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受“知識缺陷”的影響,世界衛生組織沒有準確把握傳統醫學知識的獨特性,難以有效推進其傳統醫學戰略,導致戰略“失效”。要真正發揮包括中醫藥在內的傳統醫學的作用,應當更新知識觀念,積極學習和領會“個人知識”,以人的全面自由發展作為傳統醫學未來發展的服務目標。中醫藥的知識性質既能夠與知識社會的建設要求相適應,也能夠促進知識社會向健康社會的演進,因而建設以健康為基礎的社會與中醫藥知識創新戰略具有相輔相成的關系。
關鍵詞:中醫藥;個人知識;知識缺陷;知識社會;健康社會;戰略研究
中圖分類號:R2-0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2197(2008)02-005-07
1 世界衛生組織難以有效推進既定戰略
世界衛生組織(WHO)在《2002~2005年傳統醫學戰略》中認識到了中醫學等其它傳統醫學(TM)的作用,認為在主流醫學不能滿足人類健康需求的情況下,中醫藥以及其它傳統醫學能夠作為補充和替代醫學(CAM)起到相應的作用。在開篇的“全球回顧”中,世界衛生組織強調要“成功地發掘這些因素的潛力”,必須要解決“一些重要的問題”。報告說:
傳統醫學(TM)及補充和替代醫學(CAM)在衛生服務提供和衛生部門改革方面正越來越受到關注。許多因素促進了傳統醫學/補充和替代醫學的廣泛應用。但是要成功地發掘這些因素的潛力,必須解決一些重要的問題。
在這篇報告的內容提要中,世界衛生組織在表述傳統醫藥面臨的全球性困境時,基本上概括出“重要的問題”的表現形式:
傳統醫學以及補充和替代醫學帶來了各種各樣的反應——從盲目的熱情到無知的懷疑。然而傳統醫學(TM)仍然在發展中國家廣泛使用,與此同時補充和替代醫學(CAM)的應用也在發達國家迅速增長。在世界許多地方,政策制定者、醫學專業人員及公眾正為這種衛生保健形式的安全性、有效性、質量、可獲得程度及其繼承和進一步發展的問題所困擾。
從現實來看,上述關于傳統醫學的主流評價恰如其分。就性質來說,“盲目的熱情”和“無知的懷疑”表現為教育和認知的缺位,只要能夠加強這兩方面的工作力度,通過教化,這樣的境況實際上是可以迅速改變的,并不能夠引起太大的“困擾”。而當前存在的所謂“困擾”事實上真正來源于與之不同的“理性的熱情”和“有知的懷疑”。一方面,“傳統醫學(TM)仍然在發展中國家廣泛使用,與此同時補充和替代醫學(CAM)的應用也在發達國家迅速增長”的事實表明,傳統醫學仍然具有一定的生命力和廣泛應用的社會基礎,世界衛生組織基于理性已經承認這種醫學形式對促進人類健康的作用,但是另一方面,世界衛生組織還沒有找到一種有效方式解決“這種衛生保健形式的安全性、有效性、質量、可獲得程度及其繼承和進一步發展的問題”,正是由于理解上的差異,才導致“政策制定者、醫學專業人員及公眾”等不同的社會角色難以達成一致。這種“困擾”也在世界衛生組織對傳統醫學進行定義時表現出來。鑒于表達的困難,對于什么是傳統醫學,該組織只是給出了一個“工作定義”:
傳統醫學可以被立法、管理、公開傳授及廣泛和系統地實施,并受益于數以千年的經驗。
另一方面,它也可能高度保密、神秘和極端地區化,僅口頭傳授其知識。它可以是基于明顯的身體癥狀或感知的超自然力量。
顯然,在全球水平,傳統醫學沒有精確的定義或描述,它包含了各式各樣,有時相互矛盾的特性和觀點。但是賦予其一個工作定義是有用的。就世界衛生組織而言,這樣的定義應當是全面而包羅萬象的。
世界衛生組織因此定義傳統醫學為包括各種醫學實踐、方法、知識和信仰,它整合了單獨或聯合應用以維護人類健康并治療、診斷或預防疾病的以植物、動物和/或礦物質為基礎的藥物、精神療法、手法治療和運動。
