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指出旅游科學的“原真性”概念與遺產科學的淵源;提出應將\"authenticity\" 為“原真性”的理由;概述了遺產科學對“原真性”概念的認識發展;從旅游價值觀偏好層面對當代旅游科學中出現的“客觀主義原真性”、“建構主義原真性”、“存在主義原真性”、“后現代主義原真性”諸提法進行了評論;最后,較為概括地辨析了原真性概念在文化和遺產旅游中的具體處置。
[關鍵詞]遺產旅游;遺產原真性;旅游價值觀;旅游者原真性偏好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08)04—0035一08
1 引言
很欣喜看到,“原真性”概念正進入我國旅游研究領域。這一概念起自文化遺產科學,是現代遺產保護科學的靈魂、基本觀念和準則。它因20世紀五六十年代“文化和遺產旅游”(cultural and heritagetourism)的興起而進入旅游領域。這有力地證明了旅游科學與遺產科學之間的聯系。
我國是一個文化和自然遺產大國,其旅游業基本是依托于遺產資源的遺產旅游。文化和自然遺產就其物質性態、內在價值和產權屬性而言,屬于一種特殊性質的資源。因此,我國旅游研究一定要注意與遺產研究的銜接和協調,其中,最重要的有兩類協調:一是旅游經濟學與遺產經濟學的協調,尤其是制度層面——即旅游經營制度與遺產管理制度——的協調;二是旅游景點的規劃和設計與遺產保護科學的協調,尤其是價值觀層面的協調。回顧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我國圍繞遺產旅游的多次論爭,無不發生在旅游界與遺產界之間,無不與“制度”和“價值觀”這兩大主題有關。令人高興的是,近些年來我們已經看到我國旅游研究向遺產研究的接近和接納。在遺產旅游制度方面,張朝枝進行著有意義的探索。在遺產旅游的價值觀方面,現正出現對“原真性”概念的關注。周亞慶等人對國際和國內這一研究方向的綜評,就是一個證明。可以預期,對這一概念的討論和闡釋,將會成為我國文化和遺產旅游研究中極具理論和實踐意義的熱點。很期望我國在這一問題上能有自己的創見和知識貢獻,從而有助于協調旅游活動與遺產保護的關系,建立和發展在文化和遺產旅游規劃和設計方面的價值觀共識,將這一旅游提升到新的文化層次。
自20世紀50年代旅游開始作為新興產業發展以來,文化和遺產旅游一直是世界旅游業的主體。它主要依托于遺產文化,同時也利用當代文化。在遺產文化中,它既依托物質類文化遺產,又依托非物質文化遺產,還依托包括生物、生態、地理、地質資源在內的自然遺產。這些自然遺產旅游與生態旅游,或因其中包含原住民社區,或因自然遺產具有文化、宗教符號價值,因而亦有著相當的文化內涵。“原真性”進入旅游科學領域,發端于文化遺產界對當時文化和遺產旅游中“非原真性”(inauthentic)現象的批評。波斯汀(Boorstin,1961)是將“原真性”概念引入旅游界的第一人。他是獲得普利策獎的美國歷史學家。此后相繼進入這一批評陣營的代表性人物中,麥坎奈爾(MacCannell,1976)是美國景觀建筑學家,赫溫森(Hewinson,1987)是英國文化歷史學家,羅文賽(Lowenthal,1993)是英國文化遺產專家。正是遺產界的這種持之以恒的批評,推進著旅游界對原真性概念的思考和研究,促進這一概念在旅游科學中的生根和發展。20世紀60年代開始的這一論爭,既發生在遺產界與旅游界之間,此后又發生在旅游界之中,并一直延續到本世紀。國際旅游學術界在2000年做跨世紀回顧時,稱之為“巨大的論爭”(the great debates)。在遺產領域,“原真性”是一個文化價值觀概念。進入旅游領域,它又被人們的哲學觀豐富著、變化著。因而可以肯定,這一論爭仍會繼續,其內容會不斷更新,從而提升旅游的文化和精神內涵。
