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故事（外一篇）

那年的夏天比往年更炎熱，更干燥。知了在柑橘林里撞來撞去，吵得讓人心煩意亂；青蛙的叫聲也格外起勁，從黃昏一直到清晨，攪得讓人睡不著覺，焦躁不安，夜仿佛更長，更熱；公雞張開了羽毛，挑釁著同伴，雞冠上冒著殷紅的鮮血；人也十分的容易生氣，動怒，總是挽起袖子，瞪大眼睛，要尋人打架。

已經有兩個月沒有下一滴雨，川東山區的土地已經裂開了碗口大的縫，像一只只橫七豎八擺放的胳膊，伸著手向上天討要雨水。樹葉已經被曬出了水，曬掉了油，沒精打采，像腌干的咸菜，只需拌上佐料，就可入食。池塘里的水變得昏黃，里面的魚成批的翻白。

村里的飲水在往常也只能勉強供應，現在已是嚴重的短缺。村頭的那口老井無法維持人們正常的用度。水成了寶貝。人們都知道，一天不吃飯問題不大，可一天不喝水就難受，尤其是那樣的天，汗不住地流，缺水就虛脫。三更天就挑著水桶打水，等一挑回去再來時，已是天亮，井邊圍了一圈一圈的人，外面還排了長長的隊。來得遲的，等上一天也未必能等到一桶水，即便等到了，也是渾濁得厲害，也只能湊合著用，總比沒有的強。小孩也加入了隊列，用平時打酒的壺（十斤的）提上一兩壺，夠喝上幾口的了。

尋找水源成了村里的頭等大事和當務之急。但到處都是砂石，哪里找水去？山下倒是有一條河流過，但一路挑上來不僅費勁，還剩不了幾滴水，解決不了問題，也只能望水興嘆了。

在人們一籌莫展時，年老的人記起村里還有一處水源，就在村后山巖下，也就是王奶奶屋后。巖縫的水不大，但終年不息。

王奶奶是一個七十多歲的孤寡老人，老伴在多年前去世了，沒有兒女。王奶奶于是離群索居，住在王家祖傳的破土屋里，還能遮風避雨的。陪伴王奶奶的，是一條土狗，是王奶奶一個親戚送來與王奶奶做伴的。那只狗叫玉妞，一個女孩的名字。玉妞盡心盡責得守護她的家園，誰要是靠近她家，她就會發出叫聲示警，如果你膽敢無視她的存在，她就會沖上前來，和你親密接觸。當然，接觸的后果是你的小腿留下兩排痕跡。

在這缺水的時刻，人們漸漸把目光投向了王奶奶家后的那處巖縫。但玉妞是可以輕易回避的嗎？

朱四趁夜想“偷”王奶奶家后的水，結果水沒有“偷”到，桶反倒扔了，瘸著腿回了家，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幾天下不了地。人們又只能望水興嘆了。

但玉妞終沒能阻止人們到她家屋后取水。玉妞死了，她被人收拾了。至于是誰，說不清楚。反正某天王奶奶一早開門就發現她躺在院里，身邊有大灘血。她是被人用棍子打死的。奇怪的是王奶奶沒有聽到一點動靜。

打死一條狗在村子是大事。狗是看門護院的，只要不是與你有深仇大恨，是不至于向你家的狗下毒手的。要是換了人家，準罵上三五天。但王奶奶沒有罵。非但沒有罵，還給聞訊前來安慰她的人們吃了兩塊狗肉。

人們就議論，王奶奶是一個多么善良的老太太，不知是哪個缺德鬼打死了她家的狗，真該千刀萬剮。說這話的自然是一些閑來無事愛擺龍門陣的婦人。男人們都到王奶奶家后挑水去了。他們也給王奶奶打水，最清澈的水，他們說王奶奶應該喝最清的水。只是苦了朱四，他瘸著腿專程到王奶奶家陳說絕不是他害了王奶奶家的狗。王奶奶笑著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不會那樣做的。那條狗也到死的時候了。鄉親們都是好人，給我多么甜美的水。

秋天來得時候下了幾場大雨，村頭的井又滿滿的。人們不用再到后山打水，但男人們依然會給忘奶奶送水，很清很甜的那種。

在第二年的春天，鄉親們送了王奶奶一條狗，取名玉妞，說是有狗陪著多一分生氣，少一分寂寞。

王奶奶說，鄉親們真是好人啊。

只要看到你

小晶戀愛了。

小晶不是那種讓人一見就眼睛一亮的女孩。她很普通，往人群中一站，就被淹沒了。但幸運之神還是眷顧了她，一支丘比特之箭射中了她，她先是微微一怔，隨即掉進了愛河，開始了二十年來的初戀。