按照“工作定義”的標準,這個定義所概括的對象具有不言而喻的明確性,但是,如果以此定義來演繹,那么把當前作為主流醫學的對抗療法整合進來也似乎沒有什么不妥之處。就“醫學實踐、方法、知識和信仰”而言,對抗療法實際上也是一種基于信仰的“醫學實踐、方法、知識”體系,只不過這種信仰是一種對科學方法的信仰,與源于數千年的歷史、文化和經驗的信仰不同而已。就“整合了單獨或聯合應用以維護人類健康并治療、診斷或預防疾病的以植物、動物和/或礦物質為基礎的藥物、精神療法、手法治療和運動”而言,對抗療法所使用的藥物基本上也是“以植物、動物和/或礦物質為基礎”,只是使用方式不同而已。因此可以說,WHO的工作定義在理論上存在明顯的不足,沒有準確概括出傳統醫學的獨特性。
理論上的不足實際上使WHO的工作成效受到損害,其基本表現之一就是沒有促進主流醫學和傳統醫學之間的互信關系。這種不互信的例子很多,既具有普遍性,同時又具有與一定的國家、民族的歷史和文化相聯系的特殊性,情況非常復雜。作為普遍性來說,我們從WHO的語氣中能夠體會到。在總結發達國家衛生服務的替代方法時,WHO說:
在許多發達國家,補充和替代醫學的廣泛應用是由于人們對化學藥品副作用的擔心,對對抗療法的方法和假設的疑問,以及衛生信息對于公眾的可及性。同時,人們壽命的延長也增加了發生心臟病、癌癥、糖尿病以及精神疾患等慢性病的危險。對許多病人來說,補充和替代醫學似乎提供了比對抗療法更為溫和的對付上述疾病的辦法。
“似乎”一詞非常具有代表性,本身就表示對補充和替代醫學的懷疑態度。我們看到,一方面是公眾對對抗療法的懷疑,另一方面則是權威的WHO對補充和替代醫學的懷疑。事實上,正是這種思想上的疑慮使WHO關于促進人類健康的努力受到實質性的損害,沒有真正擔負起對公眾健康的責任。或者說,WHO沒有做到換一種方式看待自己的責任,仍然停留在原先熟悉的責任之中。
作為國際衛生秩序的制定者和維護者,WHO對傳統醫學的重視及其做法應當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中醫藥現代價值的提升。但是,與作為對抗療法的現代主流醫學相比,傳統醫學對現代社會的潛力仍然處于擱置狀態。我們看到,在傳染病的防治領域,傳統醫學的作用被另一種理論屏蔽在應用之外。例如,在2003年的“非典”防治過程中,中國中醫藥專家認為“中醫藥可以解決非典型肺炎”,中國科技信息研究所中醫藥戰略地位研究課題組赴廣州調研中醫治療非典型肺炎的效果,拜訪了廣州中醫藥大學的著名教授,并了解了該校兩個附院治療非典型肺炎的療效。依據確鑿的事實,認定中醫治療非典型肺炎遠優于西醫,應該盡快總結經驗在全國乃至全世界推廣。
有關調研報告說,廣東省中醫院自2003年1月7日接診第一例“非典”患者開始,就注意發揮中醫藥優勢,積極探討中醫診治的規律和方法,并不斷與廣州中醫藥大學鄧鐵濤教授、北京中日醫院焦樹德教授、中國中醫研究院路志正教授和陸廣莘教授、南京中醫藥大學周仲瑛教授、上海復旦顏德馨教授等電話商討治則,并邀請北京中日醫院晁恩祥、長春中醫學院任繼學等教授到院具體指導,制定了一整套治療方案。由于病因清楚,治療得當,取得良好效果,平均退熱時間7.1天,平均住院周期18.7天。到4月上旬共收治非典患者112人,除第一批收治的患者中有4人死亡外,其余108例均良好,絕大部分已經完全康復出院。非如不懂中醫的人所說:中醫說不清,療效有待進一步觀察。這真是可怕的偏見。而廣州某醫院完全采用西醫療法,僅其醫護人員受感染者就達80余人,醫院幾近癱瘓。兩相對比,可以看出,中醫治療“非典”療效奇佳,值得認真總結推廣。
西醫是對抗療法,需要找出敵人,再用藥品予以消滅。待開發出新藥,病毒可能早就又發生了變異,需要重新確定病毒,再行開發新藥。中醫不進行對抗治療,而是用藥調整人體的自組織能力或說自康復能力,讓機體自組織能力去殺敵。因此中醫從來是辨證論治,根本不必去識別敵人。這也就是幾千年來中醫能解決歷次瘟疫的原因。
