富順、威遠、榮縣、宜賓數縣,年收租達到一萬七千余石,成為富甲全川的、遠近聞名的鹽商巨富。
朗云在經營井鹽產運業務之外,還設立許多相關產業。如連接鹵井和火灶之間的大通枧,實際是從事鹵水買賣的機構,分設有上、中、下三塘。他還在瀘州、江津等地設有福昌生商號,專門經營糧油副食品;設有廣生公錢店來兌換銀錢,紗店販賣洋紗。
朗云恐其后代子孫變賣產業,不能守成,除在板倉壩新建規模宏大的玉川祠以外,并與其三房弟侄議定,提留鹽井二十眼,良田六百畝,為宗室公產,以綿禪祀。光緒三年(1877年)時還專門奏請朝廷立案,刻碑于玉川祠,使子孫永遵不違。
軍功受賞,厘案入獄
王朗云在骨子里有著一股敢作敢為的性格。1860年,四川省的李永和、蘭大順響應太平天國起事,其部下率軍圍攻自流井大安寨。王朗云倡議筑寨募勇死守,義軍圍攻月余竟然沒有攻下,只好自行離去。次年,李永和又遣將周紹涌率軍來攻,這次軍隊達萬余人,將大安寨團團包圍,猛力進攻。王朗云之侄竹君等五人戰死,民眾死者亦有多人,一時人心惶惶,多主張開寨投降。王朗云不聽,還殺掉了周紹涌所派的招降之人。后以新鑄“罐子炮”憑寨轟擊,同時傾巢開寨出戰,突然襲擊之下,周軍猝不及防,傷亡達五六百人,也撤圍而去。四川省總督駱秉璋聞知此事,大加贊賞,特將其事跡上奏朝廷。諭旨下,王朗云獲賞戴花翎,并追贈其侄王余坨世襲一等云騎尉,后王朗云又捐資納候補道銜。
四川省總督駱秉璋曾為王朗云請功,但不久,王朗云也與之作對了。同治二年(1863年),陜西巡撫劉蓉奏請籌辦川省鹽厘,“按鍋計鹽,按鹽定厘”,向井灶抽收,以籌措陜南軍費。朝廷諭令四川總督駱秉章認真照辦。駱奏請免予再抽陜省加半鹽厘,朝廷不允,只好仍拿自流井開刀。原本鹽商制鹽以后,運銷即按計斤包引數抽收,如又抽灶厘,則厘金收入自可大增。駱秉璋以灶有定課而井無水厘,于是設立水厘局來抽收厘金。開辦之初,井戶每推汲鹵水一擔,征厘金銅錢一二文,按照此項規定,是鹵未成鹽已繳水厘,灶未鹵鹽先有定課,運鹽出售又有稅款厘金。這項政策讓自流井的大小鹽商十分氣憤。因為,自流井的鹽商多是集井,灶、號于一身,當然對他們的利益損害更大。王朗云和四大家族之中的顏氏家族首領顏曉凡尤為反對,準備秘密搗毀水厘局。
搗毀水厘局不啻與官府公開作對,為了讓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王、顏二人進行了周密的策劃,決定由王朗云指揮搗局事宜,顏曉凡則聯絡官場,以備不測。王朗云先派人在工人之中散布水厘之害,說水厘征收后,井灶難以維持,工人工資會減少,還可能會失業。待工人們之情緒激起后,便乘勢搗毀水厘局,以絕后患。顏曉凡為避免嫌疑,則在打水厘局當天晚上出走,一路急行,抵達成都。不料,在打水厘局之后,一位顏氏井灶的工人被抓,暴露王、顏二人為幕后主使。顏曉凡在打水厘局第二天即拜會鹽道、府縣官吏,以先期離井不知實情為由加以辯護。后經多方活動,方避嫌疑。王朗云這邊也以重金收買一人頂案,希望能夠脫罪免災。
再說駱秉璋得知水厘局被搗,勃然大怒,砸水厘局就是對抗自己的權威,也是反對朝廷。駱秉璋調親信陸璣任富順知縣,審理此案。經多方調查,雖無確定證據,但王朗云的嫌疑始終最大。于是將他扣押入獄,呈報上憲,以定罪罰。此時王朗云也知道闖下了滔天大禍,一直等機會將功贖過,恰逢這年順天、直隸、山西、河南、安徽、湖北、陜西等省發生災荒,朗云傾資助賑七萬兩白銀,獲賞按察使銜及二品頂戴。朝廷封賞旨意下來時,朗云也得以出獄。水厘局也因不得人心,終于取消。
反對官運 失敗而逃
光緒三年(1877年),四川總督丁寶楨在創辦官運,設滇邊和黔邊官運局,實行官運商銷,名為疏銷緝私,實為壟斷漁利。自貢幾家大鹽商多為制、運、銷一體經營,場鹽官收之后,就不能憑借壟斷優勢操縱鹽價,對這一政策十分不滿。王朗云等人還以岸鹽官運危害商鹽,聯合其他鹽商,屢上戶部都察院控告。
王朗云因有前期打水厘局之勝,志得意滿。他認為丁寶楨雖是朝廷重臣,但在朝內也樹敵甚多,并非沒有機會改變政策。他聯合其他商人和在京川籍官員,大造輿論,指稱丁寶楨舉辦川鹽官運,禍國殃民,不堪其苦,有大臣奏曰:“川鹽改歸官運,開銷糜費,征收款項牽混,雜款名目繁多,以致商民交困,開支薪水勇糧為數甚巨,于國計民生兩無裨益。”清廷見輿論如潮,于是將丁寶楨降級留任。
但是官運畢竟可以給官府帶來巨大的收益。據統計,在官辦極盛之時,年收稅款達六百余萬兩,分解北京、東北、云南、陜西等省協餉各數十萬兩,對于彌補朝廷的財政困難很有幫助。朝廷雖對丁寶楨降級,但是對其官運成績仍十分肯定,不久又恢復原職。丁寶楨經細致調查,指責富榮鹽場產運之事歷來為并灶大戶把持,他們憑借雄厚資本自產自運,把持鹽價,是導致岸需不濟,鹽價高昂的重要原因。丁寶楨將此情形具折上奏,其中并明確指控“四川富順縣灶紳候補道王余照,倚恃富豪,欺壓鄉里,被控之案,多系私設引局,抽收井厘,侵吞公款……亟應從嚴征辦。”
王朗云得知丁寶楨上折之事后,大為恐慌,深怕再度入獄,急急離家逃亡。待差役到其家中時,已經離家兩日。這一逃亡就是四年,在家中多方打點之下,地方慢慢緩怠此事,方重回自流井。1884年,朗云病逝。
作為一個商人來講,王朗云無疑是成功的。他把握川鹽濟楚的時機,成為雄踞一方的鹽業巨富。但他無疑高估了商人在那個時代的能量,如果說不懼生死,率眾護寨,是順應朝廷的意旨的話,那么率眾搗毀水厘局、反對川鹽官運則違逆了官方的利益。為維護鹽商的利益,他的冒險舉動雖然給他添加了不少傳奇性的色彩,但是也給他帶來了災難,在看似獨立天地、自成一統的自流井,商人并不可以擁資自重,官方的政策和局勢的變化,隨時都牽動著這里的興衰枯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