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廣濟寺后院一間古樸幽靜的辦公室里,與王孺童先生暢談一個下午,恍惚有超越時空之感。他從佛學、《論語》、老莊,一直講到量子力學和霍金的《時間簡史》。言談中不時引經(jīng)據(jù)典,仿佛一位滿腹經(jīng)綸的老禪師。而實際上,出版過《比丘尼傳校注》、《智顗凈土思想之研究》(上下冊)、《孺童講<論語>》、《王孺童佛學論著集》(四卷)等近十余種學術專著的王孺童,今年剛剛滿30歲。
尋求生命的終極答案
王孺童出生于一個文藝世家。他的伯外祖父是新華社第一任秘書長、中國當代著名的書法家、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創(chuàng)始人之一謝冰巖先生。外祖父則是執(zhí)導過《暴風驟雨》、《早春二月》、《智顗取威虎山》、《紅樓夢》等一系列經(jīng)典影片的著名導演謝鐵驪先生。可是王孺童卻沒有走上藝術這條路,因為從人生之始,冥冥中就有一種力量推動他向另一個方向探索,向生命最終極的問題尋求答案。
“那是我五六歲的時候,用老話講,就是未開蒙之前,生死問題就一直困擾著我。”
他問父親:“死是什么?”父親的回答說:“死了,就是什么都沒有。”
接下來一段日子,對于死亡的巨大恐懼牢牢地攫住了他。“那是一種莫名的恐懼,遠遠超出了‘怕’的程度。”他一度連覺都不敢睡。小學的時候,這種恐懼曾經(jīng)有一次集中爆發(fā)。“一連兩個星期,我陷入了一種夢魘的狀態(tài)中,想掙脫,但掙脫不出來。”
這種與生俱來的困惑與折磨變成了一股巨大的推動力,促使他去尋求答案。
“我學佛不是為了做學問、研究學術問題,而是為了參透人生的真相。直到現(xiàn)在,我遇到一些高人、上師,也總是開門見山,跟他們討論人生的終極問題。”王孺童在上海看望南懷瑾先生時,南先生曾就此當面肯定過:“這正是你前世與佛有緣,有修為的表現(xiàn)。”
后來,王孺童讀到了佛陀“四門出游”的故事:據(jù)說身為王子的佛陀在成年后第一次離開皇宮,在城墻的四個門邊分別碰到了“生、老、病、死”。他看見一個為生存所迫拼命勞作的人,看見一個因時光流逝垂垂老矣的人,一個痛苦萬狀的病人以及一個倒斃路邊的死人。從而感受到這個世界的苦難與無常,于是下定決心出家修行。
“讀了這個故事我才知道,佛陀也是因為無法超越人生的終極問題而出家的。我當然不能和佛陀相比,但我學佛的初始動機,卻與佛是相同的。”
與佛結緣的少年
因為王孺童自幼體弱,父母讓他跟同住一樓的“意拳”正宗第三代傳人彭振鏑先生學習武術,并借以養(yǎng)生。彭先生經(jīng)常進出佛教寺院,王孺童就從他那里第一次接觸并得到了一些佛經(jīng)。比起打拳練功夫,他顯然對這些佛教書籍更感興趣。
后來,他在上中學期間,又陸續(xù)讀了《金剛經(jīng)》、《圓覺經(jīng)》、《楞嚴經(jīng)》等佛學經(jīng)典。特別是《楞嚴經(jīng)》,文辭優(yōu)美,說理透徹,曾經(jīng)給他極大震撼。“讀《楞嚴經(jīng)》的最大感受是讓人茅塞頓開,可以說開啟了另外一種思維方式。”
小時候的王孺童曾經(jīng)被稱為 “國學神童”。豎體排版、繁體字的古文書,還在讀小學的他,看起來絲毫不費力。跟佛學有關的小說和文學作品他都喜歡看。“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豎排繁體版《西游記》,我小學時就完整看過兩遍。”他的癡迷也讓家長有些擔心。“父母怕會影響了學業(yè),把我的佛書拿走,藏起來,不完成作業(yè)就不許看。”
