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統治印尼達33年之久的獨裁者,蘇哈托的人生經歷和其人格形態都是值得認真研究的。獨裁者的早期經歷,大都具有跌宕起伏的傳奇性,他們在瘋狂的角斗中迷失了原本清明的心智。獨裁者們都信奉支配與控制的人生哲學,但他們的人格形態不同,他們控制國家、支配社會的手段與風格也各自相異。畢竟,控制他人、支配世界的欲望,來自于普遍人性的幽暗一隅,而非某種特殊的人格形態的精神特征。在九型人格體系當中,并非支配型領袖才有過盛的權欲,每一種人格類型都可能難以抗拒控制欲的誘惑,這是必須特別加以說明的。
蘇哈托幾乎具有“觀察者”(The Observer)人格形態的全部特征。1921年6月,蘇哈托生于爪哇島的農民家庭。小時候,由于家境貧寒,蘇哈托的母親曾三度嫁人,村里人都看不起他。隨母親改嫁給幼小的蘇哈托帶來強烈的被遺棄之感。在那種“拖油瓶”的家庭關系中,屬于他自己的一切或被侵犯,或被忽略。“蘇哈托,你有幾個爸爸?”面對這樣的侮辱性提問,蘇哈托只想減少與他人的接觸,拉開與他人的距離,退回到屬于自己的精神空間之中。世界對于他充滿了危險和侵犯性,而他只能在自閉式的撤退中,保留一點可憐的安全感。用兩年時間匆匆讀完小學的全部功課,窮孩子蘇哈托漸漸學會對外界的種種變化無動于衷。
“觀察者”往往需要透過大量的實踐來訓練自己,如何抑制自己的情感,隱藏真實的自我。升入中學后,蘇哈托被迫輟學,打工糊口。后來蘇哈托又進入部隊,漸漸成長為蓄勢待發的軍事野心家。他像所有其他“觀察者”那樣,精神最專注,處事最冷靜,據說無論遇到什么難事,他的臉上都不會流露出畏懼和緊張之色。蘇哈托奪取政權后仍保持面帶微笑的形象,人稱“微笑總統”。但這是一種持重內斂的微笑,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姿態。“觀察者”崇尚獨立,喜歡過簡單的生活,但他們往往害怕會犧牲自己的獨立性,去依附那些掌握資源的人,從而失去精神自由。他們不知道這些來自童年經歷的焦慮情緒,是可以被克服和超越的。為保護已經擁有的一切,為掌握盡可能多的資源,“觀察者”漸漸被無限擴張的貪婪情緒所支配。蘇哈托雖感嘆受教育太少,一有空便讀書看報,但內心的孤立感和心靈的荒涼感始終未得到化解。蘇哈托是個始終未能醒覺的“觀察者”,雖曾不可一世,富甲天下,卻被童年焦慮驅迫終生,這實在是種悲哀。
蘇哈托實行軍事高壓政策,使無數印尼公民在高壓控制中漸漸喪失了最根本的心理健康:坦直、勇敢、獨立思考、自我擔當。在高壓中攫取他人能量以支撐自我存續,病態壓抑的源動力正是蘇哈托可怕的貪婪。1998年的暴動,正是這種病態壓抑的必然反彈。獨裁者都是病態人格者,而蘇哈托的病態人格則上升為所謂“亞洲價值”的政治哲學:個人自由和人權應從屬于政治和經濟的穩定。人本心理學認為,只有每個獨立個體的潛能得到發揮、人格受到尊重,更大范圍內的安定與進步才真正成為可能。而病態人格者卻背負著對自由的恐懼,限制自我和他人的價值的實現。蘇哈托已逝,衰朽的心靈已失去了解脫的可能。那些愿意原諒蘇哈托的印尼民眾,卻必須在走出歷史陰影的同時,正視和療愈自己那久受壓抑和束縛而漸失活力的心靈。
在蘇哈托的出生地爪哇島,“不驚駭,不驚奇,不驕矜”的三不人生哲學,是土著文化的精華。遺憾的是,蘇哈托受個人經歷和負面情緒的局限,未能領受到這一土著哲學的傳承。對于未醒覺的“觀察者”,冷峻的外表背后掩藏的是對他人的緊張與恐懼,而不是土著人無欲無求的坦蕩與樂天知命的達觀。從古遠年代開始,人類就憑著平和節制的內心與天地萬物保持著神秘的聯系。老子所云“為而不有”,正是擺脫貪婪的唯一道路。其實,爪哇土著人的人生哲學,恰好為“觀察者”們指引了超越貪婪、回復本原的路徑:去感受自己所有真實的情感,去接納自己所有隱藏的痛苦,敞開自己那細膩敏感的內心,此時“觀察者”們會發現回歸生活的神奇與美妙,而在物質資源層面,放手原來也很簡單。■
編輯:盧勁杉
新聞事件
印尼前總統蘇哈托于1月27日病逝。據新華社報道,蘇哈托被指控利用貪污、官商勾結和裙帶關系等方式,侵吞國家財產。他逝世后,關于追回國家財產的民事官司仍將繼續。在世界銀行2007年9月公布的“腐敗貪污”富翁榜單中,蘇哈托的贓款以150億至350億的數額占據了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