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的胡子

王小穎有胡子，因為男人都有胡子，王小穎是男人，所以王小穎有胡子。但王小穎的這張袁世凱劇照上的胡子分明不是王小穎的胡子。因為王小穎的胡子就是一副普通的胡子，沒有這么兇氣和神氣。“袁世凱”的這兩撇上翹的八字胡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不是王小穎的胡子。那么，這胡子是哪來的？是怎么貼上去的？是人的胡子還是什么毛之類？這個問題就只能去問化妝師了。

我在這里為什么開篇就說胡子呢？因為“袁世凱”的這兩撇胡子對于袁世凱的造型極為重要，具有“點睛”作用。再配上那張胖嘟嘟的大臉和仿佛藏著很多陰謀的瞇縫著的眼睛、緊閉著的厚嘴唇，再加上那副有著金黃色穗飾的肩牌以及那頂同樣有著金黃色穗飾的大蓋帽，活畫出竊國大盜袁世凱的形象，真個是形神兼備，惟妙惟肖。

這是電視劇《磨房女人》的劇照。王小穎在這部電視劇中飾演袁世凱。他演的怎么樣？據講還不錯，我相信他能演得不錯。但我還沒看到過這部電視劇。

電視劇《大唐歌妃》中我見過他的演出，他演高力士，那是相當的精彩，一個被閹割了的男人的形象叫他演活了。這個高力士一副十足的奴才相，在唐玄宗面前幾乎沒直過身子，總是卑躬屈膝，唯命是從，畫面中經常看到他趴在地上，“咣咣”地直磕響頭，說話像個“點頭蟲”，“是”字不離口，好似一個沒有自己思想的軀殼。他還一肚子壞點子，專門坑害好人。我在看這部電視劇時對他充滿了痛恨和鄙夷。心里想，王小穎這老小子可真有一套，演啥像啥，對角色和戲劇沖突把握得太準了。但高力士沒有胡子，王小穎的胡子因為演高力士被無情地刮掉了，雄性特征沒有了，成了不長胡子的中性人，遠不像“袁世凱”那么雄性。

兩個角色，一個的胡子是粘上去的，一個的胡子被刮掉了，看來王小穎的胡子不是為他自己長的，是為藝術長的，是為觀眾長的，需要他長胡子他就得長，不需要嘛，干脆刮光，一根毛也不留，愛咋咋的。好在王小穎不在乎這些，很情愿也很樂意，磕頭下跪也行，但有一條，必須是劇情需要。演員么，天生就是為藝術而生，藝術的需要就是他的人生需要。寧靜剃光了頭發，范偉卷起了舌頭，趙本山有的是錢卻只戴個卷了沿兒的破帽子，李連杰拍武打戲摔得鼻青臉腫，無數女星在鏡頭前面脫衣服、露部位，大都是劇情需要。好在王小穎沒剃光了頭發、卷起了舌頭、脫光了衣服，不過是胡子的刮光和粘上，說來也不算什么，不少人想刮光和粘上還撈不著呢。

王小穎飾演的角色遠不止“袁世凱”和“高力士”。早在1981年就曾和他的父親同臺演出過故事片《內當家》，不過那時他沒有胡子，他和他爸飾演同一個人物的青年和老年時代，他爸留著胡子，他還敢有胡子嗎？

別看王小穎整天嘻嘻哈哈的，他還曾是個軍人呢。當過十幾年兵，曾兩次入伍，海軍空軍都干過。但不是那種摸爬滾打的兵，是個文藝兵，先后在海軍北海艦隊文工團、沈空文工團演話劇和其他文藝節目。后來轉業了，進了沈陽話劇團當了話劇演員，之后再進遼寧電視臺、然后任導演和制片人，演的話劇和影視劇多去了，飾演的角色更海了，受到過內行和外行們的高度評價。這也是很合情理的事，在話劇舞臺和影視圈里混了近五十年，僅這個時間段就夠嚇人的了，磨也磨出來了，差啥呀！老王今年已六十有三，演了幾十年戲，憑資格也是個“角兒”了。我看過他的一些劇照，厚厚一大摞子，角色多種多樣，扮相異彩紛呈，那可真叫是一個“狠”！