此次“非典”其實并不像宣傳的那么嚴重。全球每年死于肺結核和瘧疾的患者各有200萬人,僅流感每年就奪去25萬人生命,而此次“非典”我國死亡約60人。在我國,“非典”鬧得沸沸揚揚,致使廣交會冷冷清清,來我國旅游者銳減,僅香港損失1000多億港元,迄今人心惶惶,使我國政治、經濟蒙受巨大損失。其所以會如此,在于衛生部門宣傳處理不當。
我國是世界衛生組織的成員國,對制定《2002~2005年傳統醫學戰略》作出了貢獻。但在非典發生期間,一方面是我國政府部門沒有積極主動應用和推廣中醫藥,另一方面則是世界衛生組織專家詹姆斯博士雖然在考察廣東省中醫院后對中醫治療效果予以很高評價,認為如果這種經驗能上升至常規治療層面,那對世界其它地方在防治非典型肺炎方面將會起到很好的幫助作用,但是仍然缺乏基于理解的具體措施。因此,我們看到,在當前關于禽流感的全球性防治工作中,傳統醫學的影響力甚微,雖然世界衛生組織和各國政府相繼出臺了有關防疫計劃和具體措施,但是,以大規模滅活的代價阻止禽流感傳播的“原始”做法實際上拒絕了傳統醫學的“文明”意義和功能,不能將非典防治的“中國化”經驗活學活用。實際上,詹姆斯博士限于知識背景不能真正理解中醫對非典采取的“常規治療”,當然也就相應地使世界衛生組織看不到中醫藥對當前全球禽流感防治事務的重大意義。如果按照中醫學的看法,這次禽流感未必就一定像世界衛生組織戴維納#8226;巴羅博士所說的那么恐怖。他在2005年9月29日以聯合國人禽流感事務協調員的身份舉行的記者招待會上警告說:“致死的人數可能在500萬到1.5億。”在這種來自基于對抗療法的預測里看不到世界衛生組織關于傳統醫學戰略的任何影響,從而既反映出人們對中醫藥防治歷史的闕如,也反映出中醫藥進入主流健康領域的艱難性和長期性。
2 戰略失效源于知識缺陷
對我國來說,特別是對廣大中醫藥從業人員來說,WHO的外部支援作用仍然是有限的,因為對這個國際組織的官員來說,中醫藥實際上在以他們不熟悉的方式而有效,也就是說,他們對中醫藥的接受與其說是科學的,不如說是社會意義上的。我們不用懷疑他們的社會使命及其付出的真誠,這里所要辨析的是,如果達不到科學與社會的統一,他們如何真正完成世界所賦予的使命。對世界衛生組織和各國政府來說,這個問題具有普遍意義。
對世界衛生組織來說,按照其《組織法》的規定,其宗旨在于通過協調和共同努力,使各民族爭取達到健康的最高可能水準。根據世衛組織對健康的定義,健康不僅是消除疾病或羸弱,在理想狀態下其涵義包括身體、精神與社會的完全健康狀態。劉勤在“現代健康問題的哲學探討”一文中通過對當代健康觀念和價值觀的研究后認為,要實現世界衛生組織的目標,離不開個人的主動參與,共同創造“健康世界”:
科學與社會的發展,把健康的責任交給了每一位社會成員。健康的視角已從人的生理健康轉向人的生理、心理健康和社會的完善適應能力;從個體人的健康轉向超越國籍、民族的人類健康;從關心人的健康轉向為關心整個生態的平衡與健康發展。“人人參與,創造健康世界”已經成為當今世界的主旋律。
實際上,由于受到當代科學自身的限制,以客觀化為特征的科學知識不是一種“整體知識”,這種知識在性質上以其與生俱來的方式制約著人的參與,從而走向了“科學精神”的反面。我們看到,環境污染、人口危機、醫療危機等與可持續發展相關問題的產生正是源于科學未能與人的發展真正統一造成的。因此,建構一種基于人的科學就成為當代社會發展的根本任務。早在1938年,英國人貝爾納就指出,這是“我們時代的關鍵問題”:
現在我們在更廣泛的范圍論述了人類社會面臨的一項任務。這個任務已經初露端倪了。那就是,要把全體人類保持在身體健康而又有效率的水平上,最好的辦法是什么呢?一旦達到了這個起碼標準,我們又怎樣才能利用社會和文化發展的最大潛力呢?這是我們時代的關鍵問題。要解決它們,首先就要大大擴大科學的領域。不論有多少物理學和生物學知識都不夠用。解決問題的障礙不再主要是來自物理學和生物學領域了,阻力來自社會。要應付社會阻力,首先必須了解社會。可是假如不在同時去改革社會,就不可能對社會有科學的了解。現在的學院式的社會科學對于這種目的完全沒有用;必須對這種社會科學加以擴大和改造。社會科學必須同塑造它的社會力量保持聯系,才能成長起來。
