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代的快樂,還包括在外婆家看沒日沒夜不知疲倦地“咿——呀——咚”的水碓。由此羨慕著水碓的悠然,憎恨著我家石碓的笨重,也憎恨舂碓的勞累不堪。
我的少年。村里還沒光芒四射的電燈,只有搖頭晃腦忽明忽暗的煤油燈。糧食加工更多依靠人力完成。放學回來忙了半天農活后,還得推磨或者舂碓,準備次日甚至幾天吃的面或米。舂碓和推磨一樣,都是很累人的活呢。前面一個石制的窩,窩內盛著谷子,后面有著扶手的支架和碓坑,連接碓窩和碓坑的是笨笨的有著碓舌的碓桿,要兩三個人扶著支架拼命踩才能將碓反復揚上落下。除了蛐蛐兒螞蚱青蛙之類的合唱、重唱、獨唱外,此起彼落“哐當吃”、“哐當吃”的碓聲就是山村最響亮、最富有節奏感的打擊器樂了。一窩谷子舂成米,要好長好長時間的“哐當吃”呢!米舂好了,人也累得大汗淋漓不想說不想笑不想站了,稀泥一般。因此我特別害怕舂碓,因害怕而討厭舂碓。
外婆家不同。
外婆家位于崇山峻嶺中的瑤族村寨,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而且溪聲四溢。水給外婆家的村子帶來了靈氣,也給人們利用水力代替人力留下了許多想象與應用的空間。水碓就是如此。它讓舂米的活兒變輕松了。村里的人在房前屋后或鄰近的山坡上,蓋上一間茅屋,支上水碓。水碓與石碓惟一不同的是:碓尾由平板變成了水槽,碓坑是高高的可將碓尾壓得低低的土坎。茅屋蓋好了,碓支好了,人們再用粗粗的竹子或整根通節或劈成兩半,高低搭接著從綠樹掩映的山谷里把溪水引來,跌落到碓尾里。水滿后,“呀”的一聲,碓尾落下,碓頭揚起,水跑了,碓頭就砸進了碓窩,舂起當中的谷子來。水幫著忙,人們盡管干其它活或睡大覺去。晚上回來或第二天醒來,一碓窩夾在細細谷糠里的大米就舂成了,人們只需簸去谷糠,就能用米做飯了,好不輕松愜意!哪像我家那笨頭笨腦的累人不已的石碓!
再大點再懂事了點的時候,猛然發現,外婆家的水碓還是美美的一道風景一幅畫呢:歪歪斜斜的茅屋、半藏半露在舒展的芭蕉葉下,或者讓婆娑的竹子低頭親吻,溪水歡聲笑語著從山澗跑來,跌進水槽,再讓水碓有節奏地仰臥起坐;偶爾,一只狗跑到屋前,這里嗅嗅,那里聞聞,再找個舒服的地方趴下納涼,或者一只老母雞帶著一群唧唧不已的小雞,想趁人不在時來偷點嘴,抬頭發現竹扉閉著,進不去,又失望地帶著唧唧聲離開。除了碓聲的勤快,一切都在陽光下或煙雨中懶懶地,悠閑著打發歲月。
這一切都是在電器化到來之前的事。現在,不管是我老家那里,還是外婆的村莊,石碓不見了,水碓也不見了,都成了我兒時的記憶。這兩年到處在搞旅游業,與我一樣懷舊一樣有著美的同感的人,又才帶著發現的眼光在景區在歷史堆里在記憶當中去尋找這些已經失去卻又很美的東西,復原出來,擺放出來。可惜的是,要看這樣的景致,得掏腰包去買了。而那時的水碓,任你看任你樂任你想象任你陶醉;主人端谷子來舂時,只將竹扉輕輕拉上即可,用不著上鎖,更不用擔心有人來偷米,哪需付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