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務勞動不計算進GDP,也就是說,家務勞動是沒有價值的。經濟是基礎。既然婦女的價值創造少,勞動報酬少,那么,男高女低、男尊女卑的傳統觀念就不可能會有實質性的變化。
在中國現代化的進程中,婦女在家庭和社會兩個舞臺擔負了雙重的責任,那么她們在國內生產總值中的貢獻率該如何計算呢?通過丁水木和胡蘇云兩位專家的對話,我們應該對婦女在社會進步中的貢獻有一個全新的評價。
丁水木(以下簡稱丁):前些時候,看到過你的一篇文章,說國家統計局的資料顯示,中國婦女在國內生產總值中的貢獻率是38%。你引用了國外學者的一種新觀點,認為如果把婦女的家務勞動也計算進GDP,則其貢獻率是55%。
胡蘇云(以下簡稱胡):婦女在GDP中的貢獻率是38%,這是十年前的資料,近些年可能有所變化,但不會太大。把家務勞動也計算進GDP,是1995年北京世界婦女大會上大家根據一些學者的意見提出來討論的。
丁:家務勞動如何計算GDP呢?眾所周知,家務勞動是一種家庭內部的勞動,是夫妻之間或家庭其他成員之間為維持日常生活所需要的勞動分工,其勞動成果并不作為商品出售,勞動者沒有也不可能向家庭其他成員領取報酬,也不會有人向家務勞動者支付薪金。
胡:學者們經過思考認為,家務勞動同社會上的服務業勞動性質是相同的。既然服務行業的勞動能計算進GDP,那么,同樣性質的家務勞動可以也應當計算進GDP。不過,在認識上當時就有許多不同的看法。
丁:仔細想想,服務行業勞動者的勞動與家務勞動者的勞動,兩者的性質既有相同的方面,又有不同的方面。服務行業勞動者的勞動屬于社會勞動。家務勞動畢竟不是社會性的生產勞動或服務勞動。
胡:正因為家務勞動不是社會性的服務勞動,是一種不領取和支付報酬的無償勞動,所以,雖然這種勞動為家庭生活所必需,卻不可能計算出它所產生的附加值。要計算這種勞動的GDP,就只能參照如果由社會提供同類勞動其價格是多少來推算。
丁:我想起來了。去年我在《環球時報》上看到一個資料,說是在美國,一個全職家庭主婦身兼清潔工、廚師、幼兒教師、洗衣工、駕駛員、設備管理員、門衛、計算機操作者等10個職務。如果分別聘用職業工作者擔任這些職務,所需支付的年薪是14萬美元。
胡:是啊,按此推算,把我國的家務勞動用我國服務行業勞動者的工薪水平來計算,婦女的GDP貢獻率確實會達到甚至超過55%。因為我國的職業女性還同時兼任著家庭主婦的角色。
丁:這倒也是。許多調查證明,即使在雙職工家庭,夫妻都承擔著職業角色,但女性承擔的家務勞動時間總體上也還是多于男性。
胡:職業婦女承擔的家務勞動時間略多于男性,全職主婦的家務勞動時間更是大大多于男性。我們可以通過家務勞動的機會成本來推算其GDP。然而現在卻沒有能計算進GDP,就使婦女在經濟上至今仍處于相對的劣勢地位。
丁:的確是這樣。婦女處于相對的劣勢地位有歷史和現實的原因。從歷史上看,最早的社會分工是兩性分工。分工是需要的,本來也不存在男高女低、男尊女卑的問題。但是,因為體力上的差異,女性從一開始就處于弱勢。而男主外、女主內的分工的定型化,造成了中國乃至世界一直是男性處于主導地位。
胡:近一二百年來,隨著女權運動的興起,這種狀況逐漸有所改變。
丁:在我國,舊社會的婦女不但有三座大山的重壓,而且還有套在頸上的夫權繩索。男女平等是我們的基本國策。新中國的憲法、婚姻法、勞動法等等法律法規充分體現了這一點。所以,新中國成立以后我國婦女的政治地位、社會地位大大提高了。上世紀五十年代婦女走出家門,大規模參加社會生產勞動,又使婦女的經濟地位發生了明顯變化。恩格斯提出的把婦女從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使家務勞動社會化,在我們國家里正在努力從理論轉化為實踐。但從更廣泛的角度看,改變還只是在緩慢地進行。
胡:由于生產力水平的限制,婦女雖然參加了社會勞動,但是家務勞動既沒有因此而被擺脫,也沒有實現真正的社會化。其結果是,我國婦女既要參加社會勞動,又仍然被繁重的家務勞動所束縛,職業與家務兩副重擔雙肩挑。