但是他對佛學的興趣卻有增無減。初二的時候,王孺童正式在廣濟寺皈依了當代高僧明法師,成為一名佛教徒。“由于尊重黨團員不信教的規(guī)定,我放棄了當時學校要第一批發(fā)展我入團的機會。”
受戒之后,王孺童開始了更加勤奮的修持。“我利用每天騎自行車上下學的時間,在路上分別背誦佛教的早晚功課。”初中時,每周要寫周記,王孺童的周記本里也大多是與佛學有關的內(nèi)容。最近,他將自己20歲之前的作品集成一本書,取名《弱冠集》。在這本書里,收有他生平發(fā)表的第一篇作品——1988年小學三年級時刊登在《小學生作文》上的《小羊羔》,并以他高考時的語文作文作結。“翻翻這本書,就發(fā)現(xiàn)越到后面,談及佛學的內(nèi)容就越多,從中就可以看出我學佛的軌跡。”
后來,憑借刻苦勤奮,王孺童佛學造詣日益精深,二十多歲時,他就已經(jīng)在北京大學、北京師范大學、北京電影學院等多所高校,講說佛學,成了一位名副其實的“大居士”。
中華書局最年輕的作者
或許學佛的人總是講求緣分吧。對于很多事,王孺童喜歡用“因緣不可思議”來解釋。在高中,王孺童因為學的是文科,一直以來的積累派上了用場。“古文從來不復習,基本上都是滿分。”
高考前,王孺童本來一心打算報考北京大學,但是考試的那幾天持續(xù)高燒,影響了成績。最終,他被北方工業(yè)大學錄取。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覺得那其實是一種幸運。“幸虧沒有考上北大,否則繁重的學業(yè)和激烈的競爭,可能讓我無法從事與自己興趣相合的工作。”大學的環(huán)境比較輕松,除了專業(yè)課的學習外,王孺童仍然把所有的業(yè)余時間都放在佛學研究上。不過這時候,他已經(jīng)不滿足于只是看書了。
大學期間,他完成了十余萬字的《百喻經(jīng)》注譯,和近三十萬字的《釋迦如來應化事跡》注譯。并以在校生的身份,參加了北方工業(yè)大學倫理學教材《人生與道德》的編寫工作。
大學剛畢業(yè),王孺童接到了中華書局的邀請,請他對一部佛教典籍《比丘尼傳》進行整理。中華書局已經(jīng)出版的中國佛教典籍,都是邀請當時著名的佛學專家和學者完成的,比如湯用彤的《高僧傳校注》等。其中大部分作者都已去世,健在的也已年逾古稀。而王孺童接到邀請時,剛剛22歲。
《比丘尼傳》是南朝梁代僧人寶唱的著作,是佛教《大藏經(jīng)》中惟一一部記載出家女性——比丘尼的著作,是十分珍貴的佛教文史資料。王孺童在整理《比丘尼傳》的過程中,參校了近10個版本《大藏經(jīng)》中所收錄的《比丘尼傳》,對其中提及的每個人物、寺院都進行了詳細的考證,并將其它典籍里的相關記載匯集到一起。這樣就能起到一書在手,諸書皆備的效果。“除了目前我所引用的這一百多種古籍外,原則上在其它典籍中也不可能再有什么重要相關資料了。”王孺童自信地說。
《比丘尼傳校注》歷時7年完成,這本書的出版,填補了中國佛教史中出家女性研究領域的空白,王孺童也因此創(chuàng)下了中華書局最年輕的作者記錄。
還《論語》真相
2007年1月26日下午,王孺童前往北京301醫(yī)院,看望了96歲高齡的季羨林先生。王孺童與季老有近10載的忘年之交,當季老得知他的新作《孺童講<論語>》即將出版時,欣然提出:“我來給你題寫個書名吧。”
《孺童講<論語>》一出版便成為暢銷書。這并不奇怪,因為這本書的前身是已經(jīng)是在網(wǎng)上非常火的新浪博文。