其實，比他更狠的是他爸。他爸叫王秋穎，是已故著名表演藝術家、著名戲劇大師、“遼藝”著名演員，與李默然齊名，被稱作遼寧人藝的“兩大臺柱”之一，《遼寧人藝》雜志有過專題介紹。他30歲時就演過《甲午風云》中的李鴻章，而且相當成功，傾倒了大批觀眾。王秋穎有許多絕妙的細節動作表演，如《日出》中李石清的“三擊掌”與“彈煙灰”，《吝嗇鬼》中阿巴公的羅圈腿，《清宮外史》中李蓮英的娘娘腔等等，無不令人拍案叫絕，被戲劇界奉為經典。王小穎最服的是他父親，談起他父親時眉飛色舞，崇拜得五體投地，口稱是慈父良師。

此話不假。王小穎自打沒長胡子、還是個小屁孩兒時就愛在話劇團排練廳和劇場里玩，癡迷于觀看父輩們的排練和演出。特別是父親演的角色，他都能模仿很多動作，背出很多臺詞，并視父親為偶像，立志長大后也像父親那樣。

是命運，也是機遇，后來他真的如愿以償。他成了又一個王秋穎，做派、嗓音都像。他那渾厚純正的男中音特有磁力，朗誦詩文驚天動地，震得滿屋子嗡嗡響，極富魅力和美感。我曾在一次宴會上聽到過他朗誦李白的《將進酒》，全場鴉雀無聲，都被鎮住了，宴會大廳成了他一個人的天下。等他朗誦完了，人們還怔怔的，仿佛還沉浸在充滿魅力的聲音享受中，直到主人舉杯祝酒，大家才緩過神來。“干！”一聲吼叫霎時響起，仿佛是那絕妙朗誦的繼續。人們的情緒被這精彩至極的詩朗誦極大地振奮起來，接二連三地干了杯。我平時是不喝酒的，但此時也被人們的情緒所感染，被“將進酒，杯莫停”，“會須一飲三百杯”，“與爾同銷萬古愁”的沖天豪氣所振奮，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王小穎的朗誦藝術全國聞名。他還有一個“遼寧省朗誦學研究會會長”的頭銜，先前在沈城的音樂、朗誦會上，他都是排在如今大名鼎鼎的王剛的前面。他給我看過一些演員排名的名單，確鑿無誤。王小穎在朗誦領域，可謂不遜乃父，其藝術成就堪稱輝煌。難怪他爸給他起了這么個名字，看來是王秋穎堅信此子可教，能夠繼承父業。

王小穎曾是遼寧電視臺的導演兼制片人，先后在全國影響甚大的電視劇《袁崇煥》、《誤入人間》、《雪野》、《紫丁香校園》、《背叛》、《大唐歌妃》等300部集電視劇中任制片人、副導演、演員等，以上作品曾分別獲中央宣傳部“‘五個一’工程獎”、廣電部長篇電視劇“飛天”一等獎，并多次獲得東北三省、遼寧省一等獎及全國“飛天”提名獎、特別獎，王小穎因此被國家評為高級制片經濟師，在影視界享有一席之地。

這里特別應該說說《西游記》和《三國演義》這兩部大戲。他是大型經典電視劇《西游記》的助理導演、《三國演義》的制片人之一兼協調。當年的王小穎可真夠神氣的，麾下有鮑國安、唐國強、張彥軍、陳紅、許晴、吳曉東等眾多的明星大腕、影視精英，和他們稱兄道弟，呼姐喚妹，呼風喚雨，調動自如；指揮和協調著唐僧師徒四人經歷千難萬險、戰勝妖魔鬼怪去西天取經；指揮著千軍萬馬、水陸大軍進行赤壁大戰，讓曹操敗走華容道，讓諸葛亮巧施空城計，讓魏蜀吳三國斗智斗勇，殊死鏖兵，把這兩部場面空前宏大的電視劇拍得出神入化，播出后引起強烈反響，以至于萬人空巷，火爆全國。拍這兩部戲，王小穎耗去了十年時光，個中甘苦，可想而知。但在藝術上的收獲也是巨大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十年磨練了一個王小穎，十年打造了一個藝術家。當然，這兩部大戲的巨大成功不可歸功于個人，這是集體創作，但王小穎的貢獻和作用不可低估。此間，他組織培訓、搭建場景，聯系各個有關部門，片場幕后，忙得不亦樂乎，被劇組稱作“首席大管家”。

