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富有魅力的“白楊樹”

“閱卷老師，請說出您閱作文卷的真實感受。”面對這樣一個話題，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茅盾先生著名散文《白楊禮贊》開頭那段描寫在高原上看到白楊樹的文字，那使作者擺脫“倦怠”，走出“單調”，驅散“懨懨欲睡情緒”的“白楊樹”，這段文字所描述的也是我作文閱卷時的“真實感受”。

請看這么一株——

零落成泥

安徽一考生

沈園春雨杏花紅，你蕭瑟的身影化不開淡淡的惆悵，七尺男兒，卻有俠骨柔腸。也不是風的錯，也不是雨的錯，是東風的多情嫉妒歡情，錯，錯，錯！

這是你的愛情，你抗爭過的愛情，一曲《釵頭鳳》就這么飄然而去了。愁逼常似秋千索，怕人尋問，獨自咽淚裝歡。然而，這并沒有抑制你的雄心壯志。你的才華為人所知，因此也為人所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好一句“只有香如故”！這就是你，你曠世的風采！或許楚大夫的縱身汨羅是一種極致，霸王別姬是一種悲戚，阮籍猖狂是一種對現實的無奈，那么，你就是一種對生命的詮釋，一種感悟的詮釋。

宮廷官場的傾軋是你所不屑的，你明白自己的心志所在，明白你對自己人生的一種承諾。于是，你退守山陰，“僵臥孤村”，你沒有放下報國熱忱，“尚思為國戍輪臺”。因此在夢里，你看見了鐵馬冰河。風雨中，這點痛算什么，只是那被一水相隔的靖康，何時能讓你的心定下來呢？

你看到了，冀北的收復使杜少陵“漫卷詩書喜欲狂”，可是，你已經兩鬢斑白了，你兩眼含淚，痛苦的淚，哀傷的淚，無奈的淚，你只能說，“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這成了你的最后期待，完美的期待。

你的愛情化作一團泡影，你的意志受到貶損。然而，你并沒有停止品味人生！對你，人生是一杯多味的酒。辛棄疾“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是一種抱負，你呢，你只有《書憤》！

“早歲哪知世事艱”，你歸咎一切的過錯于你的少不更事；“中原北望氣如山”，你說出了蘊藏于心中的豪情；“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這是你的抱負；然而命運總是在和人們開玩笑，面對鏡中雙鬢已先斑的你，你只能說“塞上長城空自許”了，你又想到了南陽先生。是的，古今多少有志之士都有類似的坎坷人生啊！五丈原的秋風吹在了你的面前，昔日的六出祁山并未成就大志，但畢竟有過；他的一星隕落是因為白帝城之托，而托的竟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如此君王，一定讓你的心中悲憤翻涌。你的君王呢，你的君王只把杭州作汴州，夜夜笙歌，并沒有像你一樣思念長江那邊的那方熱土。這怎能不引起你的一腔悲憤？是的，看《小重山》的高吟，你有憤；看秦檜的得志，你有憤；看金人的猖獗，你有憤；看年華的早逝，你也有憤！

時運不濟，命途多舛。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你說過，慢慢嘗吧，人生的苦酒，回味起來，那無邊的意蘊總會讓人沉醉。沈園的風雨不再，然而春杏早已掛滿枝頭，凄風苦雨終會化去。在歷史的扉頁中，有這樣的文字：“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這篇以“讀”為話題的作文，在安徽高考閱卷場上，堪稱一株傲然聳立的“白楊樹”！

其魅力之一——有真情。古人云：“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千古文章得以流傳的就在于一個“情”字，“高山流水”“舐犢情深”“結草相報”“落葉歸根”之所以千百年來依然能讓人聞之潸然淚下，就是因為它們詮釋了人間最美好的友情、親情、感恩之情、鄉土之情。同樣如此，一篇考場作文能夠讓閱卷教師怦然心動，眼熱發潮，很大程度上也在于它蘊涵著情，這種情是真情，是美情，是動人心弦的濃烈的情，而不是“為文造情”的矯揉造作，不是“故作多情”的搔首弄姿，因為“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不可能讓讀者產生情感的共鳴。上面這篇文章的真情魅力表現得十分突出。作者雖選取的是傳統文化名人的題材，但不是像其他考生那樣簡單地把古人古事裝進自己話題作文的“筐”里，而是憑著對遭遇不幸的愛國詩人陸游的深切體悟，用自己的情感浸泡那些歷史材料，把它們融化在自己的情感血液里，然后才從血管里緩緩流出。正因為如此，全文自始至終洋溢著對陸游的真摯的嘆惋與激賞之情。而正是這種真實、高尚、濃烈的情，使得這篇文章如同生長在高原上的白楊樹一樣，讓有些倦怠的閱卷老師“驚奇地叫了一聲”。

其魅力之二——有自我。作文的大忌是不用自己的思想，用平平淡淡、冷冷冰冰的態度生硬地胡亂地堆砌一些材料；作文貴在表達出作者自我的體驗、自我的認識、自我的感悟。像本文以歷史題材構篇，最容易犯“冷”處理的毛病，可能會把關于陸游的身世遭遇與部分著名詩章客觀地展示出來，或加一點蜻蜓點水似的評贊語句，如此敷衍成篇，充其量只是一堆歷史人物資料匯集，何談作文的魅力？而這位考生是一個很懂得張揚個性的中學生，他很好地處理了“我”與陸游的關系。作者不是一個展示者，不是一個解說員，更不是一個旁觀者，而是與寫作對象心靈交通的交流者，他跨越時空，走近陸游，進行心靈對話，表達內心的情感、認識與體悟。這種對話中，有“我”心中涌動的激情，有“我”對人生世象的思考與感悟，有“我”對歷史人事的識見。作者自我完全融入了寫作材料之中，文章便有了生命力，也有了鮮明的個性，自然也就高人一籌，成了“高原”上富有魅力的“白楊樹”。

