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狹長的中美洲(世界地理區劃歸屬北美洲)像一根細細的扁擔,挑起南北美洲兩塊大陸,也像一道屏障,隔開太平洋和大西洋兩大姊妹洋。全境山巒起伏,溝壑縱橫,森林覆蓋的巴拿馬共和國位于“扁擔”的最窄處,屏障的最險要部。94年前,即1914年,勤勞智慧的巴拿馬人,還有數以萬計的華人勞工,在崇山峻嶺中開鑿出一條水道,開天辟地以來從不相通的太平洋和大西洋終于在此交匯。橫跨水道的巴拿馬城崛地而起,日趨繁榮。世人慣稱水道的南岸為南美洲的地界,于是巴拿馬城得名“兩洲兩洋之城”,溝通兩大洋的那條水道—— 巴拿馬運河成為國際海運大動脈,人稱“國際橋梁”。巴拿馬共和國得天獨厚,成為一個重要的海運國家,其注冊商船噸位居世界第一。
我從事海運職業數十年,當然神往巴拿馬運河。這一次去紐約探親,回國時決定不搭飛機,改乘郵輪,就想親身體驗一下過天下第一運河的感覺。
傍晚,在朦朧的夜色中,“維多利亞女王”號郵輪行駛到莫斯基托斯南岸的科隆港(運河的東入口),按照運河管理當局的通知,停泊排隊等候。郵輪前面已有數十艘大貨輪等著通過,真是繁忙的海運通道。終于可以過運河了,大西洋加勒比海離我們的郵輪漸漸退去。運河的入口處,巨大的加通船閘擋住去路,閘內的水位高出閘外四五米。只見閘內開始放水,水位快速下降,直到和閘外水位持平。開閘門,郵輪進入閘室。閘室長304.8米,寬33.5米,龐大的郵輪兩舷距離閘墻兩邊各只有一米。
主甲板上站滿旅客,大家,特別是像我第一次過運河的,都覺得新奇。我站在右舷邊,踮起雙腳,探出身子,伸直右手觸摸閘墻,這是北美洲的最南邊緣;又跑到左舷邊,伸直左手觸摸閘墻,這是南美洲的最北邊緣。布滿青苔的閘墻泛綠挺厚,但軟軟的,像海綿。一河連兩洋,又接兩洲。一陣難以名狀的感覺,這感覺比幾年前過伊斯坦布爾海峽(以前名博斯普魯斯海峽)時強烈,過那海峽時,看到北邊的歐洲、南邊的亞洲。
郵輪向西的慣性動力漸漸消失,船體處于漂泊狀態。一組一組的運河工人用纜繩將郵輪首部、尾部牢牢地系在兩岸的小火車上。閘內水位不斷上升,超大功率的小火車牽引著郵輪在鋪著齒輪的軌道上向西漸行,感覺到腳底下的郵輪在升高,群山在下沉,噢,郵輪開始“爬山”了。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閘門內的水位和前面閘門內的水位平齊了,閘門打開,郵輪進入。閘門再關上,水位再上升……就這樣,一個閘接一個閘,一級級上升。抬頭遠看,前面的大船一艘比一艘高地向前行駛,像一節一節的過山車。
過了加通船閘,郵輪進入加通湖。加通湖是恰格雷斯河上的一個人工湖,其面積400多平方公里,湖面海拔26米,是巴拿馬運河的最高處。湖面平靜如鏡,只是被時而吹來的晚風拂起漣漣波紋,水中的月亮倒影忽閃忽閃。郵輪進入長13公里的蓋拉德河道,這是巴拿馬運河的主要一段,我贊嘆昔日的勞動人民能利用山谷蓄水構筑這一條人工河道,省去多少人力物力!河水清澈透亮,兩岸熱帶森林茂盛,郁郁蔥蔥,叢叢綠葉間閃爍著燈光,郵輪劈開水面,激起的濤聲緩慢舒展,和著林中的鳥鳴,我一陣愜意。
前面是彼得羅米基船閘和米拉弗洛萊斯船閘,我們的郵輪將依次通過這兩個船閘“下山”。進入第一閘,關閉、放水至與低水位的第二閘水平面相齊后,開閘門進入第二閘……明月高懸,天空湛藍,閘室中的水面泛著月輝,股股水流緩緩向后退去,近水盈波,遠山橫黛,山峰河谷一派寂靜,仿佛在沉睡,好一個人間仙境。
出船閘,郵輪自行駕駛。頭頂上的美洲大橋猶如一條黝黑的巨龍騰越橫空。橋右邊是北美洲,左邊是南美洲。船過橋下抬頭望,偶有車輛疾駛而過。航道綠燈閃爍,一座座浮標迎面而來。那邊燈火闌珊處,就是坐落在太平洋東海岸的巴拿馬城城區。
天色漸明,月亮隱退。屈指一算,已過去9個多小時。航程雖跨洋,但很短,如果沒有巴拿馬運河,郵輪得繞道南邊的麥哲倫海峽,那可要多行駛1萬多公里呢。昨晚還在大西洋,今晨已經到了太平洋,真是一條捷徑。享此便利時,我當然想起了開鑿運河的先民勞工。歷史告訴我們,總共動用二十萬名勞工,其中的四萬名染上當時流行的熱帶瘧疾,得不到醫治,而長眠于運河兩岸的崇山峻嶺之中。我默然肅立,向他們表示深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