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準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視角

韓國與新加坡、我國臺灣和香港，是戰后世界經濟體系中崛起的富有特色的板塊，稱作“亞洲四小龍”或東亞“新興工業化經濟體”。“四小龍”在政府干預和市場力量的共同作用下，推行出口導向戰略，成功實現了經濟崛起，成為發展經濟學的經典案例，對我國東部沿海省市“外向型經濟”發展戰略的形成也起過重大影響。實際上，不僅“四小”有著各自特色，而且是處在發展變化之中的。在此，擬從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視角觀察韓國經濟的轉型升級，并對我省又好又快的科學發展作一點思考。

一、從“漢江奇跡”到金融危機：規模速度型增長方式的盛極必衰

1948年生于政治動蕩、又遭50年代初那場戰爭毀壞的韓國，直到60年代初仍是世界上“一窮二白”、被看作“沒有希望”的國家。現在躋身世界500強的浦項鋼鐵廠，當年被世界銀行認定“沒有可行性”而拒絕貸款。韓國從這樣的起點重拾河山、恢復經濟，篳路藍縷，創業維艱。韓國充分利用發揮環海區位、勞動力富余以及同美、日等西方國家的特殊關系優勢，推行出口導向發展戰略，重點發展勞動密集型加工產業，推進工業化進程。

韓國經濟崛起被稱作“漢江奇跡”，從起步到騰飛，大約延續了30年，從1962年實施“一五”計劃到1991年完成“六五”計劃。前半期，韓國奠定了人均GDP超1000美元的經濟社會發展的臺基誠屬不易。70年代，國際上兩度發生“石油危機”，美歐經濟因此陷入“滯漲”長達十年之久：在國內，韓國發生了總統遇刺身亡、民主風潮、勞資關系緊張等一連串的重大政治社會事件。韓國政府和人民憑著堅定不移的意志和信念、堅持不懈的努力和奮斗，在1971—1979年間經濟保持了年均11％以上的高速增長，創造了同期世界各經濟體中最高的經濟增長率。國民生產總值擴大了5.5倍，由95億美元增長到614億美元，人均國民生產總值提高了4.8倍，由288美元增至1662美元：出口年均遞增近40％，由10.68億美元猛增至150.6億美元。其間，韓國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加快，經濟結構發生了意義重大的變化。1973年，韓國開始實施“重化工業發展計劃”，投資向造船、鋼鐵、汽車、電子、石化等重化工業傾斜，城市化進程也在加速，成為經濟持續高速增長和產業結構變化的主動力。1976年，韓國第二產業占GDP的比重達到31％，首次超過了第一產業的比重，重化工產品在出口中的比例由1972年的21％上升至1978年的35％。同時，“新農村運動”增強了農業生產力，提高了農民收入和改善了農村生活環境。后半期，即“五五”和“六五”計劃時期((1982—1991年)，韓國政府審時度勢國際國內經濟環境的變化，提出“穩定、效率、均衡”的發展方針，以經濟改革和結構調整謀求和推進發展。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支持大企業通過合并重組“做大做強”，增強其市場主導力和國際競爭力，躋身世界500強行列。二是推進銀行業私有化，削減民間資本進人金融領域的壁壘。促進金融服務多元化和多樣化。三是1984年修改了《吸引外資法》，對FDI的限制有所放寬，如取消對外資持股比率和利潤匯出等限制措施。這一系列的改革使韓國經濟繼續保持了年均9％以上的高增長，雖然與發達經濟體之間的貿易摩擦增加，但韓國出口增長勢頭強勁，貿易赤字逐年減少，1986年首次出現貿易順差。接著，韓國抓住世界經濟低匯率、低油價和低利率的發展機遇，出口大幅度增長，對經濟增長的拉動力進一步增強，經濟增長再度躍升到11％以上，1991年韓國人均國民生產總值達6757美元。

1995年韓國人均國民生產總值突破1萬美元關口，達10037美元；1996年成為世界“富國俱樂部”OECD(“經合組織”，主體成員是西方發達國家)的第29個成員。至此，中國“30年河東，30年河西”的俗話在韓國應驗了，它用了30年實現了一個貧窮落后的農業國跨進世界發達經濟體門檻的滄桑劇變。韓國把規模速度型經濟增長方式發展到了極致。但是，隨著1997年lO月曾長期作為“東亞奇跡”、“東亞模式”典范的韓國也被卷進亞洲金融危機，標志著速度規模擴張型經濟增長方式和模式的盛極必衰，取而代之的必然是和諧協調可持續的經濟發展方式。