小晶的男朋友小石，是一個并不出眾的人，也是很容易淹沒在人群之中的那種。小石和小晶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隨和，很謙遜，很體貼，讓小晶完全沉浸在愛情的甜美之中。

小晴是小晶的好朋友，很鐵的那種。有人曾說過她們就是形與影的關系。說這話時，自然指小晶是影。小晶是影的境遇發生變化是在小晶戀愛之后。小晶喜歡拖著小晴會男朋友，盡管小晴不樂意，還是勉強做了小晶的影。小晴的不愿意，倒不是看見人家戀愛心里不痛快，而是因為她覺得小石太平凡，平凡得不值一見。

事實上，小晴確有她不愿見小石的道理。小晴和小晶相比，簡直就是鳳凰和麻雀。小晴出落得美麗迷人，無論走到哪里，都能成為人們的焦點。有人說，哪里有小晴，哪里就有一道亮麗的風景。男人見了小晴，就像貓嗅到了腥味，拼命往前湊；女人見了小晴，羞愧地把頭撇開，挽著男人的手抓得更緊了，過后還斜以含忿的眼光，心里罵道：狐貍精。

小晴的魅力，助長了她的高傲。很多的追求者，緣于她苛刻的條件，諸如身高、財產、情調、性格，都落荒而逃。小晴也戀愛過幾次，但每次都因她認為對方不夠品位，不合意而分手。小晶讓小晴的陪同，也是因為小晴有經驗。

小晴開玩說，小晶你這樣讓我見你男友，不怕我把他搶走？小晶說不怕，你看不上他。小晴聽完就笑了，小晶也笑了。

盡管小石經常和小晴見面，但見了她依然靦腆，不敢正眼瞧她。小晴就樂了，對小晶說，你男朋友太差勁了，不敢看美女。小晶也樂了，說他心中只有我。小石沒有言語，只是笑了笑。小石給小晶買東西，很多，小晶要不完，分給小晴，小晴不要，說怎么能要你男朋友的東西呢？小石說收下吧，權當陪我們的酬勞，小晴就勉強收下了。

在小晶二十一歲生日那天晚上，三個人在小晶家狂歡濫飲。小晴喝醉了，醉得東倒西歪。小晶也困得全身乏力，便讓小石送小晴回家。小晴的家不遠，出門過州河大橋左拐穿過一條街就到。

小石攙著小晴回家。他攙著小晴的手不住的顫抖。小晴說小石你醉了，手都不自主。小石不語，似是醉了。

州河大橋上，風吹來涼涼的。小晴要醒醒酒，小石在一旁站著，默不作聲。

小晴說，我悶，陪我說說話。

說什么呢？小石問。

什么都行，只要不悶。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

你講吧。

有一個男人愛上了一個女人，一個很平凡的男人愛上了一個出色的女人。那個男人很愛那個女人，愛的近乎瘋狂。他愿用一生的時間去呵護她，保護她，全心全意愛她，不讓她受委屈。但那只是男人的一廂情愿。女人太優秀了，像一座高大冰山，男人要接近她都很難，更別提非分之想了。男人多次打算冒著風險向女人表白，但理智阻止了他，于是男人只能在心里裝著女人，想著她，念著她，默默關注她。

說到這里小石沒有繼續下去，直盯盯地看著小晴，眼里含著陰郁和無奈。

后來呢？后來男人向女人表白了嗎？小晴沒有注意到小石的神情，急于知道下文便問道。

后來男人結婚了。

和那女人嗎？

不是。但他能經常看到女人了——他和女人的好朋友結婚了。

結局不美。

結局是不美。但男人能經常看到女人已經很滿足了。

只是看到就足夠了？

足夠了。小石說這話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小晴聽完故事回家倒頭就睡著了。

小晴是被小晶的電話叫醒的。小晶在電話那頭興奮地告訴小晴，她要和小石結婚了，要小晴陪同選衣服。

小晴在洗臉的時候猛然記起了小石的故事，好像和自己有關，又仿佛是做了一個夢。小晴笑了笑，管他呢！

責任編輯：蒲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