我國旅游界在原真性概念方面的工作,現尚處于對國外旅游界中萌生的各種觀念的介紹的階段,主要圍繞著“客觀主義原真性”(objectivistauthenticity)“建構主義原真性”(constructivistauthenticity)“后現代主義原真性”(postmodernistauthenticity)“存在主義原真性”(existentialistauthenticity)等提法。這些介紹較為膚淺,有欠精準:第一,未能與文化和遺產旅游的緣起科學——遺產科學中的“原真性”概念聯系起來;第二,未能從國際旅游界的“巨大論爭”角度對這些提法的意義與缺失進行認識;第三,未能從國內外文化和遺產旅游實踐角度檢驗這些提法。
本文著眼于“原真性”概念與遺產科學、旅游價值觀、文化和遺產旅游之間的關系,并主要討論4個問題:“authenticity”的中譯;遺產科學對“原真性”概念的認識發展;從旅游價值觀層面對當代旅游者在文化和遺產旅游中的原真性偏好進行評論;“原真性”概念在文化和遺產旅游中的具體處置。
2 為什么應將“authenticity”譯為“原真性”
我國旅游學者對“authenticity”的中譯,依然采用我國文化遺產界過去沿用的“真實性”。這既不確切,也不貼切。它從一個側面說明我國旅游界對“原真性”概念的起源學科——遺產科學——的忽視。現在我國愈來愈多的文化遺產研究者接受和采用“原真性”這一譯名。
“authenticity”是一個拉丁語系術語。國際遺產界一致認為,將這一重要概念準確地轉譯為其他語系,是相當困難的。一位長期為國際文化遺產事業服務的日本學者認為,沒有一個傳統的亞洲術語能與這一拉丁語系的術語完全一致。可見其翻譯之難。
“authenticity”是一個多學科使用的術語,如人文科學、法學、哲學、計算機科學等。為了翻譯這一術語,首先應理解這一術語的外文原意。國外文獻(詞典類工具書、國際條法和規則類文件)大體從3個角度闡釋“authenticity”一詞:
其一是一般性角度。《韋伯斯特大學辭典(第9版)》(Webster’s Ninth New Collegiate Dictionary,1983)“authentic”詞條中的解釋,包含4個關鍵詞:“authoritative”(權威性的),“fact or reality”(事實或真實),“trustworthy”(值得相信的),“original”(原初的)。
其二是人文科學角度。《維京百科》(Wikipedia)在藝術、考古、文物研究和法學領域,對“authentic”的定義是“the truthfulness of origins, attributions,commitments,sincerity,devotion and intentions;not acopy or forgery”(在起源、特性、承諾、真誠性、信仰和意愿方面的真實,而不是一個偽造或復制)。
其三是文化遺產角度。這見諸《關于原真性的奈良文獻》(1994)中的說明:“original and subsequentcharacteristics of the cultural heritage”(文化遺產的原初和后續特征)。
此外,一個概念性術語的準確翻譯,應遵循兩條原則:①應盡可能貼近它在原語種、原學科中的原意;②應盡可能方便它的回譯,確保翻譯與回譯之間的對應性。
這樣,基于上述英文釋意和術語翻譯原則,可以討論“authenticity”在遺產領域與文化和遺產旅游領域的中譯。
首先應指出,在遺產領域將“authenticity”譯為“真實性”,存在以下3個問題:①中文“真實”一詞包含“真”與“實”兩層含義。“authenticity”在遺產科學中的核心含義是“真”,而不是“實”。“實”與“實體”相連,也就是與英文的“physical”之義相連。然而,“authenticity”不僅包含“實體”含義,還包含“非實體”含義。②在遺產科學中,“Authenticity”的“真”是與時間相關的,也就是說,是與“original”(原初的)相連的。而“真實”一詞不具有明顯的時間相關特征。③將“authenticity”譯為“真實性”,將很難做到回譯的對稱性,因為對應于中文“真實性”的英文術語不是一個,如truthfulness、reality、genuineness等,而且優先選擇并非是“authenticity”。