作為“科學”的代表,物理學和生物學并不是保持“身體健康”的關鍵因素,必須有社會科學的參與,而且這種社會科學的發展是由“社會力量”自己促進的,才能讓“科學”的應用價值最大化。在貝爾納后來的思想發展中,“科學學”,即“科學的科學”(Science of science)的建設成為“完成物理學、心理學、宗教科學等向我們提出的對主體與客體、觀察者與觀察對象、創造者與創造物、火種與媒介物的綜合工作” 的重要工具。在論述其必要性時,貝爾納認為“培根也曾竭力尋求新規范的變化方式,并且完成了‘有待后人克服的……知識的全部缺陷’。他曾預見‘藝術的藝術’的產生,以及‘在哲學方面給以指導和啟示的科學’的產生。” 但是,在具體進行關于“啟示的科學”的研究方面,貝爾納認為“目前還沒有人從整體上來從事科學的研究(恐怕在英國的大學里沒有這種整體科學的教研室,而只有各種專業教研室)。經濟學與社會學教研室與研究所,比科學的哲學單位更有條件著手開始科學學的工作。”
實際上,科學學的研究和建立就是為了防止科學精神和科學成果走向背離其為人類服務的目的,而為了實現這個目的,貝爾納“希望把科學當作整個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來對待”。 他告誡人們說,《道德經》至今仍然有啟示意義:
《道德經》,這部描述中國人對自然與社會運動看法的中國古典優秀著作,一開始就明確告誡人們,過于刻板的定義有使精神實質被閹割的危險。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道”,就是在一定的結構內永無休止的變化。對于科學或科學學,我們也無需下一個嚴格的定義,因為科學或科學學正是此類性質的活動。
相比之下,我國目前關于科學定義的僵化固守已經使科學事業受到傷害,成為中醫藥進入實際社會應用的一種障礙。同樣,在西方社會中,對理性主義的濫用也使科學發展背離了希臘人文主義態度的精髓:
把早期希臘人的理性思考描述為一種自然哲學或者甚至是一種原初科學,這已成為傳統。其主要觀念是作為kosmos或規律性秩序的宇宙概念。它的支柱或指導原則,即“自然的法則”,也適用于作為小宇宙(mikrokosmos)的人。健康是人的身體的自然狀態。借助于一個意味深長的醫學類比,人和社會的美好生活也被認作是一種健康狀態,即與統轄宇宙的原則相一致。應該說,這就是出現在希臘文化中的人文主義態度的精髓。
前面我在介紹從知識角度研究中醫藥理論的必要性時曾經引述過馮#8226;賴特的觀點,他認為現代科學的范式難以解釋“原初科學”。在他看來,培根關于“知識的缺陷”就在于這些知識的獲得是通過“人工”的或“非自然的”的實驗。“這種對‘自然的觸犯’對于典型的希臘心靈來說是陌生的東西。但對西方科學而言,它卻是根本性的。” 因此,“維護人文科學相當于自然科學的自主性”,“捕捉這兩種類型的探究之間的本質差異,特別是要識別出人文科學的獨特性之所在”是發揮科學作用的關鍵。
在對這種“獨特性”的研究中離不開對“人”及其“精神”的研究,這是西方關于“人文”研究區別于“自然”研究的一般原則:
文德爾班用nomothetic(規范的)和ideographic(表意的)這兩個詞描述這種差異:在自然的研究中我們尋求普遍性和法則,在對人以及人的創造物的研究中我們感興趣的是個別性和唯一性。狄爾泰則利用了Erklaren(解釋)和Verstehen(理解)之間的差異:自然科學通過把現象置于法則之下來解釋現象;在Geistewissenschaften(精神科學)中,我們則試圖去理解它們的意義和意味。
