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與家人同乘一輛自駕車前往美國。汽車在加拿大哥倫比亞省99號公路上一直往南開進,路邊的大樹不斷向兩翼退去,讓位給色彩鮮嫩的花花草草。公路越來越寬,視野越來越開闊,前方綠草藍天間,一座高達三十多米的白色拱門,巨人般矗立在加、美邊界,照料來自地球每一個角落的行人過客,那就是世上第一座人類渴望和平的標志性建筑——和平門了。此門石磚結構,挺拔莊重樸素清秀,沒有任何裝潢與雕飾,給人以真誠開朗的生活實感。和平門腳下是兩國共有的土地,是一片略有起伏的丘陵,很像高爾夫球場又沒有那種高爾夫式拒人千里的貴族氣。綠毯式的草坪上一群群孩子在追逐玩耍,分不清他們中誰是南端的美國人,誰是北邊的加拿大人,只能籠而統之地說他們是地球的孩子。這一片祥和的樂土,名叫和平公園,園林的銅牌上記載著它的出身來歷:上世紀三十年代初,兩國學童倡議圍繞和平門共建和平公園,并開始捧缽化緣集資,用以在兩國同時購買大片土地,開工建設。童貞的夢想無法感動上帝,倒使美、加兩國的和平人士為之動情,他們紛紛解囊捐款、獻計獻策,終于建成了這個加方出地九公頃、美方出地十公頃,兩國共有共管的和平公園。與眼前鮮活現象相呼應的是鐫刻在和平門上的幾句內涵豐富又充滿人情味兒的短語。北側加拿大楓葉旗下刻的是“共享兄弟般團結和睦的生活”,南側美國星條旗下的短語是“我們是同一個母親的子女”。兩扇西式鐵門上了鎖,但不是關起門來鎖緊國門,而是把兩組鐵門由外向里完全敞開,牢牢地鎖定在門洞的內墻上,誰也沒法關閉它。門邊的短語是“祈愿這是永世不關的門”!這一組三句軟調短語,深情地震撼著每一個來者的心靈,實在無法用我們慣用的詞語“標語”來記述它們的存在。三句短語的下方,都有過客放置的野花,甚至有亞洲人獻上的香火。一百九十三年前倡議并參與設計建造和平門的西雅圖人山姆爾·希爾的善良愿望早已實現,但愿一代一代的后人都能繼承他的夙愿。
仿佛天下公路設計者都偏保守,路窄車多已是當今世界的通病,這里也不例外。此刻前后左右擁塞著一條條車的長龍,我們的車子夾在中間,前不見頭,后不見尾,只好隨著車流緩慢地向前蠕動。還好,不到一刻鐘,終于到達和平門旁美國海關安檢人員的辦公房。白色小屋開個大窗口,顏色形狀都像中國高速公路收費站。安檢員是個詼諧的年輕人,我的兒子從車窗把四個人的身份證件遞過去,對方只翻開最上邊的一本掃視一眼,不知他是好奇還是履行安檢程序隨口發問:“請問四位到美國來做什么?”兒子著急趕路,只簡單回答:“游玩。”又問:“今天是星期一,你怎么可以不上班工作而到美國來玩兒呢?”回答依然很簡單:“我是彈性工作。”“OK!”說著OK,還是追問:“那位先生怎么也不工作而出來旅游呢?”顯然是說我。兒子有點不耐煩了:“他已經工作半個世紀了,現在有充裕的時間四海云游。”依然OK著問:“你在溫哥華住哪個區?”那邊越問,這邊越不耐煩:“西區海邊。”這邊越不耐煩,那邊越問:“為什么不住列治文地區?”“住在‘中國城’里,怎么能全面了解加拿大?”“我看也是。”雖已認同,可是還問:“從證件看你住過中國、日本、澳大利亞,怎么現在又住加拿大的溫哥華了?”兒子更不耐煩了,略帶頂撞地說:“講起來是個很長的故事,要很長時間。”“我有的是時間聽。”“遺憾的是我沒那么多時間來講故事……”我以為他們會你一句我一句地頂撞下去,最終我們會遭到他的報復,想不到他聳聳肩膀說:“那就OK了,祝你們在美國過得愉快!”接過證件,噌地一聲車子進了美國領土,前方就是他們的西雅圖了。
兒子半開玩笑地拷問:“詩人做何感慨?”
我說:“愿世間出現更多永不關閉的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