其魅力之三——有內容。“言之有物”，一直是人們評價好文章的重要標尺；“言之無物”，內容貧乏、空洞或者很單薄的文章，讀者普遍不會看好。從審美的角度看，這道理十分分明，譬如一棵樹，如果只有光禿禿的干和枝，而沒有葉子、花朵和果實，人們肯定不會對它產生美感。寫這篇文章的考生深諳此道，他“讀”陸游，讀“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又不僅僅只在陸游和這首詩上轉圈子，也不僅僅寫陸游的愛情生活、愛國心志和不屈服于腐惡勢力的秉性，而且再現了那個包辦婚姻、奸臣誤國、人的個性受壓抑的歷史背景。此外，作者還很得體地將一些看似并無聯系的材料巧加綴連，例如，拿屈原、項羽、阮籍等，來突出陸游“對生命詮釋”的“曠世的風采”；拿杜甫在冀北收復時的“漫卷詩書喜欲狂”，來映襯陸游終老期盼“王師北定中原日”；拿辛棄疾的“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來引出陸游的《書憤》；拿諸葛亮誤扶劉阿斗，來對比南宋昏君誤國。這樣洋洋灑灑，信手拈來，使得文章內容豐富翔實。有如此豐贍的材料供作者巧剪妙裁，這株“白楊樹”焉能不花繁葉茂、形象豐滿、生意盎然，不具有奪目的魅力？

其魅力之四——有靈性。作文是思維的結晶，思維僵化則文章呆板，思維靈活則文章新巧。我們經常發現，不同的學生用相同的材料來寫文章，其布局謀篇的巧拙，手法運用的高下，有非常明顯的差異。好的文章能讓人分明地看出作者的心智，看出作者的靈性。正如前面所言，如果簡單地處理愛國詩人陸游等歷史材料，可能只是寫成陸游的簡介或簡評，或者只是寫成讀陸游《詠梅》詩的感想，這樣的文章往好處想也只能被判為三類卷。而這篇考場作文就彰顯了作者的寫作靈性。首先，具有巧于審題的靈性。當年高考作文題是話題“讀”，題前有一提示語：“自然是一本書，社會是一本書，父母是一本書，老師是一本書，同學是一本書，自己也是一本書……人生經歷中，各種接觸、交流的過程都是‘讀’的過程。讀是面對，讀是探索，讀是了解，讀是感悟，讀是品味，讀是溝通，讀是超越……”該考生對此心領神會，他在文中讀陸游，讀他的詩詞，讀他愛情的悲苦，讀他多舛的人生，讀他愛國的情感，讀他“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的性格；同時，他還在文中寫出陸游吟詠不朽詩篇，其實也是他在讀自己的人生，“是一種對生命的詮釋，一種感悟的詮釋”。在緊張的考場上，思考的層次如此之深，確實超乎尋常。其次，具有巧于謀篇的靈性。全文不用第三人稱“他”，而用第二人稱“你”，乍一看只是一個人稱的變化，或者說只是敘述角度的轉換，其實卻是匠心獨運，因為它本身就直觀地告訴讀者，自己是在和陸游進行心靈的溝通與交流，這一方面縮短了自己與歷史人物之間的時空距離，另一方面也正突出了題目“讀”的應有之意，可謂一舉雙得。再次，具有調遣材料運用自如的靈性。全文涉及的人物有多個，引用的古人詩文有多篇，但并未給人堆砌之感，或正面用，或反面用，或明用，或暗用，或重點突出，或一筆帶過，給人一種隨意調遣，為我所用，而又給人恰到好處的感覺。僅從上述三個方面，閱卷老師便可窺見該考生是一個很有寫作智慧與靈氣的中學生，不能不為這株“白楊樹”擊節贊嘆。

其魅力之五——有文采。古人云：“言而無文，行而不遠。”從閱讀欣賞的心理來看，有文采的文章總會更能吸引讀者的目光，更能贏得讀者的激賞。作為考場作文，它實際上是對考生語言運用能力的考查，閱卷老師都十分注重語言表達水平的評判。這篇文章開篇用語就不俗，整篇內容用詞恰當、精煉、形象，句式靈活多變，巧用排比、引用、反復、比喻等多種修辭手法，不少句子含義雋永，頗有韻味。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文章多引用古人詩詞文句，有明引，但更多的是暗引，不少地方還是化用，表現出作者具有很深的語言功底。富有文采的語言，無疑更為這株“白楊樹”增添了灼灼動人之美。

這就是高考閱卷場上的“白楊樹”！有真情，有自我，有內容，有靈性，有文采，這就是“白楊樹”的魅力之所在！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放翁先生說得好！要想使自己的考場作文成為“高原”上“傲然聳立”的“白楊樹”，沒有固定的模式可套，沒有任何取巧的可能，全賴平時修煉文學語言素養，日臻魅力無窮的境界。

只要把根牢牢地扎在語文的泥土里，相信你也一定能成為一株“高原”上“傲然聳立”的“白楊樹”！

責任編校 彭 琳