那么,如何識知這種“個別性和唯一性”以及“它們的意義和意味”?這是意會知識的研究任務。而西方世界在認識到意會知識的作用之后,我們則發現在實踐過程中仍然難以發揮它的作用,體現出西方科學與人文割裂的深層傳統。盡管他們在人文領域認識到了這一缺陷,但是卻沒有找到有效方法真正實現科學與人文的統一。由于這個原因,我們看到,世界衛生組織的說法和做法之間存在根本性的差異,在理解中醫藥等傳統醫學作為“科學知識”的性質方面缺乏基于人文的“新認識”。
3 建設以健康為基礎的社會
本篇報告從知識角度分析世界衛生組織的戰略,指出其源于知識缺陷的不足,其目的是建設性的,希望能夠為世界范圍內傳統醫學的現代應用增加可選擇的途徑。到現在為止,關于中醫藥自身性質的討論仍然不多,文中每當涉及之時總是限定在一定關系內進行闡述。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按照戰略研究的要求,需要從整體上來把握中醫藥在當代和未來社會應用的可能性。從社會發展的總體趨勢來看,為了提升社會的整體發展水平,確實需要以中醫藥為代表的知識體系的基礎性參與和建構。這種判斷不僅可以解決中醫藥與社會的適應性問題,而且可以為發揮中醫藥的建設性作用提供戰略依據。
3.1 健康社會的知識基礎
從1995年開始,世界衛生組織每年都發表一份“全球健康報告”,至今已有12年,充分顯示出健康對人類的意義。從每年的報告主題來看,作為一個整體,健康水平的提高需要全人類的共同參與,因此世界衛生組織的工作重心已經轉移到健康促進中來,這表現在1986年渥太華憲章以及2005年曼谷憲章的精神方面。在渥太華憲章中,健康促進的涵義被表述為:健康促進以基本人權為基礎,倡導在沒有任何歧視的條件下享有最高可獲得的健康標準是每個人的基本權利。“曼谷憲章”又進一步指出,健康是社會發展的目標和核心。要創造一個更為健康的世界需要更為強有力的政治行動、廣泛的參與和持續的倡導。為此“曼谷憲章”號召要承諾使促進健康列為全球發展議程的中心地位,要求聯合國的相關組織制定和實施一個“全球健康條約”。從世界衛生組織的努力中我們看到,一個以健康為基礎的社會正在顯現,這個社會的基本特征是人人享有最高標準的健康。我們承認,在這些外部條件逐漸成熟的情況下,人人享有基礎健康可能為期不遠。但是,若要“享有最高可獲得的健康標準”則必須有賴于健康知識本身的“健康”性質。
在世界衛生組織關于健康的內涵中已經包括身體、精神、社會和倫理等方面,獲得這種認識是漸進式的,即這種認識方式本身已經將知識理解為是可以組合或整合的。因此,這種知識仍然帶有自身的缺陷,以至于在應用的過程中必然妨礙“人”的參與,并由此破壞了“人人享有健康”的知識基礎。相比之下,要彌補這個缺陷,就需要真正的“個人知識”,即以對“人”的整體認識為基礎的知識。在這方面,中醫藥知識則具有更基礎的優勢。在論述整體的生成機制時,我認為正是由于人或者其精神的參與才有整體的生成,并由此決定了中醫藥知識的整體性質。 同樣,對健康的最高標準的理解也需要以生成的方式。但是,我們目前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來把握和理解,這是從知識社會到健康社會的必由之路。下面我們將看到,如果不是受狹隘的科學觀念的束縛,那么,中醫藥知識正是建設未來社會的“高思維”和“高技能”資源。
3.2 健康社會的生成
在博士后工作站期間及在此前的研究、學習和工作過程中,筆者一直在尋求對中醫藥的深入理解。現在看來,這種哲學式追問的理解方式使筆者重新回到了中醫藥的自主性這個問題上。在中國的傳統社會里,中醫藥的產生和發展無疑是自主性的,即便在最動蕩的社會環境下,它也是受到皇權和文化的保護。但是,面對西方世界的整體沖擊,中國社會發生了轉型,而在轉型之中發生的種種矛盾反映到中醫藥之上,雖然產生了各式各樣的問題,但總體來看只是壓抑了其自主性的發揮,并沒有在理論上絲毫減損其自主性。也就是說,中醫藥理論的精神力量仍然很強大。