可見,在遺產科學中將“authenticity”譯為“真實性”并不恰當。它的準確中譯,應抓住和突出“authenticity”中的“真的”(real)與“原初的”(original)這兩個特征。將它們合成就是“原真性”,即“原初的真”。這既貼近它的英文原意,同時又能保證回譯的對應性。應當說,我國遺產界起初將“authenticity”。譯為“真實性”,反映著對英文原意的認識缺失。盡管它至今在我國政府的一些遺產文件中仍留有余緒,但我國遺產學術界已愈來愈多地采用“原真性”譯法。
旅游科學的“authenticity”是與文化和遺產旅游相連的,并且是由遺產工作者引入旅游科學的,因此,它的中譯應當遵循遺產科學中的中譯,即“原真性”。如果堅持譯為“真實性”,不免會弄出諸如“現代生活是不真實的(inauthentic)”這樣別扭的修辭。還應注意,一些采用“真實性”譯法的旅游論文中,還使用“存在本真”、“自我本真”等存在主義哲學提法。其中的“本真”來自英文的“authentic”或“authenticity”。顯然,這里的“本真”不能用“真實”代替。這說明“本真”與“真實”是不通用的。然而,“原真”是可包容和體現“本真”之意的。綜上所述,旅游科學中的“authenticity”應統一規范地譯為“原真性”。
3 文化遺產科學對“原真性”概念的認識發展
國際遺產界對“原真性”概念的認識有一個不斷豐富和深化的發展過程。它大體可以以3個里程碑式的重要文獻為標志。
“原真性”最早出現于《威尼斯憲章》。這是1964年5月在威尼斯召開的“第二屆國際歷史古跡的建筑師與技師大會”通過的《國際古跡和遺址保護憲章》(International Chaaer for the Conservation andRestoration of Monuments and Sites)的簡稱。1965年“國際古跡和遺址理事會”(ICOMOS)成立,《威尼斯憲章》成為其“憲法”。它首次采用“原真性”,只不過這一術語是以定語方式出現的——“hand them on inthe full richness of their authenticity”(使它們(古跡和遺址——本文作者注)能以充分完備的原真性傳承下去)。《威尼斯憲章》未對“原真性”進行概念性闡述,而是將它體現和落實于遺產保護的具體操作層面。
第二個重要文獻是《關于原真性的奈良文獻》(Nara Document on Authenticity,1994),簡稱《奈良文獻》。這是1994年11月由日本文部省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中心、羅馬中心(ICCROM)、國際古跡與遺址理事會(ICOMOS)共同在日本奈良召開了題為《與世界遺產公約有關的原真性》的國際專家會議(Conference on Authenticity in Relation to WorldHeritage Convention)通過的。這一會議的背景是:文化遺產的保護應當充分考慮遺產所屬的文化的多樣性、遺產類型的多樣性、原真性信息的多樣性,以及原真性認證標準的文化特點和多學科性。這些是《威尼斯憲章》未能涉及的。《奈良文獻》吸取了澳大利亞的《巴拉憲章》(The Bum Chaaert,1988)和東亞文化遺產保護的觀念。它對原真性概念的貢獻在于提出了較為完整的概念框架。
