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老師以啟發智力的方式(in intellectually Challenging ways)進行教學,任何學科,無論是物理學、藝術還是汽車維修,都可以提升學生的批判性思維(Critical Thinking)①。
現在,幾乎所有學校的一個既定目標就是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的發展。但是,我們是如何培養批判性思維?我們想通過批判性思維做什么呢?
在《教育領導者》雜志2005年9月做的主題“孩子的全面發展”(On the Whole Child)中,教育被認為是一項有著多重目的的事業,這已經搞得比較清楚了。學校應該鼓勵所有學生全面發展,包括智力、品德、社會交往、美學、情感、體育和精神上的能力。現在,我主要關注智力的發展,特別是教學生去思考。然而,當我們試圖達到這個目標的時候,我們首先要問:它如何與其他重要的目標相協調?我們基于該目標而作出的選擇怎樣影響思維的最終目標?當前所采取的實踐活動是推動還是阻礙我們實現目標?
一、思維與智力
很多人把思維分為批判性思維、反省思維、創造性思維和綜合思維(Higher-order Thinking)②。在這里,我認為思維作為腦力活動,就是用事實去計劃、排序并朝著一個目的去工作,就是尋找意義或者解釋,就是自我反省,就是用理性去質疑和作判斷。這似乎是大多數老師在談起思維的時候所能想到的。
幾個世紀以來,很多人假設,對某些學科(比如代數、拉丁語、物理學)的學習對智力的發展有著顯著的影響。人們認為,這些學科對智力的影響就如同運動可以鍛煉人的肌肉一樣。但是約翰·杜威(John Dewey)(1933-1971)否認了這種觀點,他說,“認為某些學科天然地具有知性的特點,因此具有某種神奇的力量去引發思維的能力……這種觀點是必須摒棄的”。杜威認為:
任何學科都是可以啟發智力的,不論是希臘語或者是烹飪,繪畫抑或是數學——而且,從根本上來說這種知性不在于學科的內在結構,而在于其功能,即激發和引導有意義的質詢和反饋。例如,幾何學可以訓練的,其他學科,比如實驗室設備的操作,對音樂內容的理解或者是商業事務的指導,也同樣可以訓練。
就在最近,邁克·羅斯(Mike Rose)令人信服地說明,思維不僅在體力勞動中是必要的,而且,這種非學術的學科也可以以知性的方式進行傳授。當我們假設在類似家務活、父母對兒女的養育、與他人相處、動植物養殖以及理解廣告和宣傳等方面是不需要智力的時候,我們確實給我們的學生和社會造成了傷害(Noddings,2005,2006)。這樣的討論是為了正確評價發生在真實生活中的事情,并且鼓勵在每個領域進行思考。代數并不是一次教會的,所以要發展智力的“肌肉”,這樣的“肌肉”可以在以后被應用到日常的生活中。
對每個學科的課程來說,通過單純的加法思維是無法達到目的的。20多年前,教育者和政策的制定者就提倡,要把思維當成教育的一個目的去強調。作為現代兒童運動哲學創始人之一的馬太·李普曼(Matthew Lipman)(1991)在評論這種大勢所趨的需要時說:
學校的管理者正在提倡“把思維揉進課程”的方法,顯然,他們是基于這樣的理解:思維可以被揉進現存的課程,就像我們把維生素加到食物里一樣。
但是思維并不能像在周四早上要去教、學、評價的課堂目標那樣明確。那么,我們應該怎么做呢?
二、像探險一樣去學習
幾年前,我注意到一個名叫瑪吉(Margie)的十幾歲的孩子,她因為令人氣餒的課程而苦苦掙扎。在美國歷史課上,大家被要求去掌握每個單元的學習所列的史實。瑪吉在學習美國獨立戰爭及戰后歷史的時候,她不得不去記住包括人名、地名、日期在內的40個知識點。很難得的是,她記住了這些材料,而且在考試中得到了一個好的分數。但是很顯然,當我跟她聊天的時候,她說她并沒有被要求去思考這些問題,所以她不久就會忘記她所記住的東西。而這些知識點對她來說,除了考試,沒有任何作用。
如果我們假設老師要求學生去考慮以下這些問題,結果會如何呢?(1)并不傾向獨立的保守派在戰時和戰后都做了什么?(2)為什么托馬斯·潘恩(Thomas Paine)以一本名叫《常識》(Common Sense)的小冊子而聲名鵲起,卻因為寫《理性時代》(the Age of Reason)而備受指責?(3)為什么我們可能對約翰·亞當斯簽署了《外國人法》和《懲治叛亂法》而感到驚訝(或者是沮喪)?