二、外向型經濟的韓國特色：優劣互現、利弊共生

韓國出口導向型或外向型經濟的特色，是利用外資以舉債為主，RD(技術研發)以引進消化吸收基礎上的自主創新為主。

韓國以大舉外債為主利用外資的方式是歷史和資源稟賦兩方面的因素決定的。歷史原因是朝鮮戰爭和美蘇冷戰，使韓國自愿或不自愿地成為美國全球戰略棋局在亞洲的一粒“棋子”。因此，美國在資本、技術和市場方面，對韓國是寬容和開放的。日本追隨美國實施了類似于美國的對韓政策。這為韓國出口導向型戰略的順利實施創造了有利外部環境和條件。1953-1962年間，韓國全部進口的70％是靠借外債籌資的，工業化的資金來源也主要依賴舉借外債，截至1984年，韓國累計借入外債467億美元。1981-1986年韓國經濟增長中的對美出口貢獻率高達42％。上面提及的浦項鋼鐵廠就是獲得日本6億美元的援助貸款建設的。自然稟賦也是重要因素。朝鮮半島的能礦資源和日本占領時代建立的工業基礎主要分布和集中在北部。分裂使南部僅剩少得可憐的輕工業和落后的農業。韓國出口導向戰略不能不高度珍惜資源，從未打算以稀缺資源首先是土地來換取外國資本和技術，也從未打算讓出本國狹小的市場容量。或許當時韓國決策者并未意識到，日后FDI可能會對本土企業發展的空間擠壓和技術抑制效應，但事后證明是富有遠見的(我國目前在很大程度上就遇到了面對FDI技術溢出效應低而“請神容易送神難”的尷尬)。韓國在RD領域，堅持在以引進消化吸收基礎上的自主創新為主，重視技術引進，更重視引進后的消化吸收基礎上的再創新，其技術引進與消化吸收再創新的資金投入比高達1：8，甚至超過世界模仿創新王國日本。韓國企業長期不懈堅持這一技術創新路徑，國際競爭力不斷積累提升。如國際液晶顯示技術及產品的競爭，就形成了大小S(即日本Sony和韓國Samsun)勢均力敵各有千秋的格局。此外，韓國企業高度重視品牌戰略，尤其是基干產業如汽車和家用電子電器設備制造，敢與世界一流名牌爭高下，絕不犧牲民族品牌搞合資。技術創新推動了韓國出口產品結構升級，從勞動密集型產品為主轉向信息科技產品、汽車等高附加值產品為主。

但是，以舉債為主的利用外資方式的弊端也很突出。1997年7月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到10月韓國就被卷了進去，抵抗力極弱，主要原因是“兩個過度”：一是舉債過度，二是政府對大企業集團關懷過度。

長期以來，韓國依賴高外債、高投資，保持經濟高增長，外債結構失衡，短期外債比率過高。同時，外匯儲備長期嚴重不足，應對突發危機的能力弱，回旋余地小。據官方統計，到1997年11月底，韓國外債累計達1569億美元，其中短期外債占60％。同期，韓國的外匯儲備從1996年底的300億美元銳減到72.6億美元，根本無法應對1998年初到期的巨額短期外債。政府被迫向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及美、日求助，IMF以改革金融體制和債信文化為條件，向韓國提供了580億美元援助貸款，美國新橋資本公司對韓國第一銀行(最大的國有銀行)控股收購。這對民族主義強烈的韓國來說史無前例，也開了亞洲國家金融及經濟體制改革之先河。

韓國的產業政策及政企、銀企關系實際上是“日本翻版”，政府對企業關照過度，企業對政府依賴過度。優勢是能在較短時間、以較快速度提高產業集中度和國際競爭力。資料顯示，1973年韓國前5大企業的經濟規模大約相當于全國GDP的4％，1988年上升至11％，1996年超過了25％。一批具有國際競爭力的大企業集團脫穎而出(如現代、三星、大宇、LG、SK等)。但弊端也很明顯。政府的大企業集團戰略激勵和信貸、稅收政策優惠，導致大企業舉債投資擴張過快，韓國前30家大財團的自有資本比率僅為18.2％，資產負債率居高不下，財務結構脆弱。亞洲金融危機前，韓國企業平均負債率超過400％，30家大企業平均負債高達518％(美國為154％、日本193％、臺灣86％)。由于政府授意銀行為大企業放貸，導致銀行不良資產比率增加，危機一來，企業風險轉移為金融系統風險，銀行呆賬、壞賬大幅上升，資本充足率下降。更為嚴重的是資金配置扭曲導致市場信號失真、資源配置扭曲，從長遠觀點看，將削弱大企業的自主發展能力和國際競爭力。從某種意義上說，危機是一種破壞性創新。事實也表明，亞洲金融危機成為韓國外向型經濟轉型升級和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歷史轉折點。