第三個重要文獻是聯合國世界遺產委員會的《實施世界遺產公約操作指南》(2005)。《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1972)是不隨時間而變的,而《操作指南》(1977—2005)則經常做不定期修改。原真性概念最早出現于《操作指南》(1997),基本是對《威尼斯憲章》中原真性思想的概括。它最新的2005年版本是“第28屆世界遺產大會”(中國蘇州,2004)后推出的。這一版本接納了《奈良文獻》關于原真性概念的全部思想,并做了更準確和細致的表述和拓展,因而具有里程碑意義。
《威尼斯憲章》、《奈良文獻》和《實施世界遺產公約操作指南》關于原真性概念的主要內容可以概述于表1。
應當說,《實施世界遺產公約操作指南》(2005)對原真性概念的闡述,反映了國際遺產界的最新共識。這不僅應為遺產界遵循,而且也應為以遺產為旅游目標物的旅游界遵循。如果在遺產地實施一種有違遺產原真性的旅游活動,必然會造成遺產破壞。國內外概莫如此,這是遺產旅游的大忌。
4 對國際旅游界的“旅游原真性偏好”研究的評論
國際遺產界對文化和遺產旅游提出“非原真性”(inauthentic)批評,正是基于上述對遺產原真性的理解。國際旅游界也正是在對這一批評的思考和回應中,發展自己對旅游原真性概念的認識的。在這一論爭中,如果說20世紀六七十年代主要是遺產界的攻擊期,那么八九十年代則是旅游界的回應期和自身發展期,尤其是90年代以來。
國際旅游界回應的學術意義在于開辟了對原真性研究的新視角。這就是“旅游者”視角,更準確地說是“旅游者偏好”視角。國際旅游界對旅游者的原真性偏好,陸續推出多種提法:“客觀主義原真性”、“建構主義原真性”、“后現代主義原真性”、“存在主義原真性”。這些新提法的理論和實踐意義在于:它突出了旅游者的文化和精神追求,并將這一追求上升到哲學、價值觀層面;這不僅拓展了旅游者與旅游目標物之間的相互作用方式和內容,而且提升了旅游者獲得體驗的文化和精神層次。可見,原真性概念為旅游科學打開新的文化導向之門,為文化和遺產旅游的規劃和設計提供了一個新的價值觀基點、視角和平臺。并且,同樣重要的是,這一研究對未來的旅游文化研究有著先導作用和啟發意義。當然,上述研究仍在爭議之中,仍需完善和發展。

我國旅游研究者在理解和介紹這些理論進展時,應當注意以下3點:
4.1客觀主義原真性、建構主義原真性、存在主義原真性、后現代主義原真性之間的關系
上述提法并不能相提并論。它們大體可以分為兩個層面:
第一層面是“客觀主義原真性”與“存在主義原真性”、“后現代主義原真性”。它們分別代表著旅游者原真性偏好的基本要素,或稱為原真性偏好的兩極。其中,“客觀主義原真性”代表著旅游者價值觀的知識性偏好,“存在主義原真性”和“后現代主義原真性”代表著旅游者價值觀的主體精神偏好。這兩類偏好無疑是有區別的。前者著眼于對遺產原真性的追求和欣賞;后者則重視自我參與和體驗。同時還應看到,“客觀主義原真性”與“存在主義原真性”、“后現代主義原真性”之間并非絕對對立和排斥。它們有一定的交集,就是說,不同偏好的旅游者都接受和推崇“遺產地旅游”。在旅游目標物選擇上,“客觀主義原真性”與“存在主義原真性”、“后現代主義原真性”之間的差異,與其說表現在對“遺產”原真性的接受與否,不如更準確地說表現在對“贗遺產”或“真贗混合遺產”的接受與否。“存在主義原真性”和“后現代主義原真性”比起“客觀主義原真性”能容納“贗遺產”與“真贗混合遺產”。
第二層面是“建構主義原真性”。它不能獨立視為旅游者原真性偏好的基本要素,而是“客觀主義原真性”與“存在主義原真性”、“后現代主義原真性”這兩極偏好的派生物。首先,具有“建構主義原真性”的旅游目標物,不是遺產,不具有嚴格的遺產原真性;其次,由于它通過復制、仿制或其他技術途徑,引入了某些遺產要素和文化成分,因而可以獲得一定程度的非物質原真性。“建構主義原真性”的旅游目標物可以為存在主義原真性偏好者和后現代主義原真性偏好者服務,如果他們追求的體驗真的對遺產原真性不講究的話。這些目標物在一定情況下又能為客觀主義原真性偏好者服務。