在以前的有關中醫藥研究中,人們一般只是在自然科學的領域中追求創新,而當人們認識到科學只是文化的一個部分時,上述研究方式顯然是有待改善的。在考慮如何充分利用中醫藥時,一方面要審察它是否與現代社會相適應,另一方面則要審察什么樣的社會才能夠適應中醫藥發展。只有將這兩種審察方式結合起來,才能促使人們走出中醫藥發展的悖論。筆者認為,后一種思考問題的方式把尊重中醫藥的“自主權”放在首位,從而在理論上和實踐上更能夠促進中醫藥的發展。因此,當知識社會的社會觀逐漸形成和顯現的時候,我們看到這種“與自主化相適應的社會觀”才真正創造了中醫藥參與社會建設的契機:
知識社會的核心是“為了創造和應用人類發展所必需的知識而確定、生產、處理、轉化、傳播和使用信息的能力。而人類發展所必需的知識其基礎是與自主化相適應的社會觀,這種社會觀包括了多元化、一體、互助和參與等理念”。
在“人類發展”和“自主化”這兩個知識社會核心理念的支持下,“知識既是滿足經濟需求的工具,又是發展的一個正式構成要素”,由此才會促進知識社會的飛躍。因此,是否把中醫藥看成“發展”必不可少的要素就成為其發展戰略的基礎。
在對“發展”的衡量標準中,以“自由”看待發展成為聯合國《人類發展報告》評價發展的基礎框架。阿馬蒂亞#8226;森在討論自由在發展中所起的“建構性作用”時提出了“實質自由”的概念:
建構性作用是關于實質自由對提升人們生活質量的重要性。實質自由包括免受困苦——諸如饑餓、營養不良、可避免的疾病、過早死亡之類——基本的可行能力,以及能夠識字算數、享受政治參與等等的自由。就建構性而言,發展旨在擴展上面提到的以及其他的基本自由。按此觀點,發展的過程就是擴展人類自由的過程。
在他看來,雖然“實質自由”與政治自由、經濟條件、社會機會、透明性保證和防護性保障等“工具性自由”具有相關性,但是以“人的發展”來分析,“實質自由”不僅僅是只有富國才付得起的某種“奢侈品”。這種看法與“很多政策圈子里占主導地位的信念”不一致,而“這種隱含的偏見”肯定對發展“實質自由”造成損害。 由此阿馬蒂亞#8226;森提醒人們注意“自由”與“整體”之間的聯系,重視“自由”的“多樣性”涵義:
自由的一個特征是,它具有很多不同的層面,分別與各種各樣的活動以及機構和制度有關。從自由出發,并不能產生出一種可以直接轉化為某個簡單“公式”的發展觀,例如資本積累,或開放市場,或實施高效率的經濟計劃(雖然上述各項都可以融入發展的更廣闊的畫面)。把所有不同的要素放入一個整體框架之內的組建原則是,對擴展個人自由的過程和對有利于實現這一目標的社會承諾的關注。這種整體性是需要的,但同時我們也不能忽略這一事實:自由是一個具有內在多樣性的概念。
對中醫藥來說,把它與“自由”聯系起來,特別是與“健康自由”聯系起來多少出乎人們的意料。但是,如果人們熟悉道家思想,并考慮到中醫的發展歷史,應該很自然地就能夠將它們聯系起來。這種自由需要人對于自然關系和社會關系的規律性把握,使這些關系內在化為人的自覺行動。如今看來,這種認識仍然是知識社會的基石,成為“知識共享”的基礎原理。《道德經》在表達其原理時說:“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即人們一旦能夠與知識之源相接通,就會感到萬物的生成是自動的,永不停歇,從而成為知識創新的不竭動力。根據這個原理,我們看到,建設知識社會的過程實際上是克服知識和制度的有限性的過程,解決知識資源的共享配置問題,并最后落實到每個人都能夠最充分地享有知識服務。這標志著同樣是知識社會,在不同的歷史發展階段也同樣存在質量上的差別:
以前的知識社會大都建立在各種排斥體制之上,絕大多數的知識為一部分特權階層所壟斷。21世紀的知識社會必須超越這種精英觀念,在確保“每個人都能獲得知識”,以及知識社會的全民參與的前提下,進入社會的人性化發展或稱為可持續發展的嶄新階段。