在亞洲金融危機后的十年間，韓國迅速走出了危機陰影，提前償還了IMF的借款，外匯儲備大幅增加，截至2007年9月底增至2573億美元。以造船、汽車、化工、電子通訊設備制造、網絡基礎設施等為支柱的先進制造業使韓國繼續保持了世界新興工業化經濟體典范地位，GDP居世界第11位，進出口總額居世界第12位，人均國民收入超過了2萬美元。

三、韓國外向型經濟轉型升級：經濟發展方式視角的思考

外向型經濟在韓國經濟中占有主體地位。具有主導作用，其轉型升級事關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整體與全局。在過去相當長的時期內，韓國對吸納FDI，接受產業轉移和向海外直接投資轉移產業并不積極，甚至是限制的。這種狀況已經發生了根本改變。1998年11月，韓國開始實施新《外國人投資促進法》，對外商在韓直接投資實行全面自由化和鼓勵政策，如大幅放寬投資領域，提高優惠程度，延長稅收減免期限，為大規模引資實行了“指定外商投資區”制度，甚至允許外國企業對韓國企業進行敵對性并購等。同時，韓國“走出去”的力度也在加大。2007年海外直接投資額超過200億美元，同比增長80％，創歷史新高。投資地區集中在亞洲、中南美和非洲，投資行業集中在電力、電子、汽車、石化、房地產、礦業。

進入新世紀以來，韓國引資政策全面向提高招商引資質量轉變，確定了467個高科技產業和111種服務業的細分領域作為重點，對外商投資給予多方面的優待和優惠。為加速現代服務業及服務外包業發展，2001年韓國政府制訂并強化服務產業競爭力的相關措施，選定20個知識基礎服務業種，降低外國人進入的門檻(投資最低限額的限制)。2002年，韓國產、官、學、研界共同研究制定“2010年產業進入世界4強”發展目標及促進戰略，對造船等8個主力基于產業、數碼電子等5個未來戰略企業、商業服務等4個知識型服務業進行重點扶持培育。

因應經濟全球化和區域經濟一體化趨勢。韓國以積極的姿態出現和活躍在全球和區域的多邊和雙邊經貿體制談判和建設中。韓國還提出了以“東北亞時代”的視野，以物流中心基地與國際化金融為兩翼，圍繞信息高新技術產業商務中心，推進東北亞經濟中心國家的構建。韓國已經成為我國第三大投資來源國(僅次于我國香港和英屬維爾京群島，超過日本)和第四大貿易伙伴(僅次于歐盟、美國和日本)。

韓國新任總統李明博新年賀詞選用了一句漢字成語“時和年豐”(寓意“國泰民安，碩果年豐”)，將履行其“747”(年均經濟增長7％，10年后人均國內生產總值達到4萬美元，邁入世界7大經濟強國之列)的競選承諾，定2008年為“韓國實現先進化元年”。

綜觀韓國建國40年來的發展道路，對我省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實現又好又快的科學發展是有針對性啟示的。

第一，在亞洲金融危機前相當長的時期內，韓國發展模式總體上屬于“政府主導、出口導向、資源拼搏”型的“東亞模式”范疇，優劣同在、長短互現。發展初期和中前期，起飛迅猛、優勢凸顯，但長遠發展后勁和永續性不足。實際上，我省改革開放30年的發展與韓國模式有許多相像類似之處，但長處和優勢發揮不如韓國(如技術引進與自主創新的關系、品牌戰略、大企業集團戰略等)，短處和劣勢尤甚于韓國。這是特別需要引起重視和切實轉變的。

第二，轉變經濟增長方式的視角是“粗放”和“集約”的轉換，基本上沒有超越經濟的和技術的范疇。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視角不僅涵蓋經濟范疇，而且外延拓展到了社會范疇、內涵深入到了人自身的全面發展和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不應簡單地理解為字義和概念的變化，而是發展理念和發展坐標的更新和創新。

第三，韓國在經濟上接受現代文明時候，沒有否定自己的民族文化傳統，而是把民族傳統精神文化作為生產力和社會凝聚力融入現代文明之中，尤其值得我們研究和學習。

(作者系江蘇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省世界經濟學會會長、省政府參事)

責任編輯：戈尚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