這就是說,當這些旅游者沒有條件前往真正遺產地,但又迫切希望獲得對這些遺產地的某種知識體驗時,“建構主義”景點往往成為他們不得已而求其次的選擇,如北京人游世界公園。可見,“建構主義原真性”無論如何不是獨立于“客觀主義原真性”和“存在主義原真性”、“后現代主義原真性”之外的旅游偏好需求,而是從屬于它們,是第二等的。如果簡單化地認為“建構主義者真實性既關注客體的真實性,也強調旅游主體的自身差異會帶來不同的體驗”,(客觀主義原真性與存在主義原真性的)“絕對的客觀真實或自我本真都不是最好的選擇”,這一評論實質忽視了客體原真性的層次與主體體驗的品位,因而是不正確的。
4.2 應從哲學上與文化和遺產旅游多樣性上把握對“存在主義原真性”和“后現代主義原真性”的理解
應當看到,“存在主義原真性”和“后現代主義原真性”作為科學概念尚不完善和成熟。迄今的研究多是建立在存在主義者、后現代主義者的一些個人偏好與旅游目標物原真性之間的聯系上;并且這些聯系多是片段的,甚至一時一地的,尚未覆蓋文化和遺產旅游的所有形態和內容。這一情況頗似存在主義與后現代主義在當代環境領域的境遇。作為他們個人在環境領域的表現,既有崇尚自然、主張天人合一的“道”派(Taoists)或生態中心主義者(ecocentrists),也有個人至上的人類中心主義者(anthropocentrists)。他們都不能代表這兩種哲學的環境觀。它們的環境觀,如“環境存在主義”(environmental existentialism)、“后現代環境倫理學”(postmodern environmental ethics)等,是需要通過深入研究才能規范地建立起來。文化和遺產旅游中的“存在主義原真性”和“后現代主義原真性”概念,亦應建立在對存在主義旅游觀與后現代主義旅游觀的更為系統和深入的研究基礎上。
為此,需要在哲學層面將存在主義(existentialism)與后現代主義(postmodernism)向旅游價值觀移植,以建立它們各自對旅游價值觀的基本共識,尤其是建立對“存在主義原真性”和“后現代主義原真性”概念的共識。然而,這一工作極為不易。
存在主義和后現代主義,與其說它們是哲學學派,不如說是哲學運動。運動總是包含各種派別的。就存在主義而言,在探尋問題和主旨上,各派別是相同或相似的,但答案則往往不同,以至對存在主義也難有統一定義。這一特征更體現在后現代主義中;并在相當程度上也表現于存在主義和后現代主義之間。
存在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共識與歧義并存”的特征,在原真性概念上也很突出。這一概念受到的關注度,對它的肯定與否定的爭議,以及肯定與否定中的見解多樣性,是令人驚嘆的。甚至作為存在主義支柱的海德格爾的存在主義者身份也因此受到質疑。
可見,建立“存在主義原真性”共識和“后現代主義原真性”共識,不是輕而易舉的。這里需要的不是籠統討論這些概念,而應具體關注以下5個問題:①不同的存在主義和后現代主義派別對原真性概念的認識差異;②原真性概念在哲學中用于“主體”(subiect)、“自身”(self)時與用于“客體”(object)、“他者”(other)時的含義差異;③哲學中的原真性與旅游科學中的原真性的概念差異;④原真性概念在文化和遺產旅游中用于“旅游者”與用于“旅游目標物”之間的含義差異;⑤原真性概念用于“旅游目標物”時,對“遺產及其文化”與“非遺產及其文化”的含義差異,對“靜態遺產”(static heritage)與“活態遺產”(1iving heritage)的含義差異。
如果對上述5個問題不做思考,對國際旅游界對這些問題的討論和爭論沒有了解,而根據數篇國外文章,侈言存在主義和后現代主義“毫不關心旅游客體的真實性”,“完全不把‘不真實’當作一回事”,“它完全抹殺了‘真’與‘偽’的界限,它認為仿真與虛象變得如此真實,比真實還要真實,已達到一種‘超真實’”,這樣的表述是輕率的、片面的。我國旅游研究者應當重視來自國外旅游實踐的見解,如以色列人對猶太教朝圣旅游(TAGLIT)的討論,英國人對歷史遺產地旅游的討論。他們對文化和遺產旅游中的原真性概念的評論,對旅游者原真性偏好與旅游目標物原真性之間的關系的辨析,對“存在主義原真性”和“后現代主義原真性”的處理,更有啟發意義。