北京有一個著名的同樂文化公司，這是一個全新的文化運作實體，曾成功地向全國發行了《大宅門》、《橘子紅了》、《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來來往往》、《將愛情進行到底》等上百部優秀電視劇。“同樂文化”的經營理念是一流的本子、一流的演員、一流的導演、一流的創作班子、一流的發行才能。為此，“同樂公司”把大批影視精英齊聚旗下，王小穎也被該公司聘為專職的執行制片人，一時間，王小穎在北京聲名鵲起。

王小穎熱衷于拍戲。拍戲時他十分投入。他說：“影視藝術是別有風味的藝術，我從踏進這個圈兒起，好像全身所有的細胞都在活躍，腦袋里的每個部件都像加滿了油，轉得飛快。”這是一種全身心投入的形象表達，是王小穎對藝術創作充滿熱情和活力的由衷之言，而這種精神也正是藝術家的成功所在。其實，干任何事業都需要投入，不僅是體力上的，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思想上的、追求上的。有句話叫做“書癡而后工”，這里我想再加一句“藝癡而后精”。任何成功者都離不開一個“癡”字。這個“癡”字不等于“呆傻”，但又有點“呆傻”的味道，甚至是“瘋”的味道。你沒見過那些搞藝術的人的癲狂勁兒嗎？創作時忘記了一切，甚至忘記了自己，心中只有他熱衷的藝術。我以為這才是藝術創作的最佳狀態，只有在這種狀態下才能出好東西。

王小穎的成功正是得助于這種執著和癡迷。在舞臺表演上、在影視創作上、在朗誦藝術上。王小穎曾給我看過一張他年輕時的照片，那時候的王小穎很年輕，一頭卷發，一副漂亮的胡子，眉目間透著英俊和帥氣，還有好多和女明星們很親近的合影呢！我注意到，此時的王小穎美滋滋的，特享受，小胡子都樂得翹了起來。我逗他說，這張照片有點黃。他笑著說，不，是灰。這回答很有藝術性。我理解這“灰”字是“詼諧”之意，還帶點戲謔的味道。

這種“灰色”的照片還有許多，都是與知名女明星們的合影，浪漫而時尚。王小穎從不避諱藏掖，還經常拿出來給人看，臉不紅心不跳。看來是沒做虧心事，所以也就不怕別人亂猜疑。其實王小穎還真是很正派的，年輕時英俊瀟灑，有不少美女在他身邊轉悠，但他一點也不頭暈眼暈，更沒有轉向迷路。他這樣表白：“我不是唱高調，也不是假道學，情人和朋友一定要定在一個合適的位置上，一旦越過了這個界限就走下坡路了。也就是說，人不要走到極端上，那樣就會背道而馳，往相反的方向發展。無論我走到哪里，我最信任的是我的妻子，我最滿意的是我的愛人。”這話說得很到位，很容易叫人感動得熱淚盈眶，涕泗交流。

王小穎沒有情人和緋聞，卻有要好的女朋友，都是些個明星大腕，諸如斯琴高娃、許晴、陳紅、方卓青等等。王小穎曾坦言：“她們是我要好的女朋友。”方卓青也坦言：“他是我大哥，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真正有毅力的男人。”這話夠意思不？絕對夠意思！但夠意思歸夠意思，不過說說而已，都不來真格的，所以，盡管王小穎女友甚多，但沒有緋聞，這在圈兒里當屬個案。

王小穎真正愛的是事業。自云：“平生有喜歡的事業陪伴，追求的東西滿足了，人生就沒遺憾了。”這是他的心里話。他因此很樂觀，整天樂呵呵地沒愁事，他到哪里哪里就會笑聲一片。什么灰段子之類他有的是，足可把你笑翻。但他開講時，總要側轉身，瞇上眼，口半掩，一臉神秘地小聲問：“可靠嗎？”對方應答：“可靠。”這時他才能開講——

“說的是有一個男人，一個很漂亮的男人，但缺陷是沒胡子，朋友見了搖頭道，你就是差胡子，要不就十全十美了。男人對鏡自視，果然。于是問：有什么辦法呢？那人道：老弟真是有眼無珠了，我不是外科醫生嗎？可以給你粘一副嘛！”于是就粘，“材料”都是從他身上取的，先是取頭皮，后取腋窩毛，但頭皮屑和腋臭又增加了他新的煩惱，于是又改取別的地方的。但講到這里王小穎卻停住了，留了個懸念。其實這懸念沒有多少懸疑性，人們一想就能想出來，但都沒說出來，只是會意地一陣哈哈大笑。