這樣的問題將鼓勵學生去讀、寫、爭論和思考現在的政治生活所牽涉到的內容,其中包含了所有教育的重要目標。有多少?;庶h離開了美國?他們去了哪里?當前流亡的人會去哪里?討論有關托馬斯·潘恩所說的以下論述將會引起一場有關民族主義和以信仰為中心的具有批判色彩的爭論,“我的國家就是這個世界,而我的信仰就是去做有益的事”。誰在辱罵潘恩,又是為什么呢?當讀了有關約翰·亞當斯的自傳材料,學生們就可能真的會對約翰簽署《外國人法》和《懲治叛亂法》而感到吃驚。從這個即便是高智商的人也會因為恐懼和不信任而受到不利影響的故事,我們會得到什么樣的教訓?
三、用代數去思考
當我第一次遇到瑪吉的時候,她正在上代數課。翻閱她的課本,我認為這樣的課程很有趣。課本中本來包含著很多真實世界的應用和會引起真正思維的習題。但是老師根本沒有布置哪怕是一道題。一道都沒有!第二年,在學習幾何學的時候,瑪吉從來沒有被要求去做一道證明題。代數課和幾何課上,因為學生們可以去選擇,而他們就不會選擇理論性的數學課程。現在,在機會均等的名義下,我們強迫幾乎所有的學生去學習代數和幾何學的課程,但是因為這樣的課程缺乏真正有智力的內容,課程就名不副實了。這樣的教育實踐如同騙子一樣。將來,瑪吉以及她的很多同學都會接受良好的職業教育課程,這些課程將促使他們思考正在為之準備的工作。
我并不是在建議我們返回一個學生被測試、分類,并被分派到要么去學習學術課程,要么被推入一個被忽略甚至被嘲笑的毫無出路的境地的體系。但是當前強迫每一個人去上學術性課程的做法并不理想。我們將在設計卓越的職業教育課程方面做得更好——非常類似以工作為導向的兩年大學的課程——允許學生去選擇他們自己的課程。學生們不能被強迫去學習或者排斥理論課程,但是他們應該自豪和自信地去選擇非學術計劃。西方的很多國家,比如德國和北歐國家都有這樣的計劃。這樣的計劃提供的課程是為了培養機械師、影視工作人員、辦公室管理者、售貨員、廚師等餐飲業服務員、機修工等技術工人。最近的研究表明,美國的工程師和科學家實際上已經過剩,但是高級的專門技能人才卻嚴重缺乏(Monastersky,2007)。
我們可以在現在開設的所有課程上給學生提供積極思考的機會,為學生提供在學科討論中感興趣的內容。不論是像代數一樣的學術類課程,還是像制圖、烹飪和育兒這樣的非學術類課程,都是既可以縝密地、也可以乏味地教給學生的,關鍵是要給學生思考的機會,讓學生可以把一個學科的知識跟課程中的其他學科知識和日常生活聯系起來。
看看正在進行的有關大眾科學和“真正科學”的辯論吧!很多批評家輕視通俗科學課程(看批評家有分量的批評請參見Windschitl 2006年寫的文章)。他們更喜歡通過對詞匯和抽象概念的強調,讓所有的學生都學會一門又一門的科學課程。根據這樣的主張,應用性或者通俗性科學幾乎沒有價值,理所當然不會對大學所要求的能力起到作用。但是,很多聰明的、受到良好教育的人一生都依賴大眾科學獲得生活所需的關鍵信息。像我一樣不是科學家的人并不能自己做實驗,并且從科學的途徑證實所有的事情。但是,我們廣泛閱讀,并且認為這是我們獲得這些知識的憑證。高中的課程不僅應該為未來的專門人才服務,更應該為作為有思想的讀者的所有的學生做好準備。