4.3旅游者原真性偏好與其旅游活動的關系
這一關系體現于兩方面內容。其一是旅游者如何選擇旅游目標物;其二是旅游者如何根據旅游目標物策劃他的旅游活動。
首先是旅游目標地的選擇。所謂“旅”意味著“外出”,意味著戶外、外地、外國。這樣做無非是追求自身家庭、本地、本國所沒有的事物,或者說追求那些事物的原真性。這些原真的事物,是口傳、書面、繪畫和音像、復制等不可比擬也不能替代的。即使是復制,原址復制也比異地復制更受歡迎,因為原址比異地更具原真。可見,追求事物的原真性是旅游活動的天性,是旅游者的基本和共同的偏好。這一點,無論是東方還是存在主義流行的西方,無論是發展中國家還是正進入后現代社會的發達國家,無論是“客觀主義”偏好者還是“建構主義”、“存在主義”和“后現代主義”偏好者,概莫能外。事實上,存在主義者與后現代主義者在選擇旅游目標物時,往往與客觀主義者一樣,總是有一定的或起碼的原真性要求,甚至會優先選擇原真性豐富的事、物和地方。其后,才是對更深層的知識、文化和精神體驗的進一步追求。他們選擇旅游,意味著他們在乎旅游客體的原真性。否則,他們就呆在家里好了,完全不必外出。如何綜合平衡和協調“旅游客體原真性”與旅游者自身“知識、文化和精神追求”,會因旅游者的價值觀偏好而異,因他們個人的文化水平、閱歷、身體和經濟狀況、旅游地社會和環境等因素而異。這應是旅游者對目標地選擇的一般狀況。比如,具有宗教偏好的旅游者,會優先選擇具有原真性的宗教圣地,如耶路撒冷和以色列之于猶太教,麥加之于伊斯蘭教,拉薩之于藏傳佛教。到那些地方朝圣,最有利于他們回歸自我本真和實現自我體驗。輕言“對宗教旅游者,自我本真才最具吸引力”,而否認他們對旅游目標物的原真性追求,是完全背離事實的。
其次是旅游者對目標物旅游活動的策劃。這里重要的是應使旅游活動與旅游目標物相協調。所謂“協調”,是指能既滿足旅游者偏好,又不妨礙與損害旅游目標物的原真性。這一問題在遺產地旅游中尤應警惕。發達國家的旅游者,盡管很有存在主義和后現代主義意識,但會警惕旅游活動對遺產地的破壞。他們的旅游偏好行為,會適應遺產地及其原真性,而不是不分場合地要求滿足個人所有的偏好要求。即使如此,像威尼斯這樣的歷史名城,依然感到后現代主義旅游的威脅。
5 “原真性”概念在文化和遺產旅游中的處置
在認識了遺產科學中的“原真性”與旅游科學中的“原真性偏好”基礎上,可以進而較為具體地討論原真性概念在文化和遺產旅游中的處置。主要討論3個問題:①如何識別和營建旅游目標物;②如何根據不同類型的旅游目標物滿足和規范旅游者的不同的原真性偏好;③如何擴展旅游者的原真性偏好的文化范疇。
5.1 如何識別和營建文化和遺產旅游的目標物
文化和遺產旅游是一個從形態到內容都相當寬泛的概念。其中的重點是文化,“遺產”屬于文化之中。有歷史文化與現、當代文化;有物質文化與非物質文化;有靜態文化(如古跡、遺址)與活態文化;有人類社會文化與自然文化。它們均可構成文化和遺產旅游的目標物。作為旅游目標物,它們是需要識別和營建的。這種識別和營建的基礎,是旅游者的原真性偏好。根據“客觀主義原真性”、“建構主義原真性”、“存在主義原真性”和“后現代主義原真性”,旅游目標物可以分為三類。
第一類旅游目標物是文化和自然遺產地。它們具有真正的遺產原真性,應仔細加以識別。為了旅游,它也需要營建,但這一營建必須嚴格遵循遺產保護規則。它的新建和改建部分不能絲毫有損遺產地的原真性;它對被損毀遺產的重建(reconstruction),“只有在完整詳細的文獻基礎上,不能有一絲臆造,方可接受”(《世界遺產公約操作指南》(2005),第86節)。因此,它給予旅游者的應首先是純粹的遺產原真性體驗。