丁:家務勞動不計算進GDP,也就是說,家務勞動是沒有價值的。經濟是基礎。既然婦女的價值創造少,勞動報酬少,那么,男高女低、男尊女卑的傳統觀念就不可能會有實質性的變化。而且,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一旦就業形勢嚴峻,婦女的就業比例也會有所下降,讓婦女回到廚房去的叫喚也似乎理直氣壯了起來。雖然我國婦女的就業比例在世界上還居高位,但相對于男性而言,對GDP的貢獻率還是低的。用當下的GDP計算方式來考量,要提高婦女的社會地位談何容易?目前面臨的瓶頸是,如何才能把家務勞動參照社會勞動一樣來計算GDP,使理論假設變為實際操作,計算的標準是什么,需要好好研究。
胡:其實聯合國和世界勞工組織早就試圖從對勞動力分類的角度辨析和承認婦女的無形勞動價值,還特別提出這些問題在發展中國家尤其關鍵,因為許多旨在發展的項目的失敗,往往與其根本忽視婦女的實際作用有關。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提出的行動綱領草案,提出了12個與婦女發展有關的關鍵問題,其中也特別要強調設置指標承認和顯示婦女對經濟的貢獻,包括無報酬的家務勞動;要實施法律保證男女同工同酬,調整工作形態,以促進男女對家庭責任的分擔。
丁:是呀,對這個問題的關注由來已久,我們還可以追溯到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其原理不但體現在商品生產中,也同樣體現在服務勞動中。家務勞動既然也是一種服務勞動,等量的社會必要勞動其價值量相等的原理同樣也應當是適用的。馬克思同時又說,勞動有簡單勞動與復雜勞動之分,在同樣時間內,它們所創造的價值是不同的,這似乎讓貶低體力勞動和家務勞動的價值的人找到了理論根據。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人們更把簡單勞動與復雜勞動的差異和報酬區分發揮到極端,例如對于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管理勞動與一般勞動、高級勞動與低級勞動,都存在嚴重的厚此薄彼的傾向。最近在文匯報上剛看到一篇對這一極端化現象提出質疑的評論《雪災教我們要更加重視體力勞動》,那么同樣地,如何正確認識家務勞動的價值,而且是可以量化的價值,也是值得我們進一步思考的一個重大問題。
胡:我從自己做過的課題中了解到,家務勞動的價值在許多國家中被普遍忽視。而在發展中國家,家務勞動占到所有家庭成員勞動總時間的40~45%,及GDP的25~50%。1976~1977年對馬來西亞的一項調查顯示,家務勞動占家庭收入的近1/3。家務勞動的價值是絕對不應低估的。對此,我想,還可以把科學發展觀作為指導我們思考的路徑,科學發展觀的核心是以人為本。世間一切事物中,人是最可寶貴的,而世間所有的人,包括偉大的和平凡的人在內,母親的作用是巨大的。
丁:在教育子女成才方面,中國古代就有一個孟母三遷的故事。因居住地靠近墓地,孟子學了些喪葬、悼念痛哭這樣的事。孟母認為這個地方不適合孩子成長。于是就搬家,但新家離屠宰豬羊的地方不遠,孟母又感到不適合,就再次搬家。這次孟母把家搬到學校附近,孟子從小耳濡目染,認真學習,這就有了未來的“亞圣”。
胡:是呀,母親給孩子帶來了生命,而且承擔著養育階段的主要任務,也是他接受社會教化的第一任老師,在他成長的一個相當長的時期里付出了不可計量的勞動和心血。如今雖然孩子教育越來越走向社會化,越來越依托正規的幼教和學校教育,但那更多的是一種面向群體的普通教育,而父母對自己的孩子最了解,尤其是母親,與孩子相處的時間更長,不僅言行舉止和道德信仰直接影響孩子的個性和發展,而且更適合對孩子進行應才施教,彌補大眾化學校教育的不足,因此母親對孩子教養的投入時間和精力可以說對未來人才的培養至關重要,這樣,我們更不應忽視包括孩子教育在內的婦女家務勞動了。
丁:站在成功男性的背后,還有一位默默無聞的妻子。妻子是男子為事業奮發努力的后勤部長。《十五的月亮》借一位解放軍戰士的口唱道:“你守在嬰兒的搖籃邊,我巡邏在祖國的邊防線。你在家鄉耕耘著農田,我在邊疆站崗值班……軍功章呵,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胡:所以,當我們把大部分GDP的創造歸功于男性的同時,不能一筆不提他們所充當的母親和妻子的角色。單就這一點,我們也應該與傳統的GDP 統計方法宣告Bye-bye,你說是嗎?至于究竟用哪一種方法來量化計算,我們可以繼續研究。■
編輯:朱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