有時候,遵從刻板的學科教學實際上影響了學生的思維。幾年前,數學課程就被建議應該教學生們如何像一個數學家那樣去思考問題。在科學課上,學生應該像科學家一樣去思考,歷史課上就應該像一個歷史學家,諸如此類的。但是,除了像數學家那樣去思考,應該不僅僅只有這一種方式,教育者們著眼于給學生說明怎樣用數學去思考有關他們自己的目的,這樣做可能會更好。例如,木匠不需要像數學家那樣去思考,但是他們需要思考怎樣在工作中用數學去解決問題。
四、構建開放式思維
無論如何,學生去觀察和聆聽他們的老師像數學家、歷史學家和藝術家一樣去思考,可能是有用的。當我攻讀我數學碩士學位的時候,我的一位教授經常不做任何準備就來上課。他的瞎摸索時常會令人惱怒,他浪費了時間。但是有些時候正是因為他缺乏準備,竟然可以讓我們發現一個很有啟發的思路。他通過自己的方式去工作,很愿意地分享他所思考的。有時候講課時突然停下來,說,“這樣行不通”,然后就解釋為什么不行。還有些時候,他會說,“嗯,看看,我們多么偉大!接下來我們該做什么呢?”他給我們構建了開放式的思維,而且,我發現這真的很神奇。這個過程顯得很雜亂,很不平坦,曠日持久而且令人不堪回首。但是,這才是真正的思維。
我不想評價老師不作準備就去上課,但是至少應該偶然去處理我們預先沒有預料到的問題和想法。在這樣去做的時候,我們構建了開放式的思維,并且去見證我們遇到的奇跡和成功。
很多時候,我們事先非常精確地設計我們的教學過程,預設了學生應該知道和去做的結果。對課堂教學的某些目標而言,這是正確的。在學生學習時,有些問題學生不加思索就可以作出反應。而事實上,我們也希望學生無需思考就可以實施某些操作,因為這類技能可以讓我們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我們更應該關注的問題。
然而,在今天的學校里,我們所教的大多是根據詳細而精確的目標和標準建立的模型?,敿肓私庥嘘P美國獨立戰爭的事情,她就被教了40個知識點。一些教育者甚至爭論說,告知學生們應該知道和應該做的是教師惟一應該做的。但是這樣看似充分的論證可能將思考排除在學習之外。思考涉及到計劃、安排、創造結構大綱、決定重點和執行中的信息反饋。如果這些過程老師都替學生做了——如同CliffsNotes提供任何東西一樣——那么,雖然他們可能通過他們記住的知識點的考試,但是由于他們沒有學會去思考,所以將很快忘掉所記住的大部分東西。
五、鼓勵教師思考
迄今為止,我們所關注的只是學生。但是,教師呢?他們被鼓勵去思考了嗎?不幸的是,很多的老師被告知要教什么,以及如何去教。在太多的例子中,他們甚至被強迫去使用照本宣科的教案。那些想去運用或者有特殊目的的老師可以使用標準化的教案,但是老師應該被允許甚至鼓勵在設計課程和安排課程次序時,運用他們的專業判斷。
如果老師想教學生去思考,他們必須考慮他們正在做的事情。美國內外的批評家形容美國課程是“一英里寬,一英寸深”(a mile wide and an inch deep)。完成教材內容的壓力導致草率和淺薄的教育,相比思考而言,人們更喜歡能對多項選擇題有正確的選擇。無數的教師告訴我,他們不能把時間用在現實的數學應用,或者我為瑪吉歷史課所提供建議時提供的問題上。他們說,如果他們這樣做了,他們就完不成要求的課程。但是,完成這些一大堆的學生考完就忘的東西到底有什么價值呢?如果學生沒有學到與思維有關的智力習慣,我們又怎么說我們在教孩子呢?