王小穎現在的身份是東北大學大連藝術學院表演藝術系的教授。他是2001年1月來到這里的。當時，他正在大連開發區拍電視劇《背叛》，此間聽說開發區有個藝術學院，便很感興趣地去自薦當教師。王賢俊院長熱情地接見了他，兩人一拍即合。就這么著，王小穎在大連藝術學院當上了教授。

這個決定對王小穎來說，可謂翻天覆地。不僅是一個角色的轉換，也是工作和生活環境的轉換。那么，王小穎為什么要主動且高興地實行這種轉換呢？他說，拍了幾十年戲，天南地北地跑累了，想換一種活法。再說，這幾十年也積攢了不少體會和經驗，傳授給孩子們，也是一種樂趣，很有意義。王小穎把這種“角色轉換”稱作“從叱咤風云到默默耕耘”。現在的王小穎已經不是那個在影視圈兒里風風火火的王小穎，不是那個在領獎臺上春風得意的王小穎，不是那個朋友如云的王小穎，往昔的風光已經過去，他現在的生活簡單而平靜，如他所說是“默默耕耘”。默默地教書，默默地生活，在“默默”中尋找獨有的樂趣。他的家還在沈陽，那里有他的妻子和女兒，他一個人住在開發區的住所里，每天的去處就是教室和食堂，接觸的都是一些有著強烈求知欲望的生氣勃勃的孩子們。他習慣于把學生稱作“孩子”，因為他覺得這個稱謂最親切。他有了好多“孩子”，從入校至今，他已教過2000多“孩子”。這些“孩子”也被他稱為“朋友”。他說，他現在的朋友最多，而且都是好朋友。此話不假。他是以父輩和朋友的身份教他的學生們的，因而造成了與學生間的十分融洽的關系。他擔任過《影視綜合知識》、《影視語言技巧》、《名片欣賞》、《臺詞與朗誦》等多門課程，每周14節課，7年來從未遲到過一次。他備課十分認真，講課則如拍戲一樣投入，激情澎湃，生動活潑。他的率直、坦誠、詼諧、風趣的性格也在講課時袒露無遺，而且不乏深刻的見解和獨到的體會。學生們都愿聽他的課，對他崇拜有加。在他的精心培育下，他的學生們也很爭氣，不少人已小有成績。他的學生們曾在遼寧省朗誦研究會舉辦的兩屆朗誦大賽上，將一、二、三等獎全部斬獲；在他的輔導下學生彭蔚瓊獲得了全國影視“金鷹獎”最佳表演獎，后來進入廣東省話劇院；學生劉莎莎進入了新版《西游記》劇組；學生周吉慶進入遼寧電視臺當副導演；學生寧力在電視劇組當場記等。王小穎說，他現在最有成就感，看到學生出息了比自己有了成績還高興。這是每一個當教師的共同的心理感受，王小穎獲得了這種感受，可見他已成功地實現了這種“角色轉換”。

“雜說”了這么多，本文似乎應該打住了。但作文法講究篇末扣題，看來還得扣到“胡子”這個話題上。本文的“胡子”說來說去已經不是普通意義上的“胡子”了，也不是簡單地“粘上去”和“刮下來”的事了，藝術家的“胡子”在這里已經賦予了新的含義：變化。藝術講究變化。作為演員，更應善于變化，變換角色，變換語言，變換身份，可以隨時變成蕓蕓眾生，諸色人等，應該是“變”什么像什么，演什么像什么，正可謂“一人千面”，“千面一人”。王秋穎老先生就以善“變”聞名，被稱作“百變大師”。他的大照片還赫然掛在北京首都劇場話劇博物館的大廳里，足見其“變”得相當可以。他的兒子王小穎很好地繼承了他的事業，“變”得也不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老先生地下有知，當會感到欣慰。王小穎現在已“變成”大學教授了，今后他還會“變成”什么，我們不得而知，但我相信，藝人十八變，“越變越好看”。

責任編輯 高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