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分止爭,解決矛盾,是司法審判的根本目標。但在現實中卻經常見到這種情況,經過長時間的拖延,判決或裁定下來了,審判人員卻在裁判文書中尋索新的理由,使矛盾在實質上繼續存在下去,讓當事人陷于無窮無盡的糾扯之中。這是處于各種各樣的社會關系中,為自利其身,審判人員回避矛盾的一種方法。從性質上說,雖好于顛倒是非的枉法裁判,但與司法審判的根本目標遙相迥異。這種現象仍是值得深刻關注的。
筆者最近接觸到這樣一個案例。N市某企業改制,獲管理機構允許后,姜某向王某籌措資金,謀做最大股東并兼董事長職務,王某乘姜心切事急,與姜簽下一紙借款協議:王某借款給姜某做入股資金,公司成立一個月后,姜某將自己的80%股份轉讓給王某。事情如議辦妥,公司得以成立。王某以股權轉讓協議為由,要姜把股份轉讓給王。因該公司有優先購買權的多個股東反對,姜提出把借款退還給王,王不同意。后王某串聯另一些股東,兩次召開股東會議,以協議為憑,將姜某股份轉于自己名下,并以重新選舉的名義,自任董事長,因不符合召開股東會須十五日之前通知的規定,不符合股份轉讓原股東有優先購買權的規定,姜某及其它股東提出異議,并通知工商局不得為王某作變更登記。工商局罔顧姜某及其它股東提出的異議,依王某遞交的申請,對公司股東及持股比例和更換法人代表兩項事宜做了變更登記。姜某被逐出公司,王某僭得該位,控制了公司的全部經營管理權。
后來,姜某向N市法院對工商局提起行政訴訟,要求撤銷被告的變更登記行為。根據各方提供的證據材料及審理中查證的事實,一審法院以“2003年12月5日(變更申請和變更登記均在此日)前,該公司未向工商局提供變更登記書面申請及依法提供相關材料的情況下,工商局于2003年10月底、11月初進行調查取證收集證人證言,進行審查,實屬違法”為涵蓋性理由,既撤銷了工商局做出的法人代表變更登記的行為,也撤銷了股東及股東持股比例的變更登記行為。被告工商局和第三人王某不服一審判決,向省高院提起上訴,經過一年多的拖延,二審以“2003年10月28日工商局曾向該公司開出介紹信,介紹信載有‘你公司于2003年10月20日上報的變更材料已經受理,現為姜某提出異議而到你處調查’”為主要理由,否定了一審關于“當事人申請在后、工商局調查在前、程序違法”的基本認定。以此認識為基礎,并附會其它理由,僅僅撤銷了法人代表的變更登記行為,將股東及持股比例的變更登記正確與否懸置起來。二審判決后,王某雖不再是公司法人代表,但以大股東身份繼續控制公司,姜某雖獲形式上的勝訴,對王某的實際控制公司的行為仍無可奈何。
此案可以說是“案雖結而事未了”的典型。
本案的二審判決是頗值得玩味的。首先,二審賴以改判的“介紹信”是由被告或第三人在二審中提交的,還是由人民法院依職權調查所取得的呢?行政訴訟中,對于被告的舉證期的限制是非常嚴格的,其二審舉證根本不能被采信。關于原告和第三人提供證據問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行政訴訟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七條規定,“原告或者第三人在第一審程序中無正當事由未提供而在第二審程序中提供的證據,人民法院不予接納。”在本案中,作為第三人的王某如果在二審中才將“介紹信”作為證據提交上來,人民法院在一般情況下不應當接受——更何況,本案中,被告與第三人利害關系一致,其相互為證的可能性非常之大,即是第三人提交的,也應當視作是被告偽制后提供給第三人的。
那么,是二審法院依職權進行調查而得到的嗎?問題仍有不可思議之處:工商登記申請是一種要式行為,即申請的形式和內容是由法律規定的,申請書是工商機關制作的內容十分規范的制式文本。人民法院可以根據一些其它性質的間接材料——例如介紹信,推斷那份要式的、規范的申請書確實存在嗎?
綜合看來,一審關于“公司登記必須由當事人申請而引起,工商局在當事人提出申請之前即進行工商登記審查,實屬程序違法”的基本認識是正確的。在這一認識的基礎上,其涵蓋兩項內容的判決撤銷——既撤銷法人代表變更登記行為,也撤銷股東及股東持股比例的變更登記行為——是應予肯定的。在這樣的判決之下,王某將失去繼續控制公司的借口,姜、王之間的糾紛或可斷然止息——至少在法律的確定力上是如此。但在本案中,二審判決給繼續爭議留下了空間,使姜、王之間的矛盾繼續下去,或者繼續的行政訴訟,或者新起的民事訴訟,或者其它形式的糾糾糾葛葛。何時事平而幕落,不得而知。
這只是對于一個個案的分析。筆者對問題的思考并不起于個案,對問題的思考也不止于個案。定分止爭,解決矛盾,不應當做為司法審判的根本性目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