教師也同樣應該反思教育理論和一些口號式的宣傳。教育批評家可以自由地提出一些口號,而很少有教師主動去挑戰這些口號(Noddings,2007)。例如,說“所有的學生都會學習”,這很容易,政治上也是對的;但是這到底意味著什么呢?所有的孩子都會學習,比如,代數學?如果我們對此有保留地說不的話,我們是在貶低一些(可能很多)學生的能力嗎?但如果我們的答案是“令人尊敬”的肯定,那么如何區分和展示學生不同的天賦和需求?
六、競爭究竟意味著什么?
即便我們認為,所有的學生都可以學好代數,我們卻很少問這樣的問題:他們為什么一定要學代數?當我們提出這樣問題的時候,答案通常是:我們生活在一個信息時代,如果學生(和美國)要在經濟全球化的世界中競爭,他們必須比上一代知道更多的數學知識。他們會說,我們需要更多受過良好教育的公民。
真的如此嗎?信息社會確實正在形成,但是除了它自身的成長,它生成了一個多樣性服務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的人也應該學會思考。據美國勞工統計局提供的數據顯示,未來十年社會最急需的職業中,每十種職業,僅僅只有一種或者兩種需要大學教育。比如像廚師及餐廳服務人員、售貨員、客服代表、出納員、辦公室職員、體力勞動者和搬運工等工作的雇傭人數大概是需要大學教育的計算機/高科技領域所需人數的五倍(參見www.bls.gov/emp/home.htm)。不論我們在學校如何做,大部分的高中畢業生都將在這樣的崗位工作。
我們生活在一個相互依存的社會,我們教育的目標之一就是把學生培養成具有民主意識的公民。作為這個任務的一部分,我們應該幫助學生形成對在復雜社會中不斷出現的關鍵工作的正確評價。在未來,盡管高中后教育或培訓一般來說將使人們更加成功,但并非每個人都需要接受傳統的大學教育才能成功。職業的成功更需要適應性、繼續學習的主動性、團隊協作的能力、解決問題的耐力和技能、知性和個人的真誠,以及得到健康發展的思考能力。在個人生活中的成功需要更多類似的能力。
即便是對那些大學畢業或者研究生畢業的人來說,未來對智力需求也正在遠離狹窄的學科訓練。生物學家威爾遜(E.O.Wilson)2006年評論這種新的需求時說:
世界發展的軌跡表明,受過教育的人們遠比以前做得更好,應該通過跨學科的方式,勇敢和理智地從事偉大的事情。我們正在進入一個綜合的時代。因此,要有勇氣運用你的智慧,敢于自己思考。
對老師和學生來說,這都是很好的建議。
注釋
①指的是那種能抓住要領,善于質疑辨析,基于嚴格推斷,富于機智靈氣,清晰敏捷的日常思維?!g者注
②主要是指一種綜合收集數據,分析、思考、數據整理、歸類數據、精髓化數據的思維。——譯者注
參考文獻
[1]Dewey,J.(1933/1971). How we think. Chicago:Henry Regnery.(Original work published 1933)
[2]Lipman,M.(1991). Thinking in education. Cambridge,U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3]Monastersky,R.(2007,November 16). Researchers dispute notion that America lacks scientists and engineers. 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54(12),A14-15.
[4]Noddings,N.(2005).The challenge to care in schools(2nd ed.). New York:Teachers College Press.
[5]Noddings,N.(2006). Critical lessons:What our schools should teach. 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6]Noddings,N.(2007). When school reform goes wrong. New York:Teachers College Press.
[7]Rose,M.(1995). Possible lives:The promise of public education in America. Boston:Houghton Mifflin.
[8]Rose,M.(2005). The mind at work:Valuing the intelligence of the American worker. New York:Penguin.
[9]Wilson,E. O.(2006). The creation:An appeal to save life on earth. New York:Norton.
[10]Windschitl,M.(2006). Why we can’t talk to one another about science education reform. Phi Delta Kappan,87(5),348-355.
作者系美國斯坦福大學名譽教授
譯文經北京郵電大學宋倩老師校訂
(責任編輯 田欣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