2005年下半年,王孺童在新浪網(wǎng)開了博客。一年后,新浪網(wǎng)向王孺童發(fā)出邀請:打造一個“博客講壇”,以一種類似于“網(wǎng)絡書院”或“博客私塾”的形式,用平實易懂的文字來講。但到底選取什么內(nèi)容呢?既能夠代表幾千年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又要網(wǎng)友們喜聞樂見。經(jīng)過一翻思索,王孺童選擇了講解《論語》。
從2006年8月開始發(fā)表第一篇“孺童講《論語》”之后,沒多久,王孺童博客的點擊量就突破了百萬大關,后來還被評為“2006年度中國社會責任優(yōu)秀博客”。而于丹在《百家講壇》講《論語》還是在這兩個多月后的事情。
2007年8月21日的《人民日報》上記載了這樣一個瞬間:在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協(xié)會主辦的《博客服務自律公約》發(fā)布會上,王孺童代表全國三千多萬“博主”宣讀《文明博客倡議書》,倡導博客作者嚴格自律,承擔起社會責任。
博客的“走紅”讓王孺童頗有些意外。“我沒有想到像《論語》這樣一個被擱置很久的經(jīng)典,能夠在最為‘先進’和‘時髦’的博客平臺上,引起那么多人的關注與支持,確實有點始料未及。”隨著關注度越來越高,出版社將這些博文集結成冊,于是便有了《孺童講<論語>》。
對于這本書,王孺童在“序言”里做了清楚的解釋:“目前市面流傳的對《論語》的各種版本的注疏講義,大都望文生義,不能回歸本義,有的甚至局限于字面,導致解義與本義大相徑庭、南轅北轍,誤人子弟,貽害不淺……本書以歷代注疏為基礎,但不做學術性的引證與考據(jù),以通俗易懂的語言,直接給出結論,使讀者在沒有閱讀障礙的情況下,對《論語》有一個更加正確、更加深入的認識。”
比如“學而時習之”的“習”,大部分人認為是“溫習”的意思,包括教材上也是這么解釋。王孺童的解釋是:其實“習”是“練習”的意思。“習”的繁體字型“習”本義是“小鳥頻頻震動翅膀練飛”,表示“練習”。
“有朋自遠方來”,王孺童的解釋是:“有”其實是通“友”。所以,“有朋”指的就是“友”和“朋”兩類人。
“自遠方來”也是一個理解的誤區(qū)所在。一般人認為,這句應該這么念:“自/遠方/來”,將“遠方”作為一個詞組來理解,王孺童卻有不同見解。《說文解字》云:“方,船也。”也就是說“方”與“并”同義。正確的讀法應為“自遠/方來”。“方來”,就是“一起來”或是“一同來”的意思。
為了寫這本書,王孺童做了大量的考據(jù)工作,有時候一句話的解釋就要翻查數(shù)本書,有人稱這本書是“最嚴肅的《論語》通俗讀本”。王孺童的體會是:“整日與古籍打交道,需要一個字一個字去摳,去核對比較,特別需要忍耐寂寞。”
2007年,王孺童又相繼出版了由香港國學大師饒宗頤親筆題簽的70萬字的《智顗凈土思想之研究》,和一百多萬字的《王孺童佛學論著集》四卷本。對于一位剛剛而立之年的學者來說,這份耐得住寂寞的功夫,顯得尤為難得。他曾在30歲生日那天賦詩一首以自勉:三十薄壽命猶存,戰(zhàn)戰(zhàn)兢兢智顗未昏。夜夜疾書傳世作,木樨香貫圣賢門。也許,只有憑著“夜夜疾書”的勤奮,才使這位年輕的學者取得如此豐碩的學術成果吧。
青聯(lián)檔案:
王孺童,第十屆全國青聯(lián)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