問題在于,如何確保完成“每個人都能獲得知識”?更進一步說,如何才能確保每個人都能獲得“完整知識”?即便在外在的社會制度確實能夠保障知識的可獲得性的前提下,要實現這個目標,仍然需要知識本身的完整性,沒有任何“缺陷”。因此,從理論上說,建設知識社會需要克服兩大缺陷:一是社會制度本身的缺陷,另一個是知識本身的缺陷。而從歷史上來看,即使社會制度有缺陷,仍然有人通過自覺的途徑消除社會帶來的制約而達到“自由境界”,這種人在中國歷史上被稱為“方外之人”,他們通過“意會”的方式而做到與自然知識的直接交流。相比之下,如果缺乏與自然知識直接交流的途徑,即便社會本身非常完善,或者說人們不受社會資源不足的影響,那么還是要受到知識缺陷的制約而達不到“自由境界”。因此,我們看到,在理論上存在一種特殊類型的知識社會,這個社會是由特殊的一類人所組成,他們通過對“意會知識”或者“個人知識”的傳承和實踐,以內在超越的方式實現了社會發展所期望達到的全面性,根本實現了人與自然和社會和諧統一的全面發展。
在中國文化中,這種社會稱作“至世”,也稱為“道德社會”。考察這個社會的基本特征,我們可以用自覺、自治、自主、自決和自由等與個人相關的一系列用語來表達。如果轉換成現代用語來表述,我們則可以稱其為“以健康為基礎的社會”。在通過前面的鋪墊之后,我們就可以理解這種社會實際上就是“人人享有最高健康標準”的社會,是知識社會的理想形態。也就是說,知識社會演化和發展的基本動力實際上決定于人自身的知識結構和實踐方式。在這個意義上,知識社會的建設將取決于“人”而不是取決于“物”。
這個原理也是中醫學的基本原理,即“得神者生,失神者死”。根據這個原理,藥、針灸、砭石等必須與人自身的精神狀態、精神能力和精神質量相聯系才能發揮最佳效力,即人的內在精神決定方法的使用和選擇。而一旦有形的方法失效仍然可以求助于無形的方法。但無論有形還是無形,其首要因素是要達到人與自然的相應一致,即善于利用自然康復力量才能恢復健康。正是在這種意義上,中醫學達到了對自然的“知識”,并要求建設一個與自然相一致的社會。由于自然本身是一種不斷創生的性質和狀態,那么與之相應的社會機制也應該具有同樣的性質和狀態。也就是說,社會本身應當具有輔助人完成向自然回歸的功能。因此,從中醫學具有培養“良醫”和“良相”的雙重功能的傳統中看到其積極的社會功能。但是,這種功能在一般的知識社會下受到社會自身的制約,不能夠發揮其作用。而在向新的知識社會階段邁進的過程中,中醫藥知識正是促進其建設的能動因素,成為社會自身的基礎,并展現出一條直接的生成路徑。以此為基礎,我們才能不僅能夠實現“人人享有衛生保健”,而且能夠享有最高標準的健康。只是這樣一個美好的社會,需要發揮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正如《愛的奉獻》這首歌所說:“只要人人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人們需要覺悟到從“利人”中學會“利己”的道理。在《老子》一書的最后闡明了人類應當效法的原則:“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為而不爭。”指出只有具備“天人合一”的知識,才能最大限度地造福人類。這種知識,才是真正的“個人知識”。
從現實來看,雖然中醫藥知識具有建設健康社會的基礎性質,但是我們還是需要一個“自由社會”來保障知識的共享。鑒于目前我國中醫藥發展的現狀及其與世界的聯系,我們需要建立以“自由”看待和衡量中醫藥“發展”的機制,這同時也是政府長期努力的目標。 由此可見,健康社會的生成需要以自由為中介的多樣性的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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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尚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