第二類旅游目標物是通過對文化和自然遺產的整體或局部模仿與組合而營造的產物,如北京的世界公園、中華民族園等。這些不是遺產,但與遺產的知識和文化有著千絲萬縷或程度不等的聯系。同時它們又有著為滿足新的旅游功能需求而建造的設施。這樣,它既能提供類似遺產的某種“舞臺體驗”,又提供遺產地不能進行的其他旅游活動。
第三類旅游目標物是當代文化娛樂場所,最典型者是美國的迪斯尼樂園(Disneyland)。它們是純粹的當代文化創意產物。它們可以包含遺產文化要素,也可以完全不包含。即使包含遺產文化要素,也不必拘泥于遺產原真性,而可將這一要素作為符號,進行新的文化再創造。這里的靈魂是“創意”。或者說,只有“創意”才是“原真的”,即“創意原真性”。在此意義上,美國的迪斯尼是“原真的”(authentic),而法國、香港、日本等地的迪斯尼則是“非原真的”(inauthentic)。由此可解釋它們在旅游吸引力上的差異。第三類旅游目標物給予旅游者的應是極具個性的獨特的當代文化體驗。
5.2 如何根據不同類型的旅游目標物,滿足和規范旅游者的不同的原真性偏好

上述3類旅游目標物與旅游者的原真性偏好的關系,不是一一對應,而是交互對應。表2概括了不同的旅游偏好者對不同類型的旅游目標物的可接受性及體驗滿足度。
表2表明,旅游者應根據自己的具體偏好,選擇恰當的旅游目標物,而不應將自己的偏好強加于旅游目標物。
這里尤應謹慎處理第一類旅游目標物(遺產地)與旅游者的關系。如果那里能接納或允許開展旅游者所需求的活動,那么它基本會成為旅游者的第一選擇。如果它不能或不允許開展那些旅游活動,勉強開展必然會在物質層面和非物質層面造成對遺產地原真性的破壞。由于遺產破壞大多是不可逆的,遺產地旅游千萬要警惕和防止。這也是第一類旅游目標物相較于第二、第三類目標物的特別之處。它的管理應遵循《國際文化旅游憲章》(International Cultural Tourism Charter)。
5.3如何擴展旅游者的原真性偏好的文化范疇
提升旅游的文化和精神層次,是現代旅游業,尤其是現代文化和遺產旅游的發展方向。而這一提升,首先應是價值觀提升。它既包括價值觀的多樣化,又包括價值觀的深層化。我們正是從這一角度認識“客觀主義原真性”、“建構主義原真性”、“后現代主義原真性”、“存在主義原真性”等提法的意義的。也正是從這一角度,看到仍有進一步發展的必要。發展旅游價值觀,意味著擴展旅游者的原真性偏好的文化范疇。
其一是由西方文化價值觀向東方文化價值觀的擴展,由發達國家文化價值觀向發展中國家文化價值觀的擴展。前一種擴展是在旅游文化中克服由單一文化主導的弊病,引入更多的歷史和民族多樣性要素;后一種擴展是在旅游文化中根除帝國主義、殖民主義、霸權主義余孽,注入國際公正、民族平等要素。
其二是由著眼于個人幸福的價值觀向著眼于社會幸福的價值觀過渡,將旅游文化由個人的跳舞、爬山等休閑娛樂層面,轉移到關注社會、關注民生的層面。在當代旅游文化中倡導社會正義觀念,重視貧困、環境、性別、邊緣社群和弱小社群等重大社會問題,并將對這些問題的參與轉化為某種旅游活動方式。如:呼吁將慈善內容的旅游提升幫助落后、貧困地區的為“發展型旅游”(developmental tourism);將人們對古城墻和城堡的保護愿望發展為一種參與保護的旅游行動——“筑城旅游”(fortificationtourism);將人們致力于環境和生態保護的行動,轉化為一種侍奉環境的旅游方式。
擴展旅游者的原真性偏好的文化范疇,特別應引起我國旅游界的重視。我國歷史的和現、當代的文化資源,足以擔當第一種擴展;我國現正處于制度轉型期所面臨的諸多社會和環境問題,為第二種擴展提供了十分廣闊的應用空間。我國旅游原真性偏好的研究方向,不能沿襲西方的“客觀主義原真性一建構主義原真性一后現代主義原真性一存在主義原真性”邏輯,而是必須也應當開辟新徑。否則,我國的旅游原